李家(1)
靖国以门阀制行天下,权利高度集中在贵族官僚手中,时有李氏、袁氏、曹氏、扶氏最为显赫,其中李氏尤甚。
官职被上层人士垄断,下层人士基本无出仕之可能,自然引起一些下层有识之士的不满。这些不满门阀制的人,成为了后来靖末农民起义的“领头羊”。
秦氏就是此时衍生出来的新家族。
秦氏先祖骁勇善战,善于识才任人,在众多农民领袖中一骑绝尘,带领秦氏家族走上了权利的顶峰——南瑭立国。
而李氏正是朝代转接之时,承当传玺奉绂的重要角色。所以李氏的尊贵得以在新朝延续。
李恪正是李氏的嫡系后人,他在南瑭第三代皇帝下出任御史大夫。
秦书继位后,太后为了安抚人心,加拜他为太常博士。李氏旁支亦有品阶者不在少数。
太后摄政,眼看右丞党一党独大,风头渐盛,更有王城党势力抬头,李恪自然也不会示弱,他走向结党比周之路是迟早的事情。
李景则的婚事只是首个牺牲品。
李恪倒不觉有多大的牺牲,只觉李家娶丑女为妻有伤雅致而已。但在李景则眼中,这却是一桩让他颜面扫地的婚事。
李景则身高七尺八寸,相貌端方大气,再有书墨加持,令他脱俗出众。
上京人美称曰:“萧萧肃肃李公子。”
他一向以此为傲,甚至说过:“相貌丑陋乃原罪。”的话,并表示决不与相貌鄙陋者交游,不娶面目可憎者为妻。
这样的话只有李公子敢说能说,但这样的话也激起众愤。毕竟大部分人的面貌都只是过得去,更有甚者,只是徒具人形。
李景则根本不在意这些人是怎么想他、怎么评价他的,他只管贯彻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二者并行不悖的宗旨。
反正他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甚至有人就是喜欢他的偏执劲,将他当做榜样。
与许家丑女联姻就意味着他自毁初心、言而无信,意味着他一直以来奉为教条的思想在坍塌毁灭。
李景则为此在李府堂前长跪不起,再三表示“自己宁愿永不出仕,也不要娶许家女为妻。”
李恪冷冷回绝:“除非你或死或残,否则绝不可能解除与许家的关系。”
这也正是李景则心中为自己走投无路时做的打算。
李景则惨然冷笑,自冰蓝色的广袖中抽出了刀。
既然为之一死不值,他自残一臂便是。
正当他下定决心,操刀而起的时候,一抹白色的身影出手拦住了他。
“终会有方法可寻,公子何必如此。”
乐广温柔的眉眼间带着善意的笑,温吞的话如春风拂过耳梢,给人以岁月静好之感。
李景则再见乐广,心里生出惭愧。因他觉得此事必成自己人生的污点,如此一来,他再强求与此人引为知己,难免会自惭形秽。
“我第一次见公子,即想以诚心相待。了解渐深,更想与尔结珠玉之交。今日我已污名缠身,实在有负本心。”李景则颓唐道。
“无妨,我知你美意。”
乐广伸出的手一直不见李景则有起身的意思,遂缓缓抽回。
“我心向山林,不愿为俗务缠身,如此一来,已不能独善其身。”
“身逢此世,我亦不能幸免。”
乐广负手远眺。
“只是早晚而已。”
他莞尔一笑。
“况且,公子也并非是有违信仰,何需一蹶不振。”
李景则不语,但他放下了手中之刃。
“性情自在心中。身不由己,便与心中大道相违背么?”
乐广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理俗务,便是真正的顺应自然吗?”
“非也,非也。”
李景则抬起头,看向乐广。阳光穿过他的白衣和白皙的肤色,让他看起来越发不似真人。
“世间琐事,皆是自‘自然’一词衍生而来。你我能淡然处之,方不违老庄之道。”
李景则似懂非懂,但觉其中自有奥妙所在,吸引着他去窥探另一个世界。
乐广也轻嘘一口气,仿若放下了心中的什么。
“如此,便依公子所言吧。”
李景则起身,眉宇间的惆怅已在悄然散去。
“以往我以‘任性放达’自我标榜,恃才傲物,不知其余。”
他冰蓝色的身姿端然挺立,语气中又有浓浓的谦卑,任谁听到都得惊叹一句“真是稀罕”。
“今日,于公子处,受教了。”
他屈背拱手,乐广与他相对而拜,报之以礼。
……
几月后,许家女儿依约进门。
李景则虽已无可奈何地与她拜堂成亲,但死活不愿意入洞房。
对此,许贤自是从头知到尾的。
她心道:“若不是父母之命所逼,我何尝愿意如此。”
灯火渐深,侍人看着床上孤坐的红色身影也不由地露出了几分焦急。
“小姐,我们该当如何呢?”
许贤识大体,别是非,待人不坏,侍人皆忠心耿耿。她如此遭遇,侍人也充满了同情。
许贤最不喜他人的同情,她的傲气不允许她接受别人的施舍,哪怕是心理上的她也不屑。
但因为天生的样貌,这些同情她永远也摆脱不掉。
“无妨,乐公子会劝他来的。”
她成竹在胸,仿佛悉知一切。
果不其然,午夜时分,李景则终究还是来了。
他态度自是很不好,站在她两米开外,以非常鄙夷的眼神和姿态用喜称挑开了她的盖头,看她一眼之后又迅速挪开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很肮脏的东西。
然后他迈动步子,欲向门口走去。
许贤心知,他这一去,自己就再也没挽回的机会了。
她近乎是扑上去伸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
“叨扰公子下半生实非我所愿,只是有不可违的理由。”
那么浓的妆容竟也没遮住她坍塌的鼻子和高高隆起的额头。
李景则不肯正眼瞧她。
讽刺她道:“妇人该有四种美德,你又有几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