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思儒神君

这几日，月老在天上忙着拾掇自己的红绳，上次自个宫里的小童顽皮，偷偷在宫里养了只猫，那野猫更加顽劣，愣是把月老的红绳弄得一团乱，害得他老眼昏花的还要整天盯着纠缠错乱的红绳一点一点地解开，再重新整理。

今日总算是弄好了，他坐在摇椅上，把之前犯事的小童唤来：“我这眼睛不行了，你来帮我找一下男137和女168，我记得这两个郎才女貌的，也正好到了适婚的年龄，耽搁了几日希望没有错过良缘哪。”

小童急忙跑来，乖乖应下，打余光瞧了瞧月老眯缝着的眼睛，十分愧疚，心里暗暗想着要如何处置那只野猫。

月老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心思：“小天，你来。”

小童垂着头走了过来。月老摸了摸他的头：“凡事都有命数，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你虽闯了祸，但于我而言，未必是件坏事。别的神仙都在忙着杞人忧天，我却能悠闲地做自己的工作，难道不是好事吗？”

小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很快便找来了那两根红绳。月老笑了笑：“正是，正是！”说着，便把它们绑了起来。

可没过多久，小童便匆匆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之前那两根有月老仙术加持的红绳，举到他面前：“不好了，仙上！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团火把红绳给烧断了！”

月老拿近了仔细一瞧：“其他的如何？”

“其他的没事，就只有这两根……”

月老皱了皱眉，眯着眼瞅了瞅被烧掉的尾端，却瞧不出什么来：“怪了，这好端端的天宫哪来的无名火？竟能把老夫的红绳给烧断了，真真是怪了。”

又过了半晌，小童又跑了来，神色匆忙：“不好了！”

“又怎么了？”

小童将男111和女121举过头顶：“这俩自己……打了个结……”这话说得连他自己也不甚相信。

月老神情一惊，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月老的红绳一向只有月老能系和解，今日怎么连着出了两桩稀奇事？这两根分明是他最不看好的，咦，不对啊！怎么还自己改了命数？如今一看，这一对竟是非比寻常，而且还有再续前缘之势，但又似乎不是如此，月老手中一捻，发现此象不简单。

红绳自个改了命格的，还是头一回，像这般错综复杂的，也是头一回，难道与白水上神失踪有关？莫非这男111就是白水上神？

小童在旁抓耳挠腮，不知所云，不禁好奇问道：“仙上，这四根红绳是什么情况呀？”

月老眯着眼，一脸严肃：“天机不可泄露。”心里却在想，他哪知道怎么回事，鬼才知道什么情况呢！哦不，说不准还有一人能解。

思忖着，他便留下小童看家，自个匆匆去了星宫。

还没到星宫，月老就瞧见星宫门前熙熙攘攘地挤了一堆人。月老在黑压压的人头里找到了熟悉的那一个，便走了上去冲自己的老友打招呼：“今儿怎么这么多人在这排着呀？平时也没见这星宫这么火过。”

太上老君答道：“月老啊，你这几日不出门，可是错过好多事了。这几日星宫可是日日如此，火爆异常啊！”

“这是为何？”月老十分不解，忽然又忆起几日前他跟自己的对话，“莫不是跟白水上神有关？”

“可不是嘛，自从白水上神一失踪，扶摇上神下界去寻也杳无音讯，大家就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一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就开始疑神疑鬼的，为了冶疗自个的疑心病，就只好来找思儒神君算一卦，总好过自个吓自个。”

“原来如此。”

“你这足不出户的，怎么也来这了？莫非也遇上了什么怪事？”

“还真被你说对了！”

“快说来听听！”

“就我那红绳的事，说了你也不感兴趣。”

他俩聊得正欢，突然一个人影从星宫里飞了出来，准确地说，是被踹了出来。呃……这怎么算卦还带动手的？难道思儒神君还顺带给人冶病了？月老心里正纳闷。

“哎哟喂，看样子这玉文仙君摔得不轻啊。”老君捂着眼睛，留了条缝，不忍看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头。

月老倒吸一口气：“什么情况，思儒神君不是最讲礼节了吗？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老君摇摇头：“就是因为太讲礼节了，跟那样一个讲究的人说话，好多人都受不了，但又不敢直言，这玉文仙君一向我行我素，怕是没压住自个的性子，跟那倔文人闹翻了吧。思儒神君最讨厌不修边幅说话难听的人，怕也一时没忍住就…啧啧啧…”老君的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了方才那个惨不忍睹的暴力场景，想想就打哆嗦。

“……”

“这也是他头一回动手，他一般只会翻脸，然后把你的名字写进小本本，一旦被他拉入黑名单，你这生生世世就别想找他帮忙了。”

“……”月老摸了摸自己堆满脂肪的肚子，抬了抬不太利索的腿脚，再看了看方才摔出去的玉文仙君，抽了抽嘴角道，“算了，我还是改天再来吧。”

然而，过了几日，等月老再次跑去星宫的时候，却已是大门紧闭，人去楼空。一打听，原是那思儒神君被人告了，如今正在面见天尊。

这边天尊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堆得比他脑袋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奏疏，全是吐槽思儒神君的，不由得叹了口气，头疼啊头疼。

让他头疼的倒不是这些奏疏，奏疏上说得再煽动人心，无非就是嫌思儒处事太过老派繁琐效率低。真正令他头大的，是怎么跟思儒开口，其实众仙们说的他早有耳闻，早就想跟思儒说道说道，但又唯恐他一不高兴罢工了。他要罢工起来可就麻烦了，毕竟那岗位不仅有预警之责，还有稳定仙心的重要作用，而悲愤的是，放眼天界竟找不出第二个他来，所以天尊这么多年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这成山的奏疏都呈上来了，不给个交代肯定说不过去……

正撑着脑袋犯愁呢，犯事者便不疾不徐风度翩翩地来了。

“咚咚咚——”

“门开着，进来吧。”天尊心想，我都瞧见你了，你还敲什么门哪。可嘴上却只字未提，脸上笑吟吟的。

然而下一秒，他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就僵在了脸上，面部肌肉微微颤了两颤。

因为门口那人并没有马上进来，而是不慌不忙地正了正衣襟，又甩了两下袖子，十分标准地作了一个揖，双手举过头顶，直直弯了九十度的腰，如此保持了一个八拍，才悠然起身。随后，他才提起袍子，悠然迈进了大门。

天尊心想行了，也不跟他客套了，直接切入正题。于是道：“思儒神君就不必行礼了，本尊这次找你来是有正事想跟你商量。”

还没等天尊说起奏疏的事，他刚拿起奏疏的手悬在半空，又偷偷放了下来。说好的不行礼呢？！

思儒神君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穿着打扮飘逸秀美，也并无不可，站姿端庄行路优雅，确实很好看，可这繁文缛节他这个天尊都不讲究了，他这么个年轻人怎么还如此守旧？这出了名的慢性子真是令人头大啊。

对面思儒神君又行了个跪拜礼，终于开口道：“天尊寻我何事？”

天尊迫不及待地把奏疏一事说了一堆：“思儒啊，你最近行事是不是有些过于迂腐？是时候该改改了吧。”

“天尊在上，本君只是在教他们重视礼节。修身齐家平天下，一人若连自身都修不好，又有什么资格当这天庭的神仙呢？”

天尊挠了挠耳朵，类似的话他都听了好多遍，耳朵都听出茧来了，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修身固然重要，可你也不能动手吧？这奏疏上说你可把玉文仙君给打了一顿，他现在还在家躺着，你这也叫礼节？”

思儒不慌不忙地答道：“对于屡教不改之人，应当先礼后兵。”

天尊抽了抽嘴角，你当打仗啊，还先礼后兵，那可是你同僚，你就这么当众把他踹了出去，把他的骨头摔断了十八根，还都不是要害，让别人不好告你，你分明是故意的吧！

天尊清了清嗓子：“这个，据当事人说，他好像并没有说什么侮辱性的话，也没干什么不该干的事，你犯不着下这么重的手吧？”

思儒愣了愣，反问道：“重吗？我好像也就使了一成力，略施惩戒而已。”

天尊的脸阴沉下来，好一个略施惩戒！他深吸一口气，脸色缓和过来：“思儒啊，你虽然年纪不大，但位列神位也有不少年头了，本尊也知道你办事勤恳从未出错，为天界挡去了不少灾祸，可在为人处世上也应该注意一点，以免落人口舌。你瞧这奏疏皆是为了投诉你而来，这本尊如何护你？”

“多谢天尊好意，占星避祸实乃本君职责所在，无须褒奖。至于那些奏疏，打回去便是了，他们若敢烦扰天尊，我便按照名单一一拜访，就当赔礼谢罪了。”

天尊捋了捋不安分的胡子，胸膛捏着一把闷火，压得心里不痛快，他挪了挪屁股，暗自想道：好一张巧嘴，避重就轻，曲解话意，还企图威胁众仙，他怎么招了这么个巧言令色的家伙！

“赔礼谢罪就算了，也不是多严重的事，本尊找你来也是跟你商量商量，绝无处罚之意。”

思儒笑得清风和煦人畜无害，说的话却句句带刺招招见血：“天尊说的是，这本就是小事一桩，但此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天尊一惊，他竟主动认识到了错误？不禁问道：“你的意思是？”

“启禀天尊，本君被污蔑之事是小，无视仙家礼仪是大，还请天尊降旨，将写奏疏的一众人等统统叫来，让本君给他们好好上一堂礼仪课，否则他们言行举止污了本君的眼事小，贬了仙界的名誉事大。”

果然还是低估了他。天尊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本来是要找他茬的，怎么反倒被他摆了一道，这下他非但不好再提处罚之事，而且还将写奏疏的受害者们给搭了进去，好气哦！

看来今天不宜找茬，天尊偷偷捏了把汗，说道：“这玉文仙君已经受了皮肉之苦，思儒就不必再与他计较了吧。”

谁知，思儒并不打算松口：“玉文仙君是可以暂不追究，等他痊愈了，我自会专门给他开个小灶，而其他人嘛，我没有动口也没有动手，他们却将我告了上来，这该教的礼义廉耻还是要教的。”

天尊脑袋上的冷汗不停地往外冒：“就当看在本尊的面子上，先放他们一马吧，改日你若开课，本尊再叫他们去听也不迟啊。”你是没动口也没动手，可你因为外袍没有系起来这种小事就把人家生生给赶了出去，因为喝茶时没有先闻后品就把人家记在拒客的小本子上，这些理由任谁都接受不了啊！而你居然还要向他们讨说法，这一桩桩一件件实在不忍卒读。

思儒嘴角一勾，捕捉到天尊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便适时地顺坡而下：“天尊说的是，那我这就回去再提升一下礼仪之学，希望能早日兑现与天尊今日之承诺。”

天尊的表情管理已经彻底失控，甩了甩衣袖，便瘫在椅子上不说话了。思儒瞥见他本就并不和蔼的脸上憋得又红又青，一路作揖笑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