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蔡邕教婿
第一百零三章蔡邕教婿
如果世上有一种人最善于易容,这种人一定就是女人。
蔡琰很美,但性子太过冷淡,就跟春寒料峭的时候山涧乍破的溪水一样,卓逸夫从来面对的都是她不温不火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出现喜怒哀乐的样子,但今天总算是大开眼界了。
蔡邕反倒在这时候平静下来,背着手很有一副家长的派头将女儿上下打量了一番,点头道:“还算不错,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蔡琰问道:“姐姐怎么没来?”
蔡邕突然愤怒起来,狠狠瞪了卓逸夫一眼:“还说,你们派来的都什么人嘛,要不是老夫强力抗议,那些珍藏的书一卷都别想带来!”
卓逸夫很好奇,但也很理解,这时代的读书人,把书籍看的比生命还珍贵,正因为现在的书籍难寻,一卷一卷都是竹简,不要说搜寻,就算收集也是很困难的事情。蔡邕这样的大学者对书籍的珍视,远远超过了卓逸夫的认识。在他来之前的那个年代,拇指大的地方就可以珍藏千万本书籍了。
等蔡琰的激动平复下来,戏志才几人才上前拜见,对这个大学者大名士,他们表现出后学末进的姿态,表达了各自的景仰和庆幸。
蔡邕张了张嘴,看了看卓逸夫,但没说话,看得出他是有话要说的,并且不是私人地话,现在他还不清楚厅里这些人那些是卓逸夫的亲信,经历过前段时候的百般磨难,蔡邕这个一心只有书籍学文的老头,不会没有增加必要的警惕和清醒。
曹豹身为客人,卓逸夫也没有先介绍他,这人倒也有些豁达,在这个时候没有表现出不满,等陈到魏延等人拜过之后,这才往前走了两步,深深施了个大礼,口称后学末进。
蔡邕早就注意到这个似乎和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格格不入的人,对曹豹的热情,他先看了卓逸夫一眼,然后摆摆手才让他免礼。
卓逸夫笑着介绍:“这位是徐州军佐曹豹将军,为陶刺史出使平原。”
蔡邕眉头微微一扬:“哦?陶恭祖可好?”
曹豹恭敬答道:“前些天,刺史大人身体不爽,今日接到快马来报,说是已经见好,过些天要庆寿辰,邀卓将军的金帖也刚送到。”
蔡邕点点头:“陶恭祖和我是同龄人,汉室硕果仅存的勋老,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会去为他道贺。如果条件不允许,请曹将军代某为他祝酒。”
曹豹很恰当地露出大喜的神色,转目瞥了卓逸夫一眼,他似乎能听得出蔡邕的意思。什么条件允许不允许,只不过是看卓逸夫会不会给他自由。
一句话从咽喉升到了嘴边,曹豹本想趁机挑拨两句,就听蔡琰淡淡道:“父亲,一路劳顿,后院里已经准备好了住处,您先休息两天吧,明天我就给姐姐写信,如果她那边没有什么羁绊,想必也是很乐意来这里的。平原虽然比不上长安洛阳,也不是老家,但最起码在这里很安全,一家人团聚平平安安的,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呢。”
曹豹一皱眉,觉察到卓逸夫刀子一样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再没敢说出来。
他现在也很尴尬,按说拜见蔡邕之后,他这个早上还急咻咻要告辞的客人现在就该真的告辞了,但他还想摸摸蔡邕的底,尽管平原这个地方让他很不舒服。
卓逸夫又一次给了他一个台阶:“蔡中郎天下名士,曹将军在徐州也是书香门第,郎中能来平原,这不仅是平原的幸事,从我的私心来讲,也是徐州的幸事,曹将军不如再多留两天如何?”
蔡邕微微眯起了眼睛,将卓逸夫重新认识一样又看了一会儿,心里暗暗一叹,索性自己先摆出主人的姿态:“老夫现在就是一介赋闲的闲人,哪里还有什么幸不幸的。曹将军如果不着急回徐州的话,不如就照平北将军说的,多住两天,世事无常,徐州一行,老夫或许真的不能成行。和陶恭祖,王子师,我们都是同龄的人了,明天老夫手书一封私笺,请将军代为转交陶恭祖吧。”
曹豹从善如流,郭嘉几人趁机告辞,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人家翁婿肯定还有话要说,在这干杵着,这不是找不痛快么。
于是几人起身告辞,蔡邕也没有站起来,客气摆摆手道:“也好,诸位都是有为之人,希望能热忱王事,恪尽职守,老夫也会深感欣慰。”
众人一起应诺,一一退了出去,卓逸夫却情不自禁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可爱老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算是敲打自己么?
正沉思间,只听蔡邕淡淡说道:“徐州这位曹将军,你多注意点,是个有心人。”
卓逸夫一愣,抬头迎上蔡邕昏黄的老眼。
蔡邕哼一声垂下目光,厅外偏斜的阳光,越发将这个坐在厅里阴凉处的可爱老头反照地睿智:“自董仲颖祸乱京师,汉室失统,王纲不振,不要说别人,你们这十八路诸侯,哪一个不是各怀私心跑去讨伐?如今的天下,董仲颖挟天子雄踞关中,北方中原大地,各路诸侯各自为政,一个个雄心勃勃地积蓄力量等待再一次时机,徐州陶谦这老儿,你可不要看他老迈就掉以轻心,这是一头老虎,虽然牙齿松动了,但毕竟是老虎,那是能吃人的。”
卓逸夫不禁大感惊奇,谁说蔡邕只是个学者?
想想也是,东汉末年的历代皇帝,都在宦官和外戚的夹缝中生存,忠心于天子的蔡邕能够在学识上取得这么大的成就,说明他绝非是个不谙世事的糊涂人。相反,这个可爱老头十分聪明,或许他比谁都看得准,只是不说而已。
在外戚和宦官的夹缝中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的蔡邕,政治智慧自然不用说,又兼董卓乱了京师,风雨飘摇中这个睿智的老头想必也是不断扪心自问的,以他超然的眼光,看出如今天下的大势自然不难。
蔡邕对卓逸夫惊讶的目光中包含的意味心知肚明,有些气不顺地瞪了他一眼,翘起胡须愤愤然偏过头去,就像一个被大人怀疑的小孩一样,卓逸夫不禁哑然失笑。
蔡邕又说:“这个曹豹,心眼不少,但资质不是很好,沉不住气,我刚才一试探他就差点说出挑拨离间的话来,这样的人,你须防着他,但不要太过得罪,这世道已经乱了,说不准哪天你还会用到人家,留条路给别人,自己也会有路可走。陶恭祖么,哼,比我年龄还大,这些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风风雨雨的闯了过来,心血早熬干了,徐州士族林立,陶恭祖能镇得住他们,多半还是靠着朝廷的威望,现在朝廷……嘿,他陶恭祖也油尽灯枯,看他的军佐就知道,徐州再无可以镇得住那些士族的人了,一旦陶恭祖下世,徐州必然乱起,平原土地肥沃百姓众多,得平原如得一州,谁会不眼馋?!总之,小心为上,老夫漂泊半世,累了,好歹有个安身的地方,不想再动了。”
卓逸夫默然,斟酌了一番措辞劝道:“大人也不用太挂怀,一破一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就好比人有生死聚散,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人说的对,现在的诸侯们,各自蓄势待发,就等一个兵吞他人的机会,徐州的陶恭祖,不得不防。不过平原如今自保已经足够了,曹豹虽然心里有他的打算,但我相信在几年之内,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和我闹翻,这个人有小聪明,也有点野心,以后他想当徐州刺史,我这一关他就绕不过去。”
蔡邕叹了一口气,忽然问道:“听说你已经有家室了?”
卓逸夫坦然面对他的目光:“是的,大人是知道的,我是个出身卑微的人,当时沉沦下僚的时候,青青不因为我的卑微而青眼有加,情深意重,我不能负她。”
蔡邕呵呵笑道:“不用这么紧张,要不是对你有所了解,说实话我不会这么痛快跟着你的人跑来平原,不忘恩负义的人才会有人跟随,你这样很好。”
卓逸夫看得出,他是在担心蔡琰在这里的地位,心里一笑也不去解释。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蔡邕是明白人,青青也是很好相处的好脾气,自己看到的,总比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来得好。
又坐了一会儿,听蔡邕说起陈留的形式,很郑重地提示他要小心曹操,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又说了一会儿袁绍,卓逸夫心下感动,能让蔡邕这么说教的,天下估计也再没第三个人了,虽然在他看来袁绍比曹操更值得重视,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好心还是在自己这里的。
对卓逸夫言辞间偶尔以原官职相称的问题,蔡邕郑重告诫:“我已经完全辞去官职了,董仲颖给我加了个中郎官,我也推辞了,在平原我就是一个闲人,从前那些称谓,在别人面前你要注意不要提起,蓄养名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有时候说话用错一个字,你苦心经营的名声就会折损大半。这一路上我看了,你做的很好,对这些桀骜不驯目无法纪的士族,既打压又不能赶尽杀绝,百姓有田可耕有饭可食,平原短短半个多月,你做的足够好了。现在的这些个诸侯,蓄养名望却看不到名望的真正来源。士族固然会给你很多助力,但真正跟随你的,大部分还是最普通的百姓,让他们交口称赞一个人不难,但让百姓真心跟随一个人,比在士族中蓄养名望更不容易。”
又问:“你请我来平原,不会就这么养着一个吃闲饭的人吧?说说看,准备让我干什么。”
卓逸夫起身从后堂里翻出一卷竹简,跪坐在蔡邕身边慢慢展开,指着上面的数据说:“大人请看,这是平原郡全部的人口,上面是可以征召入伍的青壮,中间是全郡的乡老士绅望族名门,最下面的,是无论士族庶族家庭可以接受学问的三个层次少年。第一层次的,是年龄在十四岁左右、有点学问底子的,这些少年大部分常年在外求学,大人这番到来,想必平原会出现返学热潮。第二层次,是有族学村学的地方,认过几个字,可以继续学习的少年,年龄不等。第三层次,占据这些可接受学问少年的绝大部分,出身贫寒,大字不识一个。我总觉着,一个地方,一个国家,甚至一个民族要想发展,学问之事必须先走在前面,这些少年,是平原将来十年二十年的根基和希望,只从外面招纳贤良之才是远远不够的,必须自己同时培养人才,因此……”
蔡邕一摸胡须笑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主持求学的事情吧?”
卓逸夫点点头:“对,现在的天下,几个月甚至半年一年之内还没有太大的扩张机会,对外用事没有多少时机,所以我想着在内部自寻发展,但又不能用士族门阀的那种教育方式,仔细琢磨,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蔡邕放下竹简,怔怔望着厅外的阳光没说话,卓逸夫又说:“最近几天,我打算先去下面的县看看,摸摸底,尽量省出更多的钱,就在平原城内建立起学堂,要能够供应目前情况下各层次学子们求学的要求,等大人休息几天了同去看看,如果满意的话,我想请您担任平原郡学的祭酒。”
这时,内堂里脚步声声,一身正装的陈青青和蔡琰相携而来,看样子是刚洗了澡的,一身清香,迎面双双拜在蔡邕之前,呖声请他用餐。
蔡邕左右看看,见陈青青的恭敬和热情全然不是作伪,又看自己女儿也不是假装出俨然半个女主人身份的样子,老怀大慰,欣然起身。
对卓逸夫的郡学祭酒提议,蔡邕先没有表态,但他的告诫还是落了下来:“徐州使者,你不能冷落了人家,自己去吧,我看你那几个谋士都是很懂得进退的人,名声我都听过,很不错,请他们来同食,你自去与徐州使者勾心斗角吧,那点小花花肠子,就不用在老夫面前现眼了。”
卓逸夫尴尬一笑,但却放下心来,看样子,只要硬件设施过关,蔡邕是愿意担任平原郡学祭酒的,这就好啊,有这块招牌在,不愁现阶段没有人来投,只不过这老头的教学理念现在还不清楚,卓逸夫有自己的教育观点,不知道到时候这个率性的可爱老头会不会一甩袖子撂挑子不干了?
卓逸夫很明白,蔡邕这样的人,除了让他心甘情愿,再没有别的办法让他就范的,这个固然可爱但看得出在学问上绝对不会顺从别人意思的大学者,如果他真的对自己即将出台的教育方法有质疑并且不接受的话,自己还真没有其它办法。但全盘接受蔡邕的儒家教学方法,卓逸夫也不能并且知道不会达到所要求的目标,士农工商,每一行都是学问,都对平原的现在和未来会产生不能想象得到的影响,只注重士,恐怕逐鹿中原会少很重的砝码。
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卓逸夫也只能对自己这么宽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