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水脉脉

第四章 秋水脉脉

店堂之中,一截残烛迎风摇摆,数名党项士卒四下翻箱倒柜,店主横尸就地,身下鲜血浸湿了一大片。为首之人身着甲衣,似乎是个兵头,手中二指捏着的正是吴子矜给店主的那锭银子,面色兀自不豫,似乎道怎地才找到这点钱财。

吴子矜怒气上冲,大喝一声,踏步上前,那鞑子哇哇大叫,举起手中腰刀劈面砍来。吴子矜“嘿”的一声,挫身抢入鞑子怀中,双手递出,正扣住敌人双腕,右膝曲起,正顶中来敌小腹。他所用的乃是军中常用的格斗擒拿手,招式虽简,但他内功根基已奠,比之寻常小兵自然手上力道大得出奇,但闻“格”的一声响,那兵头的双腕折断,小腹中招,痛哼一声,立时晕去。

寒光闪动,地上又多了两具尸首,吴子矜大惊回首,却见卓不凡手提长剑立于身后,斥责道:“子矜,习武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地这般鲁莽?”适才若不是他出手,那两人已自背后将吴子矜斩成了数段。吴子矜但觉背后生凉,激凛凛打了一个冷战。

卓不凡长剑斩落,那鞑子兵啊的一声惨呼痛醒,一只左腿已是与身子分了家,吴子矜心头一悸,不由退了一步。卓不凡面露狞笑,正要再度斩下,那鞑子忽大叫道:“爷爷饶命!”说的居然是大宋官话。

西夏治下民族众多,除党项外,汉人亦占相当大的比例。自李元昊开国称帝,西夏汉学、番学并立,虽番学为重,但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吴子矜喝道:“你们是哪路人马?”那鞑子兵道:“小的是大夏西南路总管仁多保忠首领麾下。”吴子矜道:“大军是从定西来的么?战况如何?”

那鞑子兵道:“我等攻城只半日,仁多将军便下令撤军,四下抢掠。亏得如此,我等方才满载而归,那坚城无甚油水,攻它作甚,留给梁相国大军罢。”他先前说到抢掠财物,不由双目放光,浑然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其后言梁相国攻城时,却是语带轻谑,言辞之中颇是不敬。

西夏虽梁氏执政,国内派系林立,却也不能尽数驾驭。此番国相梁乙逋进兵定西城,仁多保忠与其向来不和,却迫于其势大,不得不率师从征。梁乙逋下令仁多保忠率军作前部进攻定西,本就是打了排除异己的算盘,仁多保忠老奸巨猾,哪里肯消耗自己实力,仅攻城半日便即托词伤兵满营失了战斗力而撤军。

吴子矜脑中轰然作响,天旋地转,他父亲吴猛正是定西城的统军都监,依其所言,此时梁乙逋大军围城,爹爹岂不是危在旦夕?吴子矜喃喃道:“我,我要去见爹爹!”转身便要狂奔出去。卓不凡心中一惊,此刻外头大军过境,后军尚未过完,吴子矜这一冲出去陷入重围,哪里还有命在?忙不迭伸左手拿向吴子矜肩头,要将他扳将过来。岂料吴子矜现下正六神无主,头脑烦乱,一觉肩头受制,下意识用力一挣,蛮力发作,卓不凡一个不察,竟叫他挣脱了掌握,开门奔出。

卓不凡顿足不已,连呼糟糕,正欲追出,忽地哗啦作响,两扇大门霍然大开,一个身影飞抛进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正是刚刚出去的吴子矜。吴子矜全身缩作一团,动弹不得,显是给人点了穴道。卓不凡方自一愣,正要上前将吴子矜扶起,眼前蓦地一花,一个白色人影遮在面前。这一下突兀,卓不凡竟无丝毫惊觉,瞬息之间二人相距不过数寸,伸手可及,卓不凡大骇,不由倒退了一步,道:“你……你是谁?”

那人却是个女子,一身白色长裙,身材窈窕,一头乌发随意挽起,一袭薄绢掩住面容,琼鼻樱唇若隐若现。吴子矜蜷缩在地,双目与她一双星眸一对,胸口一热:“难道是仙女么?”那女子忽“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呆子!”语音轻柔婉转,令吴子矜心中一荡。

卓不凡毕竟是个老江湖,心生警兆,右手长剑一紧,喝道:“姑娘到底是甚么来路?再不答,老夫可要无礼了!”那女子酥胸挺起,嗔道:“老先生好不识情趣,莫非你便忍心么?”吴子矜口不能言,心中不住道:“师父莫要下手!”卓不凡却知厉害,当下强自收敛心神,大喝一声,长剑抖动,一招“云雾茫茫”,剑光闪耀间,已将那女子全身圈住。吴子矜心中暗叫一声“啊哟!”

电光火石间,那女子轻笑一声,忽地一只葱葱玉手自剑影中探入,小指在卓不凡右腕“太渊穴”上轻轻一拂。卓不凡手腕一麻,握着剑柄的五指便即松了,“当”的一声,长剑落地。卓不凡心中大震,他纵横关外数十年,从未被人一招夺下兵刃,此时失了长剑,便似孙猴子丢了金箍棒,大骇下忙不迭向后退开。吴子矜心中一跳:“没料到她竟然是个绝世高手。”

吴子矜目瞪口呆,忽地香风扑鼻,面前一暗,原来那女子凑上前来,笑道:“小兄弟,姐姐武功比那糟老头怎么样?不若你跟我回去,姐姐我传你几招如何?”

“嗤”的一声轻笑,蓦地清风拂面,那女子面上白绸掀起一角,一道长长的伤疤自颊而下,在雪白的脸蛋上,显得颇是诡异。吴子矜心头一惊,不知怎地,穴道忽然解开,头颅后仰,“啊”的一声叫出声来。

“哈哈,我的好师妹,你怎么说也八十了罢?作人家曾祖母只怕都嫌老,还改不了嗜好么?”这声音飘忽,似有若无,浑不知远近。吴子矜心中一凛,这女子虽蒙着面,但自眼眉可知,似乎年岁在三十上下,却不料竟已有八十了么?

那女子凤目生威,显是已经动怒,口中却依旧轻柔婉转,丝毫听不出愤懑:“师姐,你这么想**小妹么?还没半日,你我又见面了。”蓦地人影闪动,衣袂飘风,白光一晃,“啪啪”数声,两个身子踉跄后退,各自拿桩站住。吴子矜探头望去,心下大是诧异,那与蒙面女子对峙之人身高不足四尺,好似个六七岁的童子,黑暗中觑不清楚面容,只是那一头的白发却显出了年纪。

那人冷冷道:“李秋水,你龟缩在大军中我便不能奈何你了么?”那女子李秋水笑道:“师姐武功远高于小妹,若是落了单,小妹还真怕得紧。”

呀的一声,门扉忽地大开,数声喝叱,几条人影掠将进来,一旁的卓不凡心中大惊,原来正是先前交手的灵鹫宫众人。却见那余婆婆行至那人身侧,躬身下拜道:“属下见过尊主。”

卓不凡如中雷噬,当年童姥灭“一字慧剑门”时他不在福建,后闻风远遁,自是从未见过这师门大仇,此时得知仇人便在面前,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恍惚中忽听那符敏仪说道:“尊主,就是他!”心中警兆突起,忙左手剑指成诀向前刺出,右手疾按腰间剑柄。

岂知右手却是按了个空,这才醒起自己的长剑适才已经为李秋水所击落。但觉眼前一花,“格”的一声轻响,左腕剧痛,竟是被人一把扼断,紧接着腰间又是一痛,一口气吸不上来,险些背过气去。一只手托在腰下,卓不凡身子呼地凌空而起,被人掷了出去,“砰”的一声跌在墙角。

天山童姥犹自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袖子,冷笑道:“原来是‘一字慧剑门’的余孽,哼!米粒之珠也敢放光华?”李秋水幽幽道:“师姐好威风啊,原来是有帮手了,看来师姐还真是欲杀我而甘心呢。”

劲风拂动,二人早动上了手,但见一团灰影和一团白影倏分倏合,不住发出“啪啪”之声,吴子矜只瞧得头晕目眩,哪里看得清楚,偶而探得一鳞半爪,只觉奥妙无穷。李秋水边斗边道:“师姐,小妹今年也八十多了,来日无多,何必这么心急呢?”童姥道:“李师妹,我老婆子可比不得你,你驻颜有术,延年益寿不在话下,我的大限却没几年了,怎么能不心急呢?”说到“驻颜”时特意语气加重,李秋水但觉面上几道剑创微微生痒,心头火起。

天山童姥所练的“八荒**唯我独尊功”威力巨大,但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便是每三十年返老还童一次。算算时日,天山童姥离下次还童不到六年,届时功力大损,如何斗得过这生平劲敌?是以这数年来不住前往西夏,意图击杀李秋水。李秋水乃是西夏的皇太妃,独居在深宫之中,童姥神功盖世,直视那守备森严的禁宫若无人之地。二人多番交手,李秋水功力比童姥差了半筹,加之童姥手下高手众多,数次吃了大亏,若不是有独门绝技“小无相功”护体,早给童姥杀了。此番西夏大军征讨宋朝,正逢童姥复来,李秋水不堪其扰,遂潜出皇宫,隐入军中。童姥武功虽高,比之也不过只高出一线,原本杀她便难,如今在千军万马中更难下手了。

李秋水竭力平息胸中翻涌的血气,眼角留意灵鹫宫诸女各自持兵器堵住了门口,心下不住的叫苦。她虽不惧这等小角色,但在童姥正面相压下,却也颇是碍手碍脚。门外人声渐寂,小镇狭小,仁多保忠中军驻扎在外,入镇抢掠的乃是后军,此刻想必收获甚丰,尽皆回营复命去了。李秋水在定西使了个障眼法,满以为童姥给她引到了梁乙逋军中,此刻想必正在定西军中搜索,却不料给童姥识破,尾随而来,被堵在了此地,眼下唯有紧守门户,寻机逃脱。

吴子矜匍匐于地,耳侧不住传来喝斥交锋之声,罡风刮面如刀,心中大骇。此刻众人忙于交手,都忘却了这等小人物的存在。吴子矜手足张开,缓缓挪动身躯,头上劲风呼啸,心下忐忑,生怕这两个疯女人一个不慎拍在了自己身上。须臾,吴子矜终是爬到了墙角,见卓不凡闭目蜷缩于地,还以为已遭不测,不由大恸道:“师父!”忽肩上一紧,一人喝道:“小子!今日你们可跑不了了罢?”

这声音正是阳天部首领符敏仪,卓不凡剑下伤了她不少姐妹,她自己也吃了大亏,自然对二人恨之入骨。此刻吴子矜落入她手中,符敏仪哪里还肯手下留情,右手作掌刀直斩吴子矜颈侧。她真气遍布掌缘,锋锐实不下于利刃,若真是斩实了,吴子矜的大好头颅只怕便要搬家,吴子矜心道我命休矣。

蓦地腰间剧痛,吴子矜腾云驾雾般飞起,蓬的一声摔在墙角,吴子矜依稀见师父卓不凡揉身而起,但觉眼前一黑,耳轮中听得符敏仪痛呼声、童姥怒斥声、李秋水大笑道:“师姐,你要事在身,小妹恕不奉陪!”迷迷糊糊中但闻一阵喧乱,便即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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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矫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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