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字剑经
“拜师?”那老者微微有些愕然,目光也变得有些深邃,似乎想起了遥远的往事,面色有一丝怅然。吴子矜匍匐在地,始终听不到老者应允之声,一时心下忐忑不已。
良久,却听得头上传来一声叹息:“小兄弟,你虽是过了习武的最佳年岁,然资质尚可,我观你食指有力,拇指粗长,正是绝佳的习剑好手,只是可惜……”吴子矜心头一冷,已听那老者缓缓说道:“老夫师门大仇未报,在长白山中苦苦练剑二十余载,与那仇人却还相去甚远,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怎能收徒授技?”
吴子矜生性好武,但凡军中有一技之长者,无不费尽心思习得,今日好容易遇上了高手,如何肯罢手?当下磕头不已,直言若不收他为徒,便不起身。
这等死乞白赖行径,若换了他人,那老者早将之一脚踢翻,扬长而去了,只是殊不知“缘”之一字,却是玄妙难言,这少年前后不过两面之交,经此浴血同行,却令他颇有好感,想起当年师门未遭大难时,自己也是建阳城中的世家子弟、阳光少年,如今望着这少年容光焕发的样子,似乎时光又倒流了三十年。
“年轻人,老夫身怀血海深仇,实非良师,这副担子却不是你所能承担得起的。”老者叹道,浑不觉自己的语气松动,实是给了面前的年轻人一丝希冀。吴子矜躬身砰砰磕了两个响头,决然道:“弟子既决心拜师,自然无谓艰难,师门有难,弟子愿与师父一并承担。”
吴子矜但觉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自己右臂,扶将起来,抬起头,正对上老者精光闪闪的眸子。“也罢,你是个习武之才,若无明师指点,未免糟蹋了良质美玉,只是这师门大仇,压在你这十八岁的孩子身上,却是苦了你了。”
吴子矜大喜过望,复又跪下,道:“弟子吴子矜拜见师父!”老者笑吟吟的将吴子矜扶起,他性子孤僻,向来难与人相处,对吴子矜却是从心底里疼惜。二人一夜未曾进食,此时肚子都是咕咕叫唤,好在那老者适才调息良久,伤势好了许多,猎捕两只鸟雀自是不在话下。
待二人饱餐一顿后,那老者方才正色道:“子矜,你是我的弟子,师门的事情却也不能不知,你的师父名字叫做卓不凡,在关外人称‘剑神’,师父只盼望着你勤练武功,日后能把这个名号继承过去。”吴子矜眉飞色舞,胸中豪气顿生。
卓不凡语气微微一滞,沉声道:“你的师门乃是福建建阳‘一字慧剑门’,本门武学相传乃是传自春秋年间,实是源远流长。本门弟子恪守门规,甚少踏足江湖,是以历代名声不显,只是,二十七年前,本派上下三代弟子共六十二口人,尽数丧命在天山童姥手上,如今只剩下了老夫光杆一人。”
“一字慧剑门”满门师徒给童姥杀得精光,当时卓不凡不在福建,幸免于难,从此再也不敢回去,逃到长白山中荒僻极寒之地苦研剑法,无意中得了前辈高手遗下来的一部剑经,勤练二十年,威震关外,自觉剑术大进,踌躇满志下便拟上天山灵鹫宫一探。他虽是狂妄,却也知童姥武功不可小觑,遂隐踪夜探缥缈峰。殊不知灵鹫宫九天九部女子受童姥指点武艺,个个都不是庸手,卓不凡不到半个时辰便给发觉。好在当日童姥有事不在山上,卓不凡以一柄长剑奋力突围,当场击杀五人,打伤十余人,重创钧天部副首领程青霜,逃下山来。灵鹫宫威震塞外,漠北海南三十六洞、七十二岛无不俯首帖耳,被人闯上山门,吃此大亏乃是生平头一遭,哪能善罢甘休,童姥虽不在,但九部自行商议,仍是遣出昊天、阳天两部千里追袭。卓不凡虽安然下山,却是暗道侥幸,当日山上半数高手有事不在,若不然便是适才交手的余婆婆一人,便已是甚难对付。经此一役,卓不凡一腔热血立时冷却,心知自己与童姥武功天差地远,唯有速回长白山继续潜修方为上策。
卓不凡一路疾行,本已甩脱追兵,却遇上了吴子矜。他遭逢大变,心智变得冷酷异常,世间之情万难影响,却莫名的与吴子矜颇是投缘。适才他为了脱身,不惜大耗功力,使出尚未完全练成的“剑芒”绝技,之后硬捱余婆婆一掌,却是估算失误,受伤不浅。
原本以他对余婆婆交手估算,那掌之力足以化解,却不料余婆婆所使的正是童姥亲授“天山六阳掌”中的第一招“阳奉阴违”,天山六阳掌深奥莫测,非内力深厚不能练习,寻常武人稍有试练便即走火入魔,余婆婆苦习数十载的内力也只堪堪够学第一招。这一招寓刚阳掌力于无声无息之中,劲风不显,威力却是大得出奇,自非寻常掌力所比,卓不凡不留神之下自是吃了大亏。
卓不凡行功驱动真气遍走了一个周天,自觉伤势有所好转,思忖那余婆婆内力深湛,受伤不重,过不多时便会追来,遂不待伤好便携吴子矜离开。
二人先是半日疾驰,复又奔跑了一夜,此时早失了方向,辗转近半日后,见前方炊烟升起,似乎是个集市,本已疲惫不堪的足步又添了几分气力。
眼前果然是个小镇,此地名叫马营,镇上只有一家客店,名唤“马家老店”,偏远小镇客人稀少,生意颇是清淡,吴子矜一锭银子便让店主马老汉双目放光,殷勤备至。卓不凡伤势颇重,接下来的半日便在调息中度过。
用过晚膳,卓不凡盘膝坐于榻上,自觉伤势大有缓和后,便唤来吴子矜,道:“师门前途多艰,我终日奔波,实难有空传授你本门高深武功。”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册薄书,道:“这是本门剑经,你且拿去自习罢。”
吴子矜怦然心动,大喜之下忙恭恭敬敬接过,仔细望去,见那封面上书“一字剑经”四个大字,旁有小注:“卓不凡复录”。卓不凡道:“师门尽遭大难,剑经不知下落,好在为师早已记熟内文,加之我在长白山中巧获前辈高人所遗留的剑经,这二十多年来,为师取其菁华,将之与本门剑法融为一体,你可自行习之,不懂处可寻为师相询。”吴子矜心下大定,心中明白卓不凡一番好意,自是感激。左右无事,当下回到自己房中,便在灯下展书研读。
这书页颇新,想必是卓不凡新近所录,开篇却不是剑法,“顶天席地,我坐其中,守神抱一,气息在腹,天地人一,精气神合。”吴子矜自幼好武,虽苦无明师,但也曾习过一些粗浅的内功拓经展脉,若不然以如今的年纪再习内家功夫便迟了。这篇口诀吴子矜看得真切,正是“一字慧剑门”的内功心法入门,与自己所习相去不远,当下脱鞋上榻行功。
大凡修习内功最首要的便是“筑基”,正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若基础不牢靠,终生无望大成,卓不凡颇是疼爱弟子,自然料到了这层,待吴子矜入定后,便至其房中为其守护。好在吴子矜自小所学虽非正宗,然内力积蓄已然不少,此时要做的只是整合而已。不到一个时辰,吴子矜鼻翼轻掀,肌肤微颤,面上光华微闪,卓不凡心知其鼻端袓窍穴通,气生旋动天机,丹田生暖,筑基已是水到渠成。
吴子矜长吁一口气,睁开双目,却见师父正微笑立于身前,忙不迭要起身行礼。卓不凡伸手轻摆制止,微笑道:“想不到子矜根基如此深厚,为师倒是白白担心了一场,如此甚好,明日便可习剑了。”
吴子矜得师赞誉,心中颇是欢喜,恨不得立时便起身练剑,卓不凡笑道:“凡事欲速则不达,现下已是亥时三刻,夜深露重,早些歇息罢。”言毕起身便要离开。
蓦地大地震动,屋瓦哗啦作响,二人皆感足下微微摇晃,不由面面相觑,莫非地震不成?瞬息之间,但闻人喊马嘶,声浪愈来愈大,原来是大军过境。吴子矜长居边塞,对夷人话语懂得几分,听其声正是西夏口音,马营镇与定西相距不过百里,西夏大军压境,吴子矜原本对父亲守城很是自信,此时却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但闻轰轰之声不绝,战马嘶叫声、兵刃撞击、士兵呼喝声,夹杂着小镇人家惊犬吠鸣声、男子惨呼声、女子呼号声,声声交击,敲打在二人心头,显是这群蛮兵过路时还不忘犯下恶行。
吴子矜双拳紧握,骨节格格作响,身形方自一动,肩头忽地一沉,原来是卓不凡伸手按住,低喝道:“休得鲁莽!武功再高,斗得过千军万马么?”
外面传来“砰”的一声大响,原来是贼兵踢破小店门板闯入,但闻贼兵咆哮,店主马老汉连声哀告,忽地长声惨呼。吴子矜终是按捺不住,大喝一声冲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