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爱而不得
临开学的前几天,程澈接到了依依的电话,依依说高中同学要组织聚会。程澈本不想去,但又一时找不到理由搪塞。依依说:“程澈你一定要来啊,咱俩都多久没见了,你就不想我啊?”程澈犹豫着答应了。她不想去,聚会一定会见到言念,她不想让自己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起波澜。而且,如果看到依依和言念在一起的样子,大概自己的心还是会疼吧。
原来,想见不敢见才是最痛的事情。
程澈到达聚会的酒店包间,大家已经基本都到了。依依和言念在落地窗前站着,两个人都看着窗外,似乎在聊着什么。听到同学们叫程澈的名字,言念转过身,看着程澈。依依看到言念看程澈的眼神,愣了一下,然后边叫程澈边快步走到程澈身边。依依抱住程澈,头在程澈肩膀上蹭来蹭去,“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死丫头,这一年你都没怎么给我打电话,每次都是我联系你。”程澈拍了拍她的背,微笑着说:“咱们这不是见面了吗?”在一旁的李佳对其他同学说,“你们看看,这俩高中的时候就跟twins差不多,这才刚刚见面就又黏糊上了。幸亏啊幸亏,依依不喜欢明徵,程澈不喜欢言念,要不然真是要做友情和爱情的艰难选择题了。哎,对了,不是可以带家属的吗?明徵怎么没来?”程澈感觉到伏在自己肩头的依依怔了一下。依依伸手打李佳,“你怎么还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我看你空间上传了好些你和一个帅哥的照片,你怎么不带人家来?是不是......被甩啦?”依依说完捂着嘴大笑。“你这个脑子缺零件,嘴上没把门的死丫头,看我怎么好好修理修理你。”李佳笑着捋起袖子,扑上来挠依依痒痒,两个人围着餐桌跑来跑去打闹着。
席间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着高中时候的趣事,互相说着彼此的糗事。依依憋着笑,故作神秘地说:“你们记不记得瞌睡虫那些事?”被唤作“瞌睡虫”的钱珂指指自己旁边坐着的女朋友,对依依说:“哎哎哎,有女朋友在呢,注意点儿我的形象,能不能别老是瞌睡虫瞌睡虫的叫。”班长说:“我们觉得瞌睡虫比‘前科’要好听多了。”大家哈哈大笑。班长清清嗓子,“下面有请大家自由发挥钱珂同学的那些‘前科’。”“你们记不记得有一次,早自习瞌睡虫在最后一排把椅子拼起来睡觉,怕老师看见,就把教室里的几盆花和两盆滴水观音和橡皮树摆在自己周围一圈做掩护。你说他睡就睡吧,还呼声震天。大家都在背书,先是周围的同学默默停了下来,接着是更大范围的沉默,最后全班都不再发出声音,整个教室只能听到瞌睡虫同学震耳欲聋的打呼声。班主任王老师本来坐在讲台前批作业,听到这呼噜声也禁不住笑了,这时候早自习下课铃响起,王老师撕了一张作业纸,题了四个字,‘永垂不朽’然后轻轻放在了瞌睡虫身上。瞌睡虫被一圈花草围着,那情景真的很有永垂不朽的感觉。大家整整笑了一个早自习,以后一提到‘永垂不朽’大家立刻就能想到瞌睡虫。”一个同学描述得绘声绘色。
“哎呀,你说的这个不是最搞笑的。最搞笑的是有一次我们上数学课,他又睡了。数学老师喊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完全不明白状况。那时候我是他同桌嘛,我想了一个恶作剧,就悄悄对他说:‘先画个圆。’他估计真的睡懵了,对数学老师挺胸抬头大声而自信地说:‘对嘛,先画个圆。’大家哄堂大笑,数学老师说你是不是穿越回幼儿园上图画课呢。又是经久不衰的笑声,大家笑得都肚子疼了。”钱珂拿筷子扔爆料者,“还说,你小子不仅见死不救还挖坑给我跳。”“你还说冤枉,最冤的是我好吗?地理老师爱扔粉笔头,但老是扔不准,明明每次你睡觉是要扔你,结果老是我正中脑门。最悲伤的是,地理老师为了圆场每次都对我说:‘你,把钱珂叫起来!’你们说我容易嘛我。”高三和钱珂坐同桌的郝亮摸着自己的额头直叹气。
钱珂坐不住了,“今天不是同学聚会吗?怎么成了我的八卦会了。我好不容易才追到的女朋友,大家手下留情。”说着双手做求饶状可怜兮兮地说。老班发话,“那就放你一马。不过,你要干了这杯哦。”钱珂满口答应,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嘿嘿笑两声,对依依说:“你当时追言念追的是全学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怎么样,现在搞定了没有。”依依把纸巾揉成一团砸向钱珂,“刚说放过你,你就嘚瑟是吧?”程澈看言念,言念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老班摆摆手,“不怪瞌睡虫,我们也很好奇啊。当年文艺表演一曲《就是爱你》,连食堂阿姨都知道你追言念了,这么些年了,你俩到底啥情况啊?”依依一把挽住旁边言念的胳膊,“少废话,以后结婚份子钱谁也别想跑。”依依一语既出,大家顿时心知肚明,爱起哄的同学吵着先让依依和言念喝个交杯酒预习一下。大家没有注意到言念越来越冷漠的脸,“抱歉,我去个洗手间。”言念说着起身离席。一时,起哄的人都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就转移了话题。依依看着言念走出包间,眼眶泛红,她强忍着眼泪,深呼吸了一下,噌的一下站起来,“来,刚刚谁说要跟我喝酒来着?放马过来吧。”依依仰头喝了好几杯酒,程澈赶忙过去劝她,“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依依甩开程澈,继续和大家说笑拼酒。
吃完饭,大家都有些醉意,三三两两地凑成一堆,有说话的,玩游戏的,还有意犹未尽还在碰杯的。依依喝的有些多,在沙发上躺着睡着了,程澈把外套轻轻盖在依依身上。今天晚上程澈扛不住大家猛劝,也喝了好几杯,房间里有些闷,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想要透透气。酒店包间在三楼,从大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已经灯火通明,看了一会,大概是醉意上来了,程澈看到车灯,霓虹灯,路灯,写字楼上星星点点的灯连成一片,整个夜反晕出一片橙色的雾霭,这种橙色让她有些眩晕,如在梦里。
感觉身边有什么人走了过来,程澈并不急着想要知道是谁,她喜欢待在这种不是条线分明的模糊的光晕里,至于其他的,她无暇顾及,也不想顾及。“你,这三年还好吗?”是言念。这应该都是梦,六年来她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一会儿就要醒了,程澈告诉自己。她轻轻回答,“挺好的。你呢?”言念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停了几秒,然后问出了口:“他对你好吗?”“嗯......好。”“你幸福就好。”顿了顿,程澈听到自己对言念说:“你也要幸福。”
两个人看着窗外蜿蜒的立交桥,两边的灯连成两条线,像是灿烂的银河。言念说:“天上的星星看似孤独,但是它只要有默默守望的另一颗,即使中间有一光年的距离,即使爱而不得,也是幸福。”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平和而安静,这样的静谧似乎只有六年前的平安夜,那个漫天飞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天台。
有些爱情,没有惊天动地,只在似水的年华里,有过那一瞬间的四目相对。
程澈回到学校,见到了久违的安安,安安似乎状态好了很多,大家为了庆祝安安痊愈归来去了后门的那家烧烤店。晚上回到宿舍程澈刚收拾好东西就接到了依依的电话,依依在电话那头声音哑哑的,感觉刚刚哭过。程澈赶紧问依依怎么了,依依没有说话,平静了很长时间,然后说:“程澈,那天聚会你和言念在窗前我看到了,我真的很爱言念,我已经为言念付出太多太多,我已经没办法爱上别人了。”“我和言念只是问候,并没有说什么,我也没有打算和他怎么样。我从来没有和你争过他。”“你是从来没有争过,因为你不需要争,你什么都不做就能呆在他心里,而我,每走一步都是为了能靠近他一点,走了六年,一次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忍着泪水带着伤口继续走,我都忘了痛是什么感觉。六年了,我以为言念也放下了,可是看到他看你的眼神,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走进他的心里。”“依依......感情的事情,我帮不上你。”“程澈,我不需要你的帮忙,我只是请求你,求你高抬贵手,再不要和他有交集,让我至少可以站在他身边。”依依已经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程澈眼泪从脸上无声滑落,“依依,六年前我选择退出,现在更不可能介入你们,我会祝你们幸福。”
言念,我爱你,我承认,我骗不了自己,我不再自欺欺人。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知道,六年里没有一天不爱你,如纹心刻骨般爱你。可是,我不能再爱你了,当一段感情上面有太多人的眼泪,这段感情注定不会幸福,我只能选择不爱的立场。
大四的课程很少,沈妮儿的男朋友已经毕业,所以自己经常无所事事地待在宿舍。安安经过那件事,本来话就少的她更沉默寡言。佳卉准备考研无比稳定地奔波于食堂宿舍和教室三角之间。有一家报社来程澈她们学校招聘应届毕业生,并给大四学生提供实习岗位。程澈和沈妮儿都报了名,无奈在经过一轮笔试两轮面试之后只录取了程澈一个人。学校规定实习报告要有单位盖章,沈妮儿只能让老爸给找了一个事业单位实习,沈妮儿刚干了一周回到宿舍就和程澈倒苦水,每天不是扫地抹桌子就是收快递,不是收快递就是发报纸,偶尔整理个资料就已经算是高强度工作了。很明显单位对他们几个实习生能力不放心,怕交给他们的事情办不好反而影响了工作进度,只让他们在外围打转儿,根本接触不到具体工作,更别说学到什么实际的东西了。
程澈也和沈妮儿说起了自己两个月以来在报社的实习情况。程澈去报社报道的时候才知道和她一起被招聘进来的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位是她们学校新闻系早一年毕业的师姐高洁,另一位男生凌晨是交大的,也是大四学生。第一天在前辈训话的时候凌晨开了一点小差,被前辈要求复述他的前一句话,“笔可焚而良心不可夺,身可杀而事实不可改。”凌晨支支吾吾地复述,“笔可烧而...笔可烧而良心......良心不能坏。”前辈目光如炬,让他背了十遍。然后问他们,“你们觉得做一个记者首先要具备的是什么?”师姐回答,“敏锐的洞察力。”凌晨想了想,“良心。”程澈不知道答案只能如实按心中所想回答,“首先要有一个好身体。”前辈对程澈说,“我喜欢你的回答。所以,各位,从明天开始你们要养成健身的习惯,不要给我一副还是在校大学生弱不经风的样子。记者,就是记录事实的人,有的事实在瓢泼大雨中,有的事实在污泥废墟下,有的事实在枪林弹雨中,有的事实在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还有的事实在浓烟滚滚的火灾现场。没有好的身体,你们还没有看到事实的影子就已经倒下了。懂了?”
前辈慷慨激昂的训话让三个人热血澎湃,并对记者这个神圣的职业有了强烈的画面感,他们都对自己以后的工作有了深深的自豪感和使命感。可是没想到当他们一腔热血准备冲锋陷阵的时候,第二天前辈给安排的任务是打字,接电话,整理往期报纸,和办公室里忙忙碌碌走来走去的身影形成强烈对比。第三天依然,第一周依然。因为师姐是新闻专业所以被安排做一天录音整理,这让凌晨羡慕了一整天。凌晨托着脑袋喃喃自语,“多会才能到前线啊。”
没想到好日子马上就来到了,第二周开始,他们跟着负责带他们的记者跑一线,积累经验学习采访技巧,做一些简单的新闻采编。这些天他们去过气象局,了解台风登陆后的影响。他们进过养殖场,了解过生猪养殖和供给,报道生猪价格创三年新低的原因。师姐高洁有一点轻微洁癖,在养殖场几次都差点忍不住作呕。他们报道过好人好事,也采访过打架的人,酒驾的人,甚至还有一次惊心动魄的黑心作坊的暗访行动。明徵依然是不放心,程澈下去采访的时候每次都跟着,连前辈都默认了这个不计报酬的后勤人员。有时候程澈他们以记者的身份打探消息,很多人不愿意如实相告,这时候明徵就充当路人甲通过闲聊问路套近乎等方式打开突破口。在他们和小商小贩沟通无果的时候,明徵挺身而出买下全部东西,乐的那些小商小贩争先提供线索,连前辈都笑着说明徵真是有做记者的潜力,知道怎么入手打开局面。
还有一次程澈她们要采访一位拾金不昧的清洁工阿姨,谁知忠厚本分的清洁工阿姨说早上七点半之前要扫完这个区域所以暂时还不能回答问题。明徵一把拿过阿姨的扫帚,说阿姨今天的活儿他包了,一定保质保量完成。明徵边说就边认真扫起来,然后他使个眼色给程澈,让她抓紧时间赶紧采访。事后程澈摩挲着明徵手上磨起来的水泡有些难过,明徵满不在乎,笑着摆摆手,“没关系啦,搞不好你们领导看我这么卖力,一个感动就把我招进去了,这样我大学一毕业就有工作了,嘿嘿。”沈妮儿听到这里,有些感慨地说,“明徵这些年怎么对你,我看的很清楚,这么掏心掏肺全心全意地付出真的现在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了,那......现在你是怎么想的?”程澈慢慢地说:“他对我的好,我心里都记得,我一定不会辜负他。”沈妮儿欲言又止,半天才说了一句,“我希望你能幸福,程澈,你值得所有幸福。”程澈握着沈妮儿的手,对她也是对自己说:“我一定会幸福。”
程澈和师姐,凌晨都已经实习了三个月。前辈让他们自己去寻找新闻热点,并自己编辑好稿件,送编辑部审查。于是他们三个开始了白天出去采访,晚上回来写稿的模式。但是很可惜,凌晨递上去的好几个稿子都被否定了,有一个案子可以用但是由于语言表达方面欠缺加上措辞不合理,编辑部的前辈重新回炉才刊登出来。
程澈有天留意到最近政府正在计划进行的书报亭拆除改造工程,迟迟没有行动,经了解才发现对于书报亭的拆除,老百姓有很多不同的意见。程澈几乎跑遍了全市的书报亭,发现确实存在脏乱差而且私自扩大书报亭用作小卖部的现象。可是采访了书报亭经营者,大家纷纷述说书报亭营业之艰难,报刊杂志的销量一年不如一年,只能靠卖点别的才能维持生计。程澈和明徵走访了周边的居民,多一半的人不赞成拆除,因为书报亭是曾经代表城市文化的窗口,具有时代意义,还有很多人去书报亭买当天的报纸已经成为每天的习惯。另外一部分人,赞成拆除书报亭,理由是现在是信息时代,纸媒总有一天要退出历史舞台,现在的书报亭脏乱差,严重影响市容市貌。
程澈和明徵在麦当劳整理当天收集到的信息。明徵帮程澈插好吸管,把汉堡打开放到程澈手里,“今天中午就没有好好吃东西,先吃点再整理吧。”程澈把笔放下,“如果单纯写一篇反映书报亭现状的稿子也没有多么大的意义,因为这些存在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如果这篇稿子能提出对于书报亭改造的建议就更完整了。”明徵说:“大家想要拆除书报亭无非是因为它们又破又旧不美观,而且实用性差。针对这个,就可以由政府出面设计改造,由设计师设计有创意有想法的焕然一新的书报亭,咱们城市又是旅游城市,这本身就是城市的一道风景线。”程澈笑,“你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而且可以设置自助咖啡机等增加它的实用性。”明徵说:“另外你可以在稿件结尾征集读者的创意,汇总之后还可以让大家投票同意哪种方案。”程澈夸明徵,“你现在越来越专业了。”明徵毫不谦虚地说:“那当然,作为家属,我也要一起进步呀。”程澈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帮明徵擦了一下嘴角的色拉酱,“好好好,我们一起进步。”
吃完饭程澈和明徵回到记者办公室,程澈在写稿的时候,明徵就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区沙发上玩手机。整个办公室黑黑的,只有程澈面前的台灯发出一点柔和的光,窗外似乎是下雨了,还能隐约听到秋风瑟瑟的声音。
终于写完了,程澈揉揉脖子伸手看了一下表,指针已经指向十点钟了,程澈回头看看明徵,他已经头枕着包身上盖着报纸睡着了。程澈走到明徵身边,轻轻摇醒他,“起来了,咱们回去吧,在这里睡会着凉的。”明徵不起来反而调整了睡姿,耍赖地说:“你拽我起来。”程澈哭笑不得地伸手拉明徵,却不留意脚下一滑跌倒在明徵身上,她突然很紧张,一只手撑住沙发想要站起来,却被明徵紧紧搂着无法动弹。此时程澈能感觉到明徵的脸越来越近,她感觉到明徵轻柔的鼻息吹在自己脸上,带着明徵温热的体温。程澈放弃了挣扎,轻轻闭上眼睛,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这样吧。虽然心里这么努力说服自己,身子却一直在克制不住地颤抖。
谁知明徵在程澈额头轻轻一吻,摸摸程澈的头发,“别紧张,我会等你准备好。”明徵说着把程澈扶起来,看着程澈的眼睛说:“如果我们以后结婚了,你每天这样叫我起床,该有多好。”说完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帮程澈拉好衣服拉链,“我又饿了,咱们去吃点夜宵吧。”程澈嗔笑着说:“又饿?你肚子里住着一头小猪啊?”“小猪嘛,肚里没有心里有。”明徵趁程澈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嘿嘿笑着拿着包快步走出办公室。程澈笑着摇摇头,关了台灯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