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斗丹
天的胡心月明显是经过精心装扮的,芙蓉般的脸上浅眉化成远山式样,愈发衬的双眼朦朦,深如秋水。眉心处一点菱形花子,而墨亮如瀑的黑发则梳成了人间世中时下最风行的倭堕髻,闲闲的风情直将她那份天生的狐媚淋漓尽致的表现了出来。
面似芙蓉,再配以身上的那袭苏绣浅纹罗敷裙,李慕道唱礼时正站在对山大石上的胡心月裙裾飘飘,明艳如仙,熊力那句“漂亮的晃眼”的赞叹确实不虚。
从胡心月身上收回目光,淡淡一笑的徐安然悄声道:“对了,我还正想问你,无根山与首丘洞到底有什么纠葛,上次去元洲路上,我可是亲见你无根山中人要围捕李慕道”。
“李慕道?”,顺着徐安然手指处看了看,老熊扭头四处看了看后用刻意压低的音量轻叹道:“这事儿不奇怪,不过就算上次抓到他,咱们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不过是想逼胡玄月上山谈谈”。
“谈谈!”,徐安然这声轻笑意味深长。
“还真就是谈谈”,说话间,老熊又往徐安然身边走近了半步,“首丘洞狐族一支本就属于首丘山,只是当年唯罗王神秘失踪后,它们才趁着一个月夜举族迁走。那时大荒妖族正处于分裂之时,本山真圣老祖与天妖孙干斗的正烈,所以也无意留心。等大荒妖族南北分立的形势定下来后,老祖曾数次下书请胡玄月率族重归大荒,这老狐狸却死活不肯”。
“你家老祖就这么好说话?”。
“万兽之中若论灵慧,猿狐两族实是首屈一指,所以这两族在整个兽族中实力更为突出,当然,我家老祖也不是没这个能力强攻首丘山,只是难免要折损众多,现如今有比宁谷在旁边虎视眈眈,这样的事儿怎么做的出来?再则兽修一脉同源枝分。山中其他人也不愿如此。所以总体而言,我无根山与首丘洞仍是以谈为主”,说话间老熊又看了看胡心月等人,“只可惜那老狐狸死都不肯出洞”。
“真圣老祖是出身猿族的吧?”,沉思片刻后才开口的徐安然见老熊点头,遂笑着道:“那你无根山还指望狐族回去?他们要真回去了,真圣老祖未必能放心”。
“你这话虽然难听,倒也说的通透。不过当年胡族会举足外迁最主要的倒还不是这个原因”。
“噢?”,听老熊这么一说。徐安然兴趣更浓了。
“我妖族之中每代必出神兽,神兽得上天眷顾,不仅法力高深进阶极快,更重要的是能克制万邪。所以千万年以来,统领妖族的都是神兽,但当年唯罗王失踪之后,我家老祖虽然一统无根山。无奈其并非神兽之体。也正因于此,才压制不住孙干。让他领着一群孤魂野鬼分裂了出去。若不是如此,我大荒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被道门打压的地步?”。
“原来你家老祖竟然是名不正言不顺!”。这话说地老熊无奈苦笑,却也只能黯然点头,见状,徐安然因又问道:“从唯罗王失踪到如今也有三十多年了吧。这么多年就没再出过神兽?”。
“三十多年算什么,怕是连神兽的觉醒期都不够!神兽出生时会有异相,但这异相除了本族亲近人之外别人也难知道。出生之后,神兽也跟普通族类没什么区别。除了同为神兽可以感知之外,其他人任你修为再高也无法探查,依着惯例,上任神兽在行将退位之时会将新生神兽从沉睡期中唤醒,如今前任唯罗王音信全无,这事儿难办哪!怕只怕……”。
“怕什么?”
老熊迟疑着看了看徐安然后,才最终道:“唯罗王失踪时也不过是刚被唤醒不久,怕之怕他老人家若有了什么不测,这新生神兽就算能赶着被生出来,只怕也将永远沉睡,若真是那样,就不说我兽族,整个妖族一脉也将统一无望,势必要从此衰落下去了”。
听老熊说到这里,徐安然微微动容,让他动容的不仅是妖族王者的传承会这么艰难。更在于老熊竟然会将如此秘辛也对他说了出来,“是我多嘴了,本不该问的”。
“其实这倒也没什么,此事凡你道门中地位稍高的也都知道”,见徐安然脸上颇有歉意,原本一脸忧色的老熊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元洲那日,你能为了一个兽族不惜性命,就凭这一条,我也无意瞒你!一回生二回熟,老熊既然认了你这个朋友,那自该坦坦荡荡,遮着盖着的还有什么意思?”。
徐安然闻言,却没说话,只是反手过去也重重拍了拍老熊的肩膀,一边孤零零站做一处地明清见状,悄悄拉了拉华宁的衣角。
从正缓步走来的胡心月脸上收回目光,华宁扭头看了看后,轻不可闻的喃喃自语了一句,“自做孽,不可活!”。
徐安然与熊力说话间功夫,首丘山来人已卸好了繁杂多端的贺礼,李慕道等狐修环护着胡心月走了过来。
无根山与天杀盟关系微妙;首丘山因拒绝了隐机的结盟协议,是以两方也有些冷冷淡淡的,至于无根山与首丘山之间更没话说,这三家凑到一起,都是同样地相互不搭理。所以此刻抚阳新观前虽然人数众多,但这些人却都泾渭分明的站做几处,场面一点也说不上热闹。
三方来者都是贺客,且各家送地贺礼又都隆重的很,偏生这三家之间关系又如此复杂,看着眼前人头涌涌却又寂静无声地尴尬场面,身为主人
然心底一个苦笑,索性也不多话,揖手邀客进观观礼
进观之后,这三方也是各据一处,本方头领与随行之间还隐隐结成攻守有度的阵势,就连华宁与明清也是单独站在一边,恰好四方在三清正殿中各占一个方位。
“观主,你看……”,看着面有难色的许德禄,徐安然微微摇头道:“宿怨纠葛,今天地气氛注定是好不起来了,你该奉茶就奉茶。吉时一到立即举行大典就是”。
“乱了,都乱了!只盼着别在这里闹起来才好”,期盼着一个热闹大典的许德禄低语了一句后,转身指挥童子奉茶,其实这所谓的茶也不过是同样的清水一碗。
所幸那三方都还顾忌着这是欢庆大典而没有相互发难。至于置身邪修与兽妖丛中地华宁二人自然更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挑事儿。所以尽管场面尴尬冷清,但总算还平稳。一声云板击响,听到这云板声,徐安然轻轻呼出一口长气,“总算到吉时了!”。眼下几方关系复杂的很,他面上虽是淡然,但心底却难免会有许德禄同样的担心。
云板声中,几家贺客肃然起身,钟鸣响,开观大典正式开始,盛装法衣地徐安然带着合观十三名道士开始上香礼诵。
今日开观大典的具体程序徐安然早已牢记在心。此时一条条一款款端严的做下来,终于到了“升座”这一步。身为一观之主的徐安然刚刚坐上法榻,蓦然就听外面一个阴寒的声音传来道:“比宁谷来贺喜了。有喘气儿的就出来一个”。
这声音听着不高,但远远从观外传来,纵然是殿内辽远的音也压不住,正在手捧法拂的许德禄脸色急变的同时。徐安然已迈步下榻,当先向观外走去。
徐安然出殿路过老熊身边时,就听他轻声道:“听声音,来人是‘离魂幡’阴司。十二年前他地修为就已进入灵悟层级,老弟你小心些!”,与此同时,胡心月满是担心的叮嘱声也同时传来。
老熊与胡心月说话间已随在他身后向外走去,而天杀盟杜伟也站在了徐安然身侧不远处,看那架势竟有隐隐保护之意。
“调运丹力,见势不对时随我快走!”,低声嘱咐了明清一句后,嘴角一抹笑意若隐若显的华宁当先跟了上去。
走出观外,徐安然首先看到的就是一片素白,比宁谷来的三十多人全都穿着白麻丧衣,这支送终队伍的头领是个手握丈余长幡的人形骷髅。
对这个人形骷髅徐安然一点也不陌生,原来此人正是当日在宁州城中拍他一幡地那个。
离魂幡阴司是个暴虐的急性子,徐安然刚从观门出来,他就已摇动手中长幡。
原本还是一片雪白地丈余长幡一经摇动,顿时冒出一股紧裹着幡面的浓浓黑烟。长幡再摇,幡侧地五条“引魂吊儿”陡然无风竖起。
“五福临门,接礼”,阴司话刚出口,五条引魂吊儿已离幡而出,急变成五只磨盘大小的血眼鬼蝠直向徐安然扑来。
阴司摇动长幡的同时,徐安然也已开始行符,这次他用的是玄阴丹力驱动地翡翠符牌,摆脱必须先施放上清符约束后,徐安然行符速度比普通符?道士足要快上三分之一。
罡步急踏,指诀连变,徐安然一符而成,堪堪等那五只鬼蝠刚刚成形,他手中的符牌已在空中消失不见。
跟在徐安然身后的众人虽然不是符?道士,但多年的敌人做下来,他们对符?道法半点也不陌生,见这道符牌既不自燃,也无应有地爆响,最在最前面的老熊当即色变,“要命,这关节上居然会行符失败!”。
他说话的同时,胡心月已猛然加快了步子,杜伟则已开始御动剑诀,而那声脱口而出的嗤笑则是明清发出的。
半句话没说就开始动手,这速度实在太快,饶是老熊、李慕道等人反应快,也来不及阻止飞向徐安然的五只血眼鬼蝠。
见徐安然行符失败,手持长幡的阴司一个诡笑,但是不等他这个仅仅是扯动皮肉的诡笑完全绽开,蓦然就见徐安然脚下突然冒出了一条黑色的须,这条黑色的茎须见风即长,眨眼之间已粗如儿臂,长达近丈。一分五枝,直向四面飞来的五只鬼蝠而去。
原本“失败”的符法居然发挥了作用已足使老熊等人吃惊,更让他们惊异的则是这道符法的效果,“木荆符!怎么是黑色的?”。
徐安然无暇理会众人的反应,此时的他正流转丹力,瞑目凝神的控制着正昂首探天的五枝。
初上大心川时虚平曾郑重告诫他控符地重要性,对此徐安然也深以为然,并曾下过苦功,但让他无奈的是因为体无丹元,所以以前行符时所做的只能叫调整,根本说不上“控符”两字。
这倒不是他苦练的技法不够。实在是受限于丹元。行符人与符?之间联结的纽带是道力,也唯有通过道力才能控制符法效果。以前的徐安然行符全靠上清符上储存的道力,这种方法道力来的快,去的也快,根本就没有更多地时间让他来实行真正的控制,其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趁着符法将成未成的那一瞬间稍作调整。唯有在元洲那次,因有持续的原生道力供应,徐安然才算真正的控过符。
眼前,有了器丹丹元稳定的玄阴丹力支持。徐安然开始了自身意义上地第一次控符,以丹力为纽带,他虽闭上了眼睛,但那整条茎须
他的眼睛,外界地一切都清晰无比的显映在他地心识
见那茎须分为五枝,鬼蝠随即扇翅避开,然则出乎众人意外的是。五条须似是有人指挥一般,竟然跟身而上。堪堪将要临身时,茎须前端猛然爆窜出一截儿。正好缠住鬼蝠的腿骨。
“好!”,见到这一幕,原本心中满是担忧的胡心月脱口叫好。与此同时,老熊也出声赞道:“好一个控符术!”。
长久以来。丹修者中以境界层级见高低,如此背景下,大多符?道士都将更多地时间与心思花在了丹力的提高及元丹的淬炼上,少有人肯下苦功用来钻研控符之术。即便有人动了这心思,但因控符不仅关涉丹力,还关涉到符文的应用。人地思维是以语言的形式来呈现的,同样,控符的过程虽然是在心识中完成,但这些无声的指令与调度,却仍旧需要以云文形式发出。这就为控符术的精纯设置了一个极高的门槛。也反向的迫使众多符?道士将精力专注于丹力层级的提高。
赞叹完毕,老熊偶一侧身见到天杀盟杜伟身前腾起的法器,顿时心下一凛,身子急闪的同时,口中叱喝出声道:“你想干什么?”。
杜伟脸上一个淡漠的冷笑后,便又转过头去看徐安然与阴司的斗法,而避往一边的老熊这才注意到,原本还站在一起的李慕道等人早已闪开,尤其是那两个身穿杏黄道衣的道士更退倒了十步以外,此时正满脸讶色的看着徐安然控符。
见李慕道及道士等人闪避时竟然没示意下自己,老熊边自责不该看的太过入神而放松了警惕,边狠狠的向李慕道等人瞪了一眼。
墨玉颜色的茎须一缠上五蝠腿骨,顿时如狰狞的毒蛇般攀缘而上,鬼蝠两次扇翅之间,又细分出许多小丝的茎须已如自下而上的大网将鬼蝠的半个身子紧紧缠住。
阴司急摇长幡的同时,猛地咬破指间,将对魂灵妖而言无比珍贵的精血弹上幡面,以精血为媒控制原本是自行攻击的血眼鬼蝠。
阴司修行多年,早已进入灵悟层级,若论丹力,他远比刚刚迈入灵明层级的徐安然深厚的多,此时借血媒直接控制后,原本挣扎的极为艰难的鬼蝠顿时又猛的狂暴起来。
鬼蝠狂暴挣扎,原本攀缘而上的茎须顿时停止了增长,徐安然已调动所有的丹力用于丝网的加固。
鬼蝠越挣越厉,丹力的巨大差距在这一刻被明白无比的显现出来,饶是徐安然已尽了全力,茎须丝网仍开始由上到下逐层断裂。
丹力已被抽调大半,徐安然脸色开始变的苍白,感觉脱力的他头也开始眩晕。两方丹力在墨玉色的须之网上纠缠,五只血眼鬼蝠就在身体不远处,徐安然只要一撤丹力,鬼蝠呼吸之间便可直袭他本体。
当此之时已是欲撤不能,虽然明知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徐安然也只能咬牙苦苦支撑。
当最后一丝丹力也被荆木符抽走,徐安然只觉身体猛然一空,与此同时,血眼鬼蝠身上的丝网开始连片断裂。
发出一声阴沉的冷笑,阴司干瘦的左手猛然一拍幡旗。
本就开始断裂的丝网随着阴司这一拍顿时如雪崩般溃散,突袭而来的丹力经由木荆直向徐安然心识中攻去。
体内再无丹力可以阻挡,徐安然只能眼睁睁看着阴司的丹力长驱直入,随即,他的心如遭锤击,瞬间无法言说的剧痛使他忍不住一声闷哼,原本笔直的身体也猛然弯了下去。
“斗丹!”,终于看出不对的李慕道叫出口的同时,脸上已是惨白一片。修行者以丹元最重,平日稍有震动都要影响修为,遑论这样直接攻击丹元本体。所以对于修行者而言,多用术法及法器攻击,最忌讳也最凶险的就是这种斗丹,稍有不慎轻则丹元碎毁,修行全废,重则丧命当场。实在是不留后路的斗法方式。
偏生这种斗丹别人根本无法插手救助,任你驱动法器的速度再快,也不及由心识控制的丹力更快,冒然插手的结果反倒极有可能使徐安然瞬间丧生。
本是斗法,如今竟然演化成斗丹,见到这一幕,老熊已是双眼圆瞪,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影响到明显处于劣势的徐安然。而另一边站着的杜伟也终于变了脸色,离体而出的剑器微微抖颤不停,却也不敢出手。而李慕道身边的胡心月除了脸色苍白之外,无意识的紧攥着的双手已将平整的苏绣罗敷裙搅起许多褶皱。
心间巨痛,徐安然原本平静的心识之海中也荡起了狂风巨浪,阴司的丹力没有片刻停息,直向徐安然丹元本体猛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