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拥抱欧徒弗之袍和众神之欢欣/看看那些拥趸
伊森——等会,让我翻一下名册——艾森维尔德!这个罪大恶极的盗贼无论是在鹃巢还是传闻中都有另外一个响亮的名号:幸运的伊森。他并没有高超的匿踪技巧,也没有娴熟的开锁本领,说实话,当他偷东西的时候,就是径直走过去,然后顺手牵羊。但就是这样一个小贼,各大卫城的守卫和治安官都会在最紧要的关头“不幸”失手,到头来连他的样貌和名字也记不清楚,“幸运的伊森”就这样传开了。
然而只有伊森自己知道他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家伙,就像现在集中精神全力纵马的时刻,脚边的轻剑剑柄总是甩来甩去碰到自己的肋部,这样很影响状态。所以,他索性打开搭扣,连鞘带剑一起向后扔去。
轻剑在半空飞了一段距离,被另一匹快速经过的马匹赶上,操纵它的人是贝伦。贝伦看见有什么东西迎面飞来,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才发现是一把剑。他没空细看剑柄上细腻的雕文和拉低品味的宝石剑鞘,呼喝两声让马儿再快一步。
前后两批王室御马在经过几片平地和树林之后终于各显疲态,伊森坐在上面感到马蹄踩踏的节奏变得紊乱,耳旁的风声也小了。贝伦得意地笑出声来,撤掉轻剑剑鞘,让颇为柔软的剑身扭动出奇怪的声音,像是青蛙鼓腹。
“暴殄天物!”
伊森回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佩剑扎进坐骑的后腿,马儿忙着喘息来不及喊痛,后蹄一崴栽了下去。
他翻落下来,双手率先接地,滚了三四圈之后匍匐着不敢动弹,两条手臂暂时失去了知觉,并吐出两口哮喘般的气息,内脏似乎也受到了冲击。
贝伦稳稳下马,打算在伊森身上戳几个洞出来。伊森翻滚着靠近贝伦,抱住他的小腿企图将他扳倒,但贝伦是个年轻小伙,只是摇晃了一下,两人各出一只脚缠住对方,暂时僵持不下。
疯子用蛮力逐渐占据上风,两只脚都踩在地上,把伊森的上身子举起,重重扔向一块凸起的石头。伊森在紧要关头扭动脖子,后脑只是被磕破了一点皮,他抓住贝伦的手腕和小拇指,尽力掰动。
几个来回下来,贝伦以为自己力气更大,但他忽然感到手腕使不上劲来,竟然被慢慢扳来了。在小拇指被彻底折断之前,他急忙松开手,把伊森一脚踢开,一边甩手一边换气调整节奏。
伊森捂着被踹疼的肋部站起来,发现自己的佩剑和剑鞘都在脚边,叹了口气后不慌不忙地把它们收回在皮带上。“我已经把那东西还给你了,为什么还要追我?”他退到一棵树边上靠着,“啊,我知道了,你也是那种人吧,只要知道对方是坏人,就一定要让他遭受惩罚。”
“但是,如果你面前有两个小偷分别逃跑,你该去抓哪一个呢?”他摊了摊手,实际上已经移动到可以逃离贝伦的位置。“贼抓也抓不完,只要人拥有资产,世上就会有贼。何不从根本上找找原因?如果你穷得叮当响,可不就没有贼惦记你了吗;又或者,让那些有能力防贼的人拥有世间全部财产,贼偷不到,也就没法称为贼了。”
贝伦知道这根本就是胡言乱语,却没办法反驳对方。伊森趁他苦恼之际忽然转身闪到了树后,贝伦赶紧上前,发现他正在爬树,便猛地一跳把他拽了下来,两人又扭打在一块,身上粘满泥土和草叶。
贝伦骑在伊森身上抓住他的脑袋,想要把眼珠按爆,伊森歪着头极力抗拒,他看到贴着脸颊的手掌上都是粗糙坑痕,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就在贝伦快要得手的时候,伊森忽然感觉身上重量一轻,贝伦坐在地上向后滑行了一段距离,最后被一个穿白衣的男人踩在脚下。
贝伦愤怒地扭头看去,发现是个鸦卫士兵,正疑惑怎么一夜时间就跑进鸦卫了,士兵看他还要反抗,就照着他的头来了一拳,贝伦立刻昏厥过去。
伊森松了口气,拍点身上的灰尘站起来:“非常感谢,士兵先生,我在路上突然遇到此人袭击,真是太惊险了。”
“是吗,”士兵蹲下来把贝伦捆好,“你以为你们一路从都城跑到这里的事,我全都不知道是吗?”
伊森知道全王国遍布鸦卫眼线的事,本来抱有的最后一线侥幸心理也被击碎,只好想着逃跑,或者让这位士兵先生从世界上消失。他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轻剑,结果摸了个空,这位颇具盛名的盗贼惊讶地转过头去,发现佩剑竟然在另一名鸦卫士兵的手上,他太过专注于眼前的事物,以至于忽略了周围。
窃走轻剑的士兵拿剑柄把伊森击倒在地,同样用绳子把他绑住,扛在肩头大摇大摆地向更北面走。伊森自认倒霉,想象着之后在鸦卫监牢里的日子:上刑具,遭毒打都是家常便饭。贝伦则在另一个鸦卫人肩头不停挣扎,士兵被惹得摇摇晃晃,便啐了一口把他扔下来,手脚并用将其胖揍一顿。
挨揍的时候,贝伦没有叫出声过一次,只是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伊森,好像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一样,伊森耸耸肩,又去找士兵聊天了:“嘿兄弟,我是受害者,没必要这么绑我。”
“这种事到审问时就明了了。”
伊森略微哆嗦,在士兵肩膀上扭了几下。“我相信鸦卫人的公正,但我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着我了——当然还有您。”
士兵很快反应过来,把伊森夹在腋下去掏口袋,伊森还很配合地提醒他不要被不远处的同伴发现了。
他把动作隐蔽得很妙,扛贝伦的士兵以为他是在搜身,也在贝伦身上做了。他只搜出几个瓶子和一本簿子,暗暗埋怨后把这些东西装进布袋里。
另一边,士兵从伊森那儿发现了一枚银币和不少铜币,不由地冷笑一声,悄悄把绳子放松一些。“我还是要带你回去走个程序,不会伤害你,放心吧。”
伊森松了口气:“鸦卫人果然是最讲公正的。”
士兵把惹事的两人扛进树丛,树旁拴着两匹白马。伊森被横放在马鞍后头,贝伦却被绑住双脚,扔在地上等着被拖行。这更让贝伦愤怒,挺起上身大叫道:“小偷,是他!”
鸦卫士兵看着半空放下手中的缰绳,走到贝伦身边,对着他的正脸猛踩两脚,鼻血立刻横着流出来,脸颊印上鞋印。
两匹马悠闲地往北走去,贝伦的后背贴着地面不停摩擦,不断有石子钻进贝伦的衣服里,刮开一个个细小的口子。为了不让同一处伤口反复受伤,他不得不左右翻滚,时不时用手臂支撑自己。
四人绕过公道和圣主的边境堡垒,不知不觉进入了两卫之间的缓冲地带,除了战时,这里不属于任何人。圣主守卫在暗哨上看到被绑在马后的贝伦,只是好奇地盯着。
抵达鸦卫堡垒后,连伊森都被扔到冻土地面上,收他钱的士兵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同情。守卫将领从营房里走出来,分别看了他的部下一眼:“你们不是在圣主办事吗?”
“提前回来了。”士兵踢了两人一脚,“这两人在平原上打架,我们就抓回来了。”
将军本想破口大骂他们多管闲事,忽然瞥了一眼身后带缺口的围墙:“啊,原来你是带免费劳工来了,真不错。接下来的事你们看着办吧。”
贝伦手臂和手掌上都渗着血,伊薇为他准备的白袍在半途就掉了,露出磨损严重的革甲。即使如此,鸦卫人仍然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将双脚扣上沉重的铁链。“你穿的是鸦卫的革甲,”士兵往他脸上吐口水,“外乡人还敢穿我们的衣服?糟蹋!”
伊森老老实实站好,等人来替他上铐。靠近的士兵看似也不待见他,潦草地扣上锁,然后就离开了。伊森吹了一声口哨,手掌心竟然多了一把钥匙,但他不急着逃走,只把钥匙放进鞋底的夹缝里。
堡垒监狱深入地下,因为没有几个犯人收在牢里,显得有些空旷。每个铁笼子之间的墙壁都配有刑具,伊森下楼时正好见到一个正在受刑的人,他被倒挂在墙上,像被雷劈中一样两股焦黑,蛆虫啃食烂肉的声音快要爬到伊森耳根里。那人半张着嘴,眼神已经失去光彩,大概是由于倒吊的时间过长,脑袋比正常人大上一圈,透出病态的红色。伊森故意靠近他,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贝伦被强制换下衣物,中途反抗时又被几个鸦卫士兵揍了一顿,倒在地上流口水。他身上怪异的花纹没有唬住士兵们,画得再花,脚上的镣铐也不会自己打开。其他人看到伊森也想例行公事,被站在最前头的一个拦住:“头儿要用他修围墙,不要打坏了。”
士兵只没收了他的佩剑,将其藏在桌子下面,别的东西都叫他自己保管,平时必须穿囚衣。狱中无从知晓外界的时间,伊森只记得自己躺了很久,还和士兵玩了一把骰子,监狱大门慢慢打开,贝伦从阶梯上滚下来。
伊森手里还拿着骰子,稍微掂了掂,若无其事地找茬聊天。“最近没有战事吧,城墙怎么会坏成那个样子?好像被老鼠咬过一样。”
“那是被冻出来的。”士兵催他下注。“最近附近总是出现绿色的幽灵,就算靠近了也碰不到摸不着,第二天围墙就会损坏。我们将军就因为这事被撤职了。”
伊森抬起眼皮:“你听上去不太乐意。”
“你输了。”士兵转移了话题,把桌上的硬币全部收走。
满身伤痕的贝伦被扔进伊森的监牢,剩下的力气只够他半睁开眼睛。他轻微地吐气,发出带有疑惑的“啊”声,是在问身旁的男人为什么没有受到同等待遇。伊森冷笑:“要不想被挨骂,明天就看我怎么做的。”说完丢给贝伦几枚银币。
被带去修复围墙的犯人大批大批地返回,全都挤在一个铁笼子里,相比之下,贝伦和伊森算是获得特别待遇。那些人身上又青又紫,开裂的冻疮长在手脚和脸上,鼻头看上去就是一堆烂肉。士兵拖出其中一个,经过伊森那个笼子,把人放在刑具上。
那刑具就像是一个小型的水车,犯人被绑在刮板上,轮盘下面都是荆棘般的尖刺。士兵笑着摇动身旁的摇杆让轮盘转起来,犯人被转进刺里,惨叫声中传出轻细的嘲笑。
很快轮盘又把犯人转回原位,不停起伏的躯体上多了无数条红线,浅的只破开皮,深的嵌着断裂的尖刺。他的鼻翼也被划开,吸气时翻动的样子犹如一只蝴蝶。士兵问他要不要继续,他说了不要,但转轮还是动了起来。
伊森活得比一般人长一点,这样的场面已经见惯。他瞥了一眼贝伦,以为像这样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见到这种场面,一定会像之前那样跳起来,结果贝伦只是蜷缩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
夜晚的寒冷像刀子从四面八方剐过来,贝伦完全没有睡着。车轮上的人已经死透,血也不流了,手臂从捆绑处脱臼,被拉长了一点,全身好像结了一层白霜。
大门被粗暴地踹开,士兵走下楼梯,用手中的剑鞘敲击铁笼子,所有犯人全部惊醒,缩在远离士兵的角落。
“全部给我出去!”
士兵抓住其中一个,扔到过道上就打,其他人趁这机会赶紧离开笼子,但还是有几个不幸被抓出来打了一顿。士兵不看你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只要活在这个笼子里,就只有挨打的份。
终于有人走向伊森他们这边的笼子,忘记瞅了一眼,掏出钥匙开锁。贝伦有些僵硬,所幸别的笼子里发出的惨叫吸引住了士兵的注意,铁门打开时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他看了一眼贝伦,后者直挺挺地弹起来,还回头看了一眼伊森。伊森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只要按照他说的,把银币不动声色地交给士兵,今天一天都不用作工,也不会遭受毒打。为防万一,伊森还吹了一声口哨,故意让士兵看到手里的钱,好让他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士兵很快会意,动作变得柔和许多,盯着贝伦紧攥的拳头。贝伦稍一靠近,猛地出拳打在士兵正脸,后者哀嚎一声捂脸倒地,贝伦趁机跨过笼子往大门跑去,可惜那里挤满了人,他推搡半天,只把手伸出门外,刚感受到室外的寒冷,就又被拽回去,和来时一样摔下楼梯。
鸦卫士兵打破贝伦的脸,扭断他三根手指,最后将他扔在木板上用烙铁烧他脚底,堡垒里的守卫听到叫声都能猜出用了什么刑具。伊森叹了口气,把落在地上的银币抛到桌上:“先生们!我发现了什么,但好像不太值钱。”
众人一看是钱,骂骂咧咧离开贝伦,去争论银子的归属了。伊森把断腿的疯子拖回笼子,坐在边上捏住他的手掌道:“我没让你这么做——我要把骨头接回去了!”
贝伦咬紧牙关,三次清脆的“喀嚓”声他各叫了一下,脚底的灼痛令他反射性地翘动双腿。伊森笑着指着他的鼻子:“下次听我的话吗?”
“听。”贝伦毫不犹豫地点头。
两人之后又待了三天,围墙快要修完,狱卒帮贝伦处理了烫伤,悄悄告诉他如何在作工时偷懒。期间伊森去墙头看了一眼,只看见缺口处长出的青苔,并没有士兵口中的幽灵。监督作工的老狱卒看出伊森,受人照顾,便毫不避讳地和他搭话,分享手里的罂粟壳。“知道吗,你很不走运,以前我们这里没有那么多犯人,都是为了修墙而无缘无故抓来的。”
伊森觉得这很讽刺。“不知道将军发不发工钱,哼?我听说他刚上任,看来是个硬汉。”说着从对方掌心捻了一点罂粟壳,然后靠墙站着。
“如果那个幽灵近期不再出现,你们就会被杀掉。”老狱卒幸灾乐祸地笑道,“这就是你吃的最后一顿了。”
伊森一愣,低头看着罂粟壳残渣不说话。老兵以为吓住他了,便拍拍他的肩膀:“我看你很受照顾,保命不会是难事吧。你看我们当狱卒的,可没有对你们用过刑。”说着他跨上墙头,“哎哟”一声坐在边缘。“鸦卫啊,鸦卫……”
第四天,犯人没有出工,士兵们没有下来找他们麻烦,狱卒们各就各位,这是新将领到任前的状态。伊森靠在铁栏杆上,本以为外面是在做行刑的准备,直到听到狱卒如是对话:“昨晚在断头路……”
“不在那里,在更远的地方。”另一位纠正他,“有辆王室马车遇袭了,情况很糟糕。”
“糟糕是指?”
“我们的探子没法靠近,都是尸体,现在恐怕……”那人闭上嘴巴。
比起战况,伊森更在意谈话中的那辆王室马车,但他在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情报已经大大落后了。
“别的卫城我不知道,但英菲宁王妃冬天没过之前才离开,我们还在上面的时候都送了她一程。”所幸狱卒说了伊森最想知道的事。“这是最坏的情况。”
监狱中气氛沉闷,所有人都在等下一个探子来报,但迟迟无人开门进来。其中一位等不及了,上楼想要查看情况,拉开门时愣了一下,还往后退下半步。伊森伸长脖子,看到那人显得非常惊讶。
“上锁了。”
伊森离开栏杆站直身体,看着狱卒暴躁地踢门,质问外面为什么要锁门,不出所料没人回应他们。
“为什么上锁?”狱卒们彼此质问,惹得没有一个人有好心情。伊森看他们愁眉苦脸的样子,多嘴问了一句:“你们都是老兵?在这待了几年?”
“九年。”最老的那个举手道,年轻的也有四年。
“啊,我知道了。”伊森背对众人坐下来,“外面都是‘插队的’,对吗?”
他的话只能让狱卒们更加烦躁,他们咒骂新来的将军,都知道鸦卫的铜木门有多么坚固,却还企图破门而出,轮番撞门,直到一个个都精疲力尽。
昏暗的狱中根本无法分辨时间,但他们知道一支火把烧灭需要两个小时,现在他们点燃了第三支。有人听到一声很轻微的叩击声,立刻站起来走向门口,结果只是风吹外墙吊灯的声音,只好失落地走下来。
狱卒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用涂满油脂的火把靠近桐木门,但火焰浮在表面不停跳动,表面变得又红又烫,就和煅烧真的金属一样。这时门外又传来叩门声,大家都以为是异响,忽然外头轻叫一声:“好烫!怎么回事?里面有人吗?”
“有人!”狱卒扔掉火把,“门被锁了,你能打开它吗?”
“小点声!我刚从外面回来,”那人靠近门板,“王妃被捕了!新来的将军打算把她扣起来。”
门内的狱卒惊恐地互相瞪视,扣押王妃这样的消息就和太阳从天上掉下来一样荒唐至极。“你在开玩笑吗。”
伊森把脑袋挤到两条栏杆之间,朝狱卒叫道:“王妃有祸了!放我们出去,有人可以开门。”
“如果夫人被捕,那一定会送到这里来。”其中一个狱卒盯着门板,“那时我们才能确定……”
“谁要是抓到了英菲宁,第一件事一定是把她送去卧室!”门外的士兵压抑着力量连续敲门,“快点,押送队伍正在路上!”
狱卒抓了两把头发,一锤墙壁,反身过去给伊森开门,后者起身推醒笼子里的另一个人。贝伦在昏迷中被吵醒,多日来的虐待让他发起高烧,狱卒刚碰到他就缩回手:“他得病了,不知道是不是传染病。”
伊森推开狱卒,直接给了贝伦一巴掌:“醒醒!你的主人,英菲宁王妃需要你的帮助!”
一听到英菲宁的名字,贝伦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悠走出笼子,但很快就跌在墙边,双眼几乎看不见前方的景象。另外几个笼子里的犯人看到有人被放出来了,立刻大声哭诉,高低起伏的哀嚎挤压着每一个狱卒的脑子,犹如黑魔法师在咏唱邪恶的魔法。一百条枯槁的手臂伸出栏杆,缚住贝伦的身体,企图把他拉回笼子里,伊森从桌子底下拿起自己的轻剑,砍了几条胳膊,笼子里的人才懂得识相,安分地放开贝伦。
“我记得你是炼金术师,”伊森抓起他的领口,“门被锁了,我们需要你把它直接烧掉,快!”
贝伦撑起精神,要求其他人为他准备纸张、刻刀、油脂或任何其他可燃物。桌上有记录作息的莎草纸,可惜已经写过字;油脂可以从监狱中的尸体取出,贝伦下意识地摸向腰带处,那里平时放着玻璃瓶和心爱的羊皮纸簿子。伊森立刻反应过来,并向狱卒讨要:“他的装束呢?你们放在哪了?”
狱卒从铁箱子里找出贝伦的衣物,革甲被人拿走了,其余的所幸被认为不值钱,没有动过一处。贝伦找到写字用的木炭,将油脂在整个手掌上抹匀,把草纸按在门上。但他的手因浸了油变得滑溜溜的,木炭立刻断裂,或者变成粉末和油混在一起——他的脑子一定是被烧坏了,以至于弄错了做事的先后顺序。
“有人回来了!”门外的人叫道,扒拉了门锁两下。
贝伦顶住门板不让它移动,用最轻柔的指法快速划出一个圆,在最后交结处木炭棒断裂开来,所幸一个完美的黑色圆圈已经留在门上。他松了口气,接着画四角都在圆上的正方形,每画一边就停下来,没有遭遇困难。
几何图形画完之后,贝伦轻轻吹掉多余的炭粉,整个脸颊贴在门板上写各种不明意义的单词。他写得极快,仿佛无需思索,木炭断开也不会再懊恼,但密密麻麻的小字写在圆圈里,甚至穿过、覆盖了原来的图形,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几何美感。
伊森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赏炼金术师制阵,他也偷过术师的东西,但他们都预先备好阵图,或者在极其昏暗的场所工作。当他看到贝伦用颤抖的双手连续画出两个完美相切的圆形时,不由地赞叹出声。
阵图完成后,贝伦发泄似地把尸体油脂泼在上面,张开黑乎乎的手掌朝正中央一拍,红色的火光“噗嗤”一声沿着手掌边缘燃烧起来,并向外扩展。贝伦痛苦地缩回手,掌上的混合物全都不见了,烧红的皮肤透出一股肉味。
门板上的红线逐渐在边缘处收缩汇合,所过之处变成蜂巢结构的焦炭。一名狱卒犹豫地戳了它一下,便立刻塌成灰烬,外面的士兵瞠目结舌地扫视每一位同伴。
“现在不是发愣的时候,”伊森侧身挤出去,“我们要确认情况,看看被押的是不是王妃本人,但不要惊动其他人。”
堡垒的空地和岗哨上空空如也,至少有十几个强壮的士兵围在暂且被当作王妃的女性身边。光是想到这个,伊森就忍不住动了动喉结。那个前来通报的士兵本是探子,现在只有他可以进入营房,但伊森怀疑他是否值得信任。他抓住年轻人的肩膀:“小子,如果那群人要对王妃不轨,你会怎么做?”
如果他说不知道——不,如果他说要静观其变,或者出来通报,伊森都不会放他进去,但是那年轻人咬紧牙关,握紧肋部前面的匕首:“谁都不能碰王妃!我要杀了他们!”
“好小子!”伊森把他转了个个儿,指着紧闭的营房大门,“你要一个人进去,按你的想法做事,我们也会这么做;但一切都在于你,懂了吗?”
年轻的士兵点点头,缩紧全身上下各处皮带,一步步走向营房大门。他深吸一口气,像他刚来堡垒时一样用脚踢了两下房门,然后大叫:“开门!”
营房内,离门最近的两名士兵听到了呼唤。“是奥利弗那小子的声音。他是我们的人吗?”
“他当然是我们的人,那些老不死的都被锁进牢里了。”另一个说,“但奥利弗还没长开呢,放他进来干什么?”说着干笑两声。
奥利弗没有得到回应,开始发疯似地踹门,他大声爆粗口,第一次喊得轻,所以连着喊两次:“该死的,该死的!是我先发现她的!我也有份!”
穿着皮靴的脚向前一甩,不料踢了个空,房门打开了。浓重的汗臭味扑鼻而来,二十多个大汉全都挤在一个十人住的营房里,像看一场拳击一样贴墙站着或蹲着,手臂碰手臂,脚尖踩脚跟。
十张木榻有九张被移开,踩在士兵脚下,剩余一张摆在正中间,上头绑着一摊白花花的肉——年轻的奥利弗仿佛被长矛贯穿,眼睛都忘记眨了。围着木榻不停转圈的守卫将军看到他的反应,露出欣慰的笑容:“看吧!多看两眼!今天过后,你就看不上世间任何女人了。”
奥利弗咽了口口水,一点点挪向中央,门口的士兵推了他一把,在哄笑声中奥利弗踉跄着扑倒在木榻下沿,那是他生下来第一次在北方看到盛开的山梅,不用刻意吸气就能闻到馥郁的气味。
“圣主啊,这孩子有十四岁吗?”英菲宁扭动起来,想要躲避奥利弗的视线,“是谁调用他这样的士兵的?”
“我很想把你的嘴割开,但我待会拿她有用。”将军捏住王妃的嘴巴,本来他的发言会让他丢掉舌头,他的行为能让他亲到自己的腚眼,但现在所有人都在为他欢呼,围拢的圈子一点点变小。
营房外,伊森盯着年轻人走进去,只等了几秒就立刻站起来叹气:“好,那小子失败了,接下来只能靠我们了。”
老兵不解地问:“他才刚进去,你怎么知道的?”
“他都忘了关门,我确定他是忘记的。”
众人不敢相信一个外人的判断,但他们没有筹码去赌里面的状况。伊森抽出金灿灿的轻剑,按照盗贼特有的习惯爬上房顶,顿时感觉周围都是脚步声,原来鸦卫人也上来了。大家会心一笑,觉得彼此都很合得来。
熟悉营房的老兵找到了天窗,其余人等将从窗户和门框上沿钻入。太阳一角透过房顶,影子重新拉长的那一瞬间,伊森大喊一声“走”,第一个跳进天窗里面,正下方对着几个人头,他踩在某人肩膀上,不管是谁先刺死一个。
六扇窗户同时向内碎开,顶在窗台前面的人被一股大力推得前倾,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压倒另外几名同伴。老兵用膝盖顶住那人的后背,拿匕首在他后脑上开出一个窟窿。
片片白雪般的披风中不停溅出鲜血,谁也不知道那是谁的,拥挤的房间里甚至无法拔剑或转身。既然如此,最里头的那圈人决定不去反抗了,他们扑向英菲宁所在的木榻,奥利弗和将军来不及反应,被一并推开,没入酸臭的男人身体里。
英菲宁感到身上无比沉重,脸上都是断断续续的鼻息,大概有人伸了舌头。鸦卫老兵们无法靠近,死尸和活人都会挡住他们的视线。伊森依靠高度戳瞎了几人的眼睛,顺利落到木榻边缘,紧密的男性肌肉让他无从下手寻找王妃,只能用剑刃探入一条缝,再撤出剑把手指剜进去,引起的剧痛才足以让对方滚到一边。
从天窗进入的老兵离木榻最近,他们像樵夫劈荆开路一样缓缓向前,心中一边祈祷王妃没有出事。其中一个勉强把手挤进两堆肌肉里后,忽然摸到了一捆长长的线,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女人的头发,赶紧抓住并向外扯。
老兵只抓了几根黑色长发出来,发根还沾着血。另外几名同伴搬开尸体与他会合,看到他手里的发丝,惊喜地叫道:“你找到她了?”
“还在下面!”他指着被来回拖动发出异响的木榻,“把它抬起来!”
四名鸦卫士兵钻到木板底下,用肩膀和手掌顶住,大喊三声后同时用力,让两只榻脚离开地面。伊森刚杀死最后一个活着的人,忽然感到脚底倾斜,重心一偏仰面摔倒,顺着滑溜溜的血尸滚到地面。
“噗哈!”
英菲宁像刚从深水里冒出脑袋一样大口呼吸,脸上、身上无不沾着内脏和鲜血,两只死人的手分别抓住她的脚踝。老兵没空欣赏王妃的身体,企图尽快把绳子和死人手割开,但身后癫狂的士兵掐住他的喉咙,把剑捅进后背,穿膛而出的剑尖只离英菲宁的肚脐眼一根手指的距离。
不算伊森,老兵的数量大概有七个,这是堡垒里仅剩下的年长者,其余被迫退役、或者被调往别处。年轻的壮汉们已经从最初的混乱中反应过来,并在逐渐扩大的房间里拿起武器转头发起反击,却突然纷纷愣住,他们看到骑在尸体上不停扎下匕首的老兵癫狂地大吼,脸上像淋过雨一样湿润。这些戍守边疆数年的疲惫双眼看到自己不得不杀死鸦卫的未来,止不住地哭出声来:“那是王妃,鸦卫的王妃……我们的职责本来是保护她这样的人啊……”
站在外围的人已经不指望自己能碰到英菲宁,他们听见了来自同胞的泣诉,不再往前挤。只有更靠近木榻的连头也没回,死尸中间伸出一条条扭动的手臂。
伊森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条窗帘大小的薄黑布,他把英菲宁连木榻整个裹住,原本有一人抓住了王妃的脚,忽然感觉手中剧痛,不得不放开,抬起头发现英菲宁整个人都从立直的木榻上消失了,薄薄的黑布在众人的注视下飘落在地。
士兵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最近的人离“魔术”发生的地方只有一个鼻息的距离。只有伊森非常满意观众的反应,颇有戏剧性地向他们鞠躬。这激怒了在场所有人,士兵推倒木榻,踩在上面扑向伊森,后者轻巧地躲开,从汗涔涔的身体之间滑出去,然后一个鱼跃跳出窗户。
鸦卫人追不上灵巧的老贼,把怒火发在自己的同胞身上,剩下五个老兵被人打翻在地拖出营房,为首的壮汉扯住其中一名的头发,让他近距离盯着拒马,好看清那被削尖的木刺到底有多么危险。
“你杀了自己的同胞。”年轻人摇晃长辈的头颅,拒马尖端差一点就要扎进他的眼眶里了。
“你们伤害王妃!成为士兵之前,在营地里发过的誓,你们难道都忘记了吗!”
“她是一个人!”士兵一拳打歪了他的鼻子,“你看她躺在那里的时候,和别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老兵怒红了眼睛,往他的脚上吐了口口水。“别和我谈人,你没这个资格。”
“好。”
士兵松了口气,把老兵的脑袋稍微抓起,离地差不多有一个少年那么高,双脚拖在地上。上了年纪的人通通被压住背脊摆出匍匐的姿势,但他们仍然尽力仰长脖子,希望能目送同伴离去。士兵这次把手上的长辈高举过肩,借助重量把他的头摔在木桩上,尖刺直接贯穿了整颗脑袋,后脑勺上飞出红色的糊状物,尚未死去的身体像上岸的鱼一样不停挺动。
死寂的营房里,英菲宁尽力蜷缩身体,用手捂住口鼻,既可以让自己不发出急促的呼吸声,也能阻止汗臭味侵入鼻腔。刚才她上方的脚步声令她差点窒息,但现在周围已经没有动静了,便开始考虑要不要逃出去。
她现在正在木榻底下的尸体堆里,只有几条小缝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但那是由好几张正对她的男人的脸组成的,上翻的眼球和流血的嘴巴令她作呕。
再多忍耐了几分钟后,英菲宁下定决心推开尸体爬出去,突然又听见了脚步声,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来。营房门口进来两个士兵,他们仍然没有死心,一人一脚踢开尸体手里拿着新的绳子。
“这里只有尸体,大概有十几个。”士兵抱怨似地骂脏话。“我从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太恶心了,我想吐。”
“每一处都要找,”另一个声音响起,它离木榻的位置更近一些,“我不相信有什么把人变消失的魔法,就算有也是黑魔法。”
英菲宁紧贴在身下尸体的心膛上,企图和它化为一体,但这不过是在欺骗自己。士兵第二次停下脚步,大概是在翻动尸体,其中一个忽然“呜哇”一声吐了出来,英菲宁无法想象他看到了什么。
“我受不了。”那人又吐了一阵,“我要出去。”
“那可是英菲宁,兄弟。”另一个变得急躁,“刚才你都看到了,那不是普通女人的身体!你不想再看一次、亲身尝试一下吗?”
士兵沉默了,英菲宁在心中拼命祈祷他能带走同伴,但脚步声重新靠近,几乎在她脚底下挠她痒痒。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尸体,慢慢伸手扒开它的眼窝,一颗空洞的眼珠仿佛将视线穿过英菲宁望向极远处。王妃咬着嘴唇紧闭双眼,把大拇指往眼球里按了进去,噗嗤作响的水声差点让她尖叫,指腹被温热的胶体紧紧包裹,血液顺着指甲缝流下来。
“还有这里。”
英菲宁的头皮发麻,就像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了一样,士兵一定在说木榻下面,她有这种预感。她睁开眼睛,英菲宁有些想吐,但一颗眼珠还没有到让人怕到想要离开的程度,她只好把手往下伸,去摸它的致命伤。
这名士兵死于腹部被剖,英菲宁没法往下看,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液体浸得暖烘烘的。她把手指伸进伤口,死者的肌肉还留存有弹性,如同分手前恋人们的最后一吻,很难推进,但强硬一些的话还很有余地。脑海中总有声音催促她“叫出声来!”,她只好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
士兵已经站在木榻左边,也就是正对英菲宁的一边,她可以看到肮脏的裤管遮住尸体缝隙。希望那一双空洞的眼眶能吓到外面两个壮汉,为此,她把尸体的嘴巴打开,尽量让它看上去是在活着的时候失去双眼的。
太阳早早西落,阳光变成了萧瑟的火红色洒向营房外的一排拒马。五个老兵用同样的姿势跪在上面,尖刺摧毁了他们的上半张脸。今天乌鸦来得特别及时,好像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沙哑的鸣叫吓到了里面的两个士兵,他们纷纷后退了半步。
英菲宁觉得机会来了,当木榻被搬动的一瞬间,她推开尸体让它仰面倒下,接着把两颗眼球自然地滚到士兵脚边。
士兵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了他一下,立刻低头去看,正好与尸体那流满血泪的眼眶对上,他惨叫一声向后弹起,脚底为了躲避盯着他的眼珠滑了两下,最后摔倒在地。
另一名士兵只是被吓得耸了耸肩,但太阳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营房里忽然变得寒冷,他感觉(只是感觉)自己呼出了一口白气。“嘿,怎么回事?你不要吓我!”
倒地的士兵开始跪地呕吐,他的同胞拉住他,想要带他离开这个鬼地方。英菲宁从木榻另一边滚出去,转身跑向洞开的窗户,窗台上竟然平整的铺着黑布,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陷阱,但她没有别的选择,身后的士兵随时都会注意到她,便翻身出去的同时把黑布裹紧。
窗口正对着刚刚修好的围墙,留了一部分脚手架在上面,英菲宁可以踩着这个到外面去。她刚一起身,就被身边的黑影吓得僵直,伊森靠在墙上,把手放在嘴边学了一声乌鸦叫。“晚上好,英菲宁王妃。”
英菲宁抓着黑布连连后退,习惯性地左右四顾寻找下属。伊森失望地摊手:“您这样真让我心痛,我刚在里头救了您,还在窗边放了遮羞用的布,您还如此提防我。”
王妃看见了伊森领子上亮闪闪的银色胸针,那是他为了表明身份刚刚别上去的。胸针的形状酷似杜鹃,一种霸占其他鸟类巢穴来产蛋的奇特生物,没什么人喜欢它。英菲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是鹃巢的人?有人雇你救我?”
“不,这次的事和生意无关。”伊森听到有人重新进入营房,便蹲下经过窗口,把英菲宁拉到没有窗户的那一面墙后头。“我在这里只是偶然,救您也是出于自愿。”
英菲宁向他道谢。“我欠盗贼一个人情。如果你们需要鸦卫的帮助,我会尽力满足,前提是我还能活着回到城里。”
“哈,‘尽力满足’?您真会说话。您应该庆幸我已经四十好几,没精力玩年轻人的游戏了。”
两人准备夜幕彻底降临时离开堡垒,在此之前伊森返回监狱,把发着高烧的贝伦抬了出来。他看着脸颊烧红的年轻人,将手臂交到英菲宁肩膀上:“这小子很有趣,还是个炼金术师,我很喜欢。是他把你的亲信放出来救你的,不要忘了他的功劳。”
“到这里为止,我已经厌倦当一个好人了。”伊森撇下不知所措的英菲宁,借着浓浓夜色离开堡垒。王妃不得不扛着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男人沿着围墙挪行,第一片雪花已经从头顶的天空落下。忽然她想起了涅尔,这匹白色的骏马还被拴在马厩里,英菲宁无法撇下他,只好把贝伦先行放下,然后回去寻找马厩。
堡垒中的守备已经彻底瘫痪,那场混乱中,英菲宁没有再见到将军和那个太过年轻的士兵。她也看到了跪在拒马上的尸体,但不敢多留,害怕有人会因此发现。
马厩在对面的围墙下,涅尔那一身雪白是马匹中最耀眼的一个,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停摇晃。当他看到英菲宁慢慢靠近时,突然亢奋地嘶鸣一声,王妃心中惨叫,赶紧躲进马厩的隔间里,却发现这里没有其他马匹栖身。
马厩里的马都被带走只留下涅尔,在英菲宁眼中这简直就是奇迹。涅尔准备走向自己的主人,突然跛了一下,把隔板撞得隆隆作响。英菲宁站起来抱住涅尔的脖子暗暗抽泣,口中不停地说道歉的话。
有了涅尔在身边,王妃有胆量进入主堡一探究竟,就算真有人追出来,她也能纵马离开。她抓着门框往里面扔了一块石头,撞击发出的回音大到她心跳加快,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人从里头出来。
所有士兵丢下堡垒跑了。他们或许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并刚刚开始害怕。英菲宁不知道该用什么情感回应这种情况,不过至少鸦卫边境不需要这样的人来守护。
接起被晾在脚手架上的贝伦后,王妃骑着爱马从正门离开堡垒。刚刚走上公道,本应在昏迷中的贝伦忽然从后面抱住了英菲宁,把滚烫的脸颊贴在她的脸颊上,发出惬意的叹息。英菲宁异常抗拒,用力把贝伦的手甩开,结果贝伦根本没有用力,直接摔落马下。
接触到地面的贝伦来回蹭了蹭,甚至没有睁开眼睛,英菲宁才意识到他不过是想找一件冰凉的东西降低一点自己的体温。她又想起那位鹃巢盗贼对她说的话,下马去抱起贝伦,后者这次没有拥上来,只是将脸颊轻轻贴住。
这无关情爱。王妃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上马把贝伦安置在自己身后,并纵容他的手环绕在小腹前面。大概是被“惩罚”过的缘故,他尽力不让手接触到任何东西,但脸还是渴望冰冷地紧紧贴住,仿佛一个粘人的孩子。英菲宁硬是把他的手指交扣在一起,然后藏进黑布下面,如果她还愿意相信一位男性的话,那么对方不是疯子,就是一匹白色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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