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朝词白棣
罗绮然能自行下床活动的时候，京城里已经下过两场雪了。她倚着门，默默地看着院子里闪着微微寒光的石桌，在已然光秃秃的树枝的印称下显得格外清冷。芳菲见她只穿了夹衣站在门口，便又忍不住唠叨她：“你这伤刚好，怎么就不知爱护自己。这大冷天的站在风口，明日再得了风寒可该如何是好？还不是要我劳神吗？”说着，动作有些粗鲁地给她披上了厚厚的披风，又将一只新添了炭火的手炉塞到了她的手里。
罗绮然没回话，只盯着不知何处，喃喃道：“也不知大楚哥现在如何了。”
芳菲听了，无声地叹了口气：“你且宽心，少爷不是请了鸿雁姑娘去看了吗？”
月前，楚朝词他们刚从嶙山回来，京城里一场酝酿已久的谣言便如惊雷一般爆炸开来。百姓们说什么的都有，但那谣言里的主角却是出奇地一致，世人都在传齐国公世子以及那个来自江湖的剑客有些什么。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京城里最不缺的便是谣言，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到底是谣言，过些日子也就淡了。可如今最为要命的，是那些不要命的传谣者还将此事牵连上了皇家的公主。这有辱皇室颜面的谣言便需得遏制一下了。于是，为人正直，又曾受过齐国公恩惠的范清，便在此时登门造访了齐国公府。
范清委婉地表达了皇帝的意思，齐国公听完沉默良久，对范清说：“范大人，那人来自沧澜山白家，若处决了他，西明恐有不安。不若我命人将他赶出京城，让他永世不得再进京城。”
“恩公且自决断吧。只是令郎与六公主的婚事……怕要费些周折了。”
接下来的事，罗绮然便都是听人说的。说是楚朝词在城外舍身救了白棣之后，浑身鲜血地跑到国公爷面前，跪求父亲连自己也一并处决了。
楚楠溪垂首看着自己这个一贯没什么主见的儿子，这一刻却为了一个外人，说着即使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保全对方的话，楚楠溪一时间有些惊愕。
只见楚朝词双目猩红，跪在地上直直地逼视着自己的父亲，毫不畏惧：“孩儿此生只愿陪在他的身侧，生死无悔。”
“逆子！你可知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孩儿没说胡话，就算对着当今圣上，孩儿也是这番话。”
楚楠溪被儿子的一番话燃尽了最后的一丝理智，他从身旁的仆从手里夺过棍棒，抡圆了臂膀，狠狠地抽打在楚朝词的身上。楚楠溪自幼习武，这些年虽安居京城，但到底也是大良的战神，一棍子下去，楚朝词顿时被打趴在地，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当齐国公夫人急匆匆赶到时，楚朝词早已疼昏了过去。齐国公夫人大惊失色，命人将楚朝词抬回房间救治。一时间，大堂外便只留下两截断了的棍棒，以及一个苍老的男子。
后来，据说大良的一代战神，齐国公，将自己关在了三省室内，面壁了好多天。楚朝词醒后听说了这事，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强撑着跪倒在三省室的门外。
据说，这三省室是当年第一代齐国公建造的，旨在规范子孙后代礼仪规矩，后来慢慢地变成了面壁思过的地方。而楚朝词之所以变得如此话唠，就是与他年少时常被关在这间屋子有关。而罗家兄妹年幼时曾有幸见过一次。
那是一间被后人加以建造的房子。墙上原本窗户的位置，被人为地拆除后，又重新用砖石砌了。现在除了头顶一扇用来采光的窗户外，便只能从门上一处自外打开、用来送饭食的小窗见些别的东西了。可以说，那是一间真正的牢房。楚朝词曾经对罗子钦说过，那个屋子里静得很，连一只活着的虫子都没有。所以，后来的他变得很絮叨，甚至有时候会对着一只飞虫唠叨半晌。多年后，当白棣忆起过去，仍清楚地记得，当时楚朝词是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下，用一种什么样的平静语气，说出的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世上最可怕的，便是对人心智的折磨。”
而如今，这个已经执掌了齐国公府近四十年的国公爷，曾经一手建立大良镰军的一代战神，竟将自己关在了三省室。楚朝词跪在三省室的门外，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声音颤抖地对里面的人说：“儿子一生没求过您什么，这一次就求您成全孩儿。儿子愿意从此改名换姓，远走他乡，绝不辱我楚氏先祖。”可回答他的，只有飘然落下的飞雪，以及一阵天旋地转后的黑暗。
再后来，已经许久没上过朝的齐国公，神色平静地打开了放有朝服的木箱，而后步履庄重地进了宫。那一日，齐国公府正式交出了手里仅存的一点巡查驻军的权利，连带着那枚有些可笑的调兵符。皇帝高寅卿看着白发丛生的楚楠溪的背影，以及那身半新不旧的朝服，心里没来由地有些失落。可原本，他是该高兴的。然而此时，当阳光照射到地上那些许微薄的冰霜上，散发出点点耀眼的光芒，竟就那么生生刺痛了高寅卿的眼，伴随着一滴不明真相的眼泪，消散在这世间。
罗绮然听说这事的时候，既感到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她猜到了白棣与楚朝词之间那不好言说的情愫，却没想到齐国公肯为了儿子付出所有。罗绮然一时间有些感慨。复又想起了轻霖，在这场传得满城风雨的流言中，这个身份尊贵的女子其实也是一个受害者。她又有些心疼起这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女子。
再后来，听说白棣被迫离京，回了明州。听到这个消息后，尚卧病在床的楚朝词却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只静静地躺在床上，每日里按时吃药、换药，但他咳血的毛病却怎么也好不利索。急得国公夫人四处求医问药，罗子钦听说后终于找到了借口，带着鸿雁敲开了国公府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