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的生辰
大雪时节,京城里早已下过了两场鹅毛大雪。今年,京城里各富足人家都早早地开了仓,施粥赠衣,以助穷苦百姓度过这难捱的冬日。
而这天,在屋里躺了近三个月的罗绮然终于走出了凝露院。她披着厚厚的披风,由芳菲扶着,小心翼翼地挪去了厨房。今日是赵良巡的生辰。往年,每到这时候,罗府总是欢歌笑语的,除去罗家家主不在府中的缘故,更重要的是罗氏兄妹是真心把赵良巡当做自家兄弟对待的。至于赵良巡,因着他在赵家不受待见,故而自他母亲去了之后,便再没在赵府过过一个生辰。
也不知赵良巡是否还记得,那年他的生母刚刚去世,却刚好碰上了先帝爷的万寿节,又恰逢夏日,不便停丧,赵文奇便由着自己的夫人,以“不宜冲撞了圣上”为由,只将他的母亲用一口薄棺材装了,草草下了葬。可怜一位娇生惯养的部首府千金,最终在这遍地达官显贵的京城里,就这么草草地结束了一生。
万寿节的那一夜,赵良巡刚将母亲下了葬,衣衫褴褛地回了城,却在内河边上被几个富家子给拦住了去路。他们逼他跪下,嘲笑他,推搡他,冲他吐口水,他都忍了,可那帮不开眼的却要抢他怀里那枚母亲唯一留给他的玉珏。赵良巡终于没忍住爆发了,那一刻他才终于切身体会到,原来师傅教给自己的东西真的并不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可到底对方人多势众,赵良巡不过几回合便被一记偷袭给打倒在地。这时,一阵清脆的怒吼暂时制止了这边的混乱,赵良巡回头望去,点点灯火下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生得粉粉嫩嫩,正对着这帮仗势欺人的怒目而视:“你们人多欺负人少,也不知羞!我劝你们还是快快跑路,省得待会我哥哥来了,把你们全都打趴下!”
“让你说大话了吗?还不快跑!”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看样子也比他大不了多少。赵良巡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们拉着跑向了人多的地方。赵良巡握着那绵软的小手,望着那略显焦急的高瘦背影,心里突然觉得无比安定。
待他们终于甩开了那群顽劣之徒,靠在墙根大口喘气的时候,赵良巡却突然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地要折返回去。
“你做什么去?那伙人还没走呢!”那小小的身影,张开双臂,毫不退却地盯着他。
“家母留给我的东西不见了。”
“没事,你母亲知道了也会原谅你的,毕竟……”那个高瘦的少年靠着墙,双臂抱怀,毫不犹豫地说。
“那是家母遗物。”赵良巡满眼哀思,而又无比坚定。一时间,周围有些安静。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二话不说陪着他一同往回走。暗夜里,赵良巡恰好看到不远处的那伙子顽童正拿着他掉在地上的玉珏取笑,许是觉得那东西制作得太过粗糙,也没怎么把玩便将之随手扔到了河里。赵良巡二话不说就跳了进去,那个高瘦少年见此情景,安顿了妹妹两句,也跳了进去。
那个小姑娘盯着水面,一动不动,可过了一段时间,她只看到了不断浮出水面换气的赵良巡,却怎么都看不到自己的哥哥。她急得都哭了,拉着一个路过的人,抽抽嗒嗒地指着湖面,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我哥哥,救……救救他。求你……救救……他。”那人二话不说,示意身边一个熟识水性的侍卫跳下去,将有些脱力的赵良巡救了上来,可那个小姑娘还是哭个不停。逼得那人耐下心,用前所未有的和善语气才问了出来,原来跳下去了两个人。
当那个侍卫终于将喝了满肚子水的少年带上岸时,人们才发现,他手里正紧紧握着一枚粗制滥造的玉珏,任谁都掰不开,取不走。
后来,当那个少年吐出了腹中的污水,悠悠转醒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拍着胸脯说:“你既救了我一命,按照我的规矩,那你以后就是我过命的兄弟了,往后有用得着我罗子钦的地方尽管开口。”
罗绮然自嘲地笑了笑,吩咐厨娘再添把火。都是年少时的事了,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总是想起过去,连那些早已有些模糊的,也都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可能是自己在家里躺得太久了吧。
罗绮然做好寿糕的时候,老天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罗绮然伸出手接了一朵,还没来得及看清雪花的模样,它便在掌心里化作了一摊清水。芳菲急急忙忙地掏出帕子,将她手上的冰水擦干,埋怨道:“好端端的,接什么雪花,也不怕着了凉。”
罗绮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挪动脚步,去了凝松院。
掌灯时分,赵良巡终于带着满身寒气并一身雪花,步履匆匆地来到了凝松院:“让你们久等了,城防司这几日实在忙得很。我先自罚三杯。”
罗子钦毫不作假地给他斟了三杯酒,赵良巡倒也干脆,三杯酒一口气都干了。罗绮然有些嗔怪:“喝这么急干嘛,大哥与你玩笑你也当真。”
“大哥的酒,怎么能作假。”三人玩笑几句,气氛竟有些异样的热闹。
当罗绮然亲手做的寿糕端上来的时候,赵良巡开怀大笑:“每年总得吃了阿然做的这口寿糕,这生辰才算过了。”说着,站起身来为他们分寿糕。罗子钦无意间瞥见了他空空如也的腰间,随口问到:“你常带在身上的那枚玉珏呢?”
正在分寿糕的赵良巡以及正小口吃着寿糕的罗绮然,听到这句话都愣了一下。赵良巡听完,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随口敷衍道:“哦,那东西啊,赵大人说我现在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了,那种不上台面的东西还是不要再用的好。我便没带。”
一时间,凝松院里寂寂无声。
罗绮然安静地笑了笑,低着头没说话,只静静地吃着碟子里赵良巡分来的寿糕,却突然觉得这东西有些变了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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