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隐忧苦难解 有心远纷争
博格达峰以奇为著,以险为绝,顶峰岩石壁立。但是这岩石之间,在这生命的禁区,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生长着许多奇异的雪山花卉,如雪莲、野罂粟、翠雀、金莲、百里香、梅花草等十几种,在这严酷的气候下,它们依然用一生的热情催放出艳丽的花朵,来装点寂寞的雪域。让人不得不赞叹生命的奇迹和顽强。
孑影登上顶峰的时候,巴木长老已经等候多时,只见他胡须头发皆白,在这顶峰之上卓卓然如仙人降临,他的手里拿着一只箭羽,身边站着的人竟是执!
孑影如见鬼魅,后退一步,喃喃念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明明。”
执却不看他一眼,道:“我明明已经被你推下深坑,按理说已经是一具死尸了才对是吧?你千算万算没有想到的是,洞坑里有一条通道,我顺着走,竟在你之前到达山顶。这便叫自业自得果,众生皆如是。”
孑影知道大势已去,所做一切不过白费心机,唾手可得的神邪之位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这份不甘先不说,自己勾结外人,残杀族人,必定没有活路,但他仍狡辩道:“你今天不仅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还学会了血口喷人,就算你得到了神邪之位,那又怎样?就凭一支箭,能说明什么?”
“你还想抵赖吗?我和锦书姐姐亲眼看到你在后山与一个蒙面女人密谋,你让她帮你夺得神邪之位,你让他们帮你杀了所有阻碍你的族人,他们在你眼里只是你通往神邪之位的绊脚石吗?”这时候阿依也从洞口走了上来。
面对执和阿依的指证,孑影慌了神,说道:“你口说无凭,你一心想帮你哥当上神邪,当然会出言诬赖我。”
巴木长老厉声道:“诬不诬赖,我回去告知其余长老自会查明真相!”
孑影想起来蒙面女人对他说要的人是阿依带来沙陀的何锦书,方才又见她弯弓搭箭多次破坏自己的好事,哪里像是表面上所说的不懂一点武功?当下说道:“那个何锦书你们又知道多少?据我的人查探,她可是梁国缉拿的杀人犯,说不定袭击二叔的人就是冲着她去的。”
阿依怒道:“锦书是被人陷害入狱的,她根本没有杀人,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你伙同他人将达吾提和库尔班用箭射杀,又在下面伏击大哥,把大哥打落深坑,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下去当场查验便会真相大白。”
孑影知道只要查验了那些箭羽的走向巴木长老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假装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说道:“你们在我前面先上山,怎知不是你们事先布置好的呢?康执,我知道你一直对我鄙夷不屑,怕我阻碍你的宏图大业,没想到你才拿到神邪之位就急着除掉我?”
巴木长老上前一步道:“执和你都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品行大家有目共睹,咱们沙陀人哪一个不伸出大拇指称赞?你们俩是同宗血脉,是手足兄弟,本可像你们的父亲一样相互扶持,但是你不知好歹,没有一丝怜悯之心,毫无悔意,你难道忘了流云是怎么死的了吗?”
“不许你提他的名字!”孑影突然发疯一样大吼,这瞬间的勃然变色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神情躁愤。
阿依不知他为何会在突然间这么愤怒,正要向执问问关于这个流云是怎么回事?执却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
巴木长老叹了口气,说道:“孑影,你身为族长之子,不仅不以身作则,反而暴戾成性,残杀族人,你还不从实招来?”他正要过去拿下孑影,一只金雕飞来,落于他的肩头,他怔了一下,不知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从沙陀传来的消息?他取下绑在金雕脚上的信函,越看越惊。
锦书走在洞穴里,竟是越走越通透明亮,头顶上的冰层逐渐变薄,光线便从上面透射下来,前方就是出口了,她已经能从冰层的缝隙中看到巴木长老,阿依和执,甚至他们说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锦书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她正要奔上去与他们相认,却听巴木长老一声长啸,跪倒在地,对着苍天悲呼道:“族长啊!你怎么能就这样驾鹤归去,撒手人寰?”
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扶起巴木问道:“巴木长老?发生什么事了?”
巴木徐徐站起:“石长老传书来报,族长三日前在密室被贼人杀害,巫道也不知所踪。有人称看见何锦书那个丫头半夜进了族长的房间!”
锦书听到巴木长老所说,愣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走,心道:“我该怎么向他们解释?他们会相信我吗?”一瞬间在长史府所经历的一切全部涌上心头,遭人陷害,彷徨无依,她抬头看着阿依,说道:“她会相信我的,她不是紫芸。”
阿依摇头道:“不会的,她本来是要与我一起来天山的,我趁她不注意将她打晕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执也皱眉道:“这怎么可能,锦书不会武功,怎么能杀得了大伯?是不是有误会?”
巴木长老一脸杀气:“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丫头本就来历不明,形迹可疑,自从你们遇到她便出现了蒙面人以致你爹惨死,现在族长遇害,巫道更是不知去向,这所有的一切都与这女子有关,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阿依不敢相信和自己结为姐妹的锦书会杀害大伯,可是她也不知如何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她脸上的神情复杂难明,说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身上的那些伤若不是遇到我们她根本活不下来,这不可能是假装的。”
执问道:“巴木长老,锦书还在沙陀吗?信上怎么说?”
“她拿到了巫道还可能等着让人抓吗?她不是凶手何必逃之夭夭?说不定她和杀害你爹的黑衣人就是一伙儿的,其目的就是博得你们的信任和同情,然后再出手夺书!说不定他也是孑影的同谋!”他望向孑影,却哪里还有人,早已经不见影踪。
阿依想到从救起锦书开始就祸事不断,彷佛一个巨大的网,将她困在中间,挣扎不得,呼吸不得。孑影似乎对锦书的事比自己知道的还多,她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如果锦书真的如巴木长老所言,这一切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自己就是害死阿爹、大伯和那么多族人的罪魁祸首,是一个任由锦书摆布的棋子,她越发不敢往下想。她看着执,眼中泪水不断,说道:“如果真的是她,那也是我将她救起,将她带进家门,是我害死了阿爹和大伯,是我害死了大家!”
执拉住她说道:“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不能妄下断论,无论如何,这都是不你的错,你不能责怪你自己。”
阿依越想越伤心,哭道:“怎么不是我的错?是我轻率相信他人,我对她又知道多少?了解多少?阿爹和大伯死了!他们才是我最亲的人,是我招来了祸端,本不该这样的,要不是我,他们不会死的!”
执知道她把这些事都怪在自己身上,劝解道:“阿依,你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是冲着巫道来的,我们当务之急是先回沙陀,把事情弄清楚,只有这样才能给阿爹和大伯报仇!”
巴木长老敛容严肃道:“无论是谁,胆敢对我们沙陀行此等恶事,都将血债血偿!我们这就回去!”说完一挥袖朝山下走去。
执也扶着阿依跟在巴木长老身后一同下山。
“阿依,执哥哥!”锦书在心中呐喊,她想追上去,可是双脚像是被冰雪冻住,全身颤抖,说不出的难过与绝望,她本以为遇到阿依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却不想命运的车轮毫不留情就将她的温暖碾碎。
锦书看着执和阿依渐渐消失的身影,心道:“我该做点什么?我若是把石室中发生的事全部告诉她,她会相信我吗?”她不确定,她害怕再次蒙上不白之冤,可是自己的命都是阿依救的,已经没有什么好舍弃的了,她想回沙陀,她喜欢那里,茫茫天地间,她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去处。
想到这里她再也顾不上许多,快步跑到冰层出口,用力爬上去,她的衣衫上已经浸出血迹,她捂着胸口凭着最后的力气追出去,可是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风雪中,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大雪,仿佛要将天地全部掩埋。
“阿依!你们在哪儿?你们等等我!大伯不是我杀的,你们等等我!”她呼喊着,奔跑着,满眼焦急,她感觉自己快要失去所有了。
锦书在雪地中不知奔跑了多久,除了白色,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跌跌撞撞往下走,她的脑中全是阿依哭泣的模样,雪粒被她吸入肺中,剧烈地咳嗽,每一声咳嗽都牵引着伤口,破裂的痛楚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也唯有这些痛苦提醒着她,她还活着,生命还在延续。
她已然筋疲力竭,摔倒在地,顺着山坡往下滚,一直滚到一块稍微平坦的雪地上才停下来,她抬起头,恍惚间看到阿依和执的背影,她伸出手想叫住他们,可是喉咙里的声音沙哑到连自己都听不见,她的眼泪滴到雪地里,终于意识到:“她恨我,她也不再相信我,就像紫芸一样,我从来都不曾再有过家人。”锦书这般想着,闭上眼睛晕倒过去,过往的一切如灰烬般散去,磕头结拜,策马扬鞭,相互依偎,闻鸡起舞,都和沙陀一起埋进那座孤岛。
她昏沉之中,仿佛又回到了仙垟老屋。
她坐在火炉旁,窗外洋洋洒洒下着大雪,染白了天地,阿婆端来热气腾腾的面条,锦书口水直流,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阿婆看着锦书狼吞虎咽的样子,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道:“慢点慢点,当心噎着。”
锦书边吃边道:“阿婆,吃完了面条我可以出去玩吗?”
“当然可以,但是你只能在院子里玩知道吗?不能跑到山上去,山上有好多猛兽,专吃小孩的!”阿婆作出害怕的样子。
锦书不知道猛兽长什么样,不过连阿婆都这般害怕,肯定很可怖,她点点头说道:“书儿不去山上。”
她将面碗抱在怀中,只觉身体暖洋洋的。
天山雪地中,一只雪貂走向锦书,它朝锦书嗅了一下,再舔舔她的脸,并没有吃她,反而卧在她的身边,试图帮她取暖。锦书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的雪貂,并没有害怕,反而生出一种亲切感。她已经全身麻木,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心想:“这便是上天派来接我的使者吗?”复而又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迷糊中她只觉眼前黑压压的站着人,看不清他们的脸,身体也无法控制。
“大夫,她到底伤得怎么样?多久能醒过来?”
“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女娃看起来怪可怜的,你可一定要救救她啊!”
“不是我不想救,只是她伤得太重了,我没那能耐啊!”
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在讨论着谁的生死,她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听得更清楚一些,可是她越用力眼前就越模糊,直到四周黑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她在空荡的黑暗中摸索,身边空无一物,伸出手碰不到任何东西,她心中恐慌,寂静声中一声响亮的惊堂木骤然响起,周遭亮堂起来,她看到刘尚书坐在高堂之上,正怒目看着她。
锦书骇然,不知道怎么又被抓了回来,她往后跑,一个衙役拦在她的面前,往左跑,又一个衙役拦住她,眨眼间到处都是官差,纷纷瞪着眼睛指责她,怒骂她。
她捂着耳朵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只听刘尚书大声发话道:“将何锦书拿下,罚十鞭!”立即有两个官差按住她,她听到背后的衣衫被撕裂的声音,紧接着是软鞭挥舞的破空声,锦书惊惧至极,大声喊着:“不要,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她猛然睁开眼睛满头是汗,胸口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呼吸困难。她转动眼睛看着头顶白色的纱帐和棕灰色的木墙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户农家,松了一口气,心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身上绑了绷带,她想爬起来,痛感却清晰地传来,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还没有死!
“别起来,快躺下。”一个年过四旬的妇人走到锦书床前将她扶住。
锦书望着这位老妇,脸上已经有了许多皱纹,却面目慈祥,她一下子想到了阿婆,问道:“大娘,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位老妇道:“前几日我和老伴儿上山去采药草,没想到看你晕倒在雪地里,就把你救回来了。请来了大夫帮你看病,大夫说你伤势很重,摔折了一条肋骨,索性没有断,已经帮你接回来了。他当时说你伤得很重,脾脏都伤到了,说你活不过两日。真是上苍保佑,你要好生休养,暂时不能下地了。”她说完走到炉子边倒了一碗药给锦书:“姑娘,你快把药喝了吧,你已经昏迷五天了,我真怕你醒不过来了。”
锦书接过药碗,问道:“大夫说我活不过两日,可是到现在已经五天了,大娘,难道你们会法术能起死回生吗?”
妇人笑道:“我们连字都不识一个,那里懂什么法术,我看啊,你是吉人天相苍天保佑。”
锦书发出苦笑,心道:“若真是苍天保佑自己,也不至如此境地了。”她低头把药喝下,发现身上穿着的竟是男子的衣服。
老妇怕她误会,忙道:“哦,这是我儿子的衣裳,发现你的时候你衣衫上都是血,破了好多口子,我就把我儿子的衣物给你换上了,你的衣衫我已经帮你洗了,等晾干了我再帮你缝上。”
锦书点头道:“谢谢大娘!”
老妇见她喝下药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有我们老两口只能采点药材卖点小钱补贴家用,请大夫的钱和开药的钱都是你身上的。但是,你放心,我们没有多用你的一文钱,都给你放在枕头底下了。”
她怕锦书不相信,把枕头拉开给锦书看,锦书不知道是喜是悲,让她遇到这么好心的人家。她拿起钱,放到老妇人手中道:“我才要感谢大娘和伯父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们把我救回来,照顾我,我早就葬身雪山了,这些钱你们都拿去,只是我现下行动不便,可不可以让我先住在这里?”
“姑娘,这可使不得,我们救你那是人之常情,哪儿能见死不救呢?你快把钱收回去吧,你若是不嫌我家里贫穷,就算是住上一辈子都是没有关系的。”
锦书见老妇不肯收,心下如何过意得去,她硬塞进老妇人手里道:“大娘若是不肯收下,我也不好意思再住下去,我这便离开。”她说着便要起身下床。
老妇无奈道:“别,那我就收下了,给你买点补品吃,等你伤好了,再去做一身衣裳。唉,真是和我家云旗一样犟脾气。”
她正说着,一个老汉走进来,满面风霜,他把斗笠上的积雪拍掉,挂到墙上,说道:“瑛娘啊,今儿运气真好,打了只山鸡,一会儿拿去炖了。”
他说完提起山鸡给老妇瞧,眉开眼笑。这时他才注意到锦书已经醒了,说道:“姑娘啊,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老两口吓坏了,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说完顿感不对,忙道:“呸呸呸!看我这张臭嘴,瞎说。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正好把这只鸡炖了补补身子。”
老妇转过身接过锦书的药碗道:“姑娘啊,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以后就唤我瑛娘吧,唤他安伯。”
锦书点头道:“瑛娘,安伯,我叫何锦书,你们叫我锦书就行。”
安伯一边整理草药一边问道:“锦书啊,你怎么会孤身一人到这雪峰上,还摔成这样?”
锦书不想撒谎,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想到阿依和执渐行渐远的身影,更是伤心难过。
瑛娘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必有难处,对安伯说道:“老头子,快去把水烧上,我一会儿就出来烧菜。”
安伯哎了一声,提着山鸡去了厨房。瑛娘坐在床边对锦书好言说道:“孩子,你肯定遇到难事了,我看得出来,我也不多问你,你安心住在这里,先把伤给养好了。”
锦书又是感动又是意外,问道:“瑛娘,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瑛娘摇头笑道:“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啊,眼睛还没瞎,看人呐,那是一看一个准儿,我一见到你就像见到我儿子云旗一样,要是我再有个女儿,肯定和你一摸一样。”
锦书听瑛娘将自己比作她的女儿,想到毫无音信的娘亲,多希望自己真是瑛娘的孩子,说道:“谢谢。”
瑛娘摸摸她的额头,说道:“已经不烫了,来,快躺下,你还需要多多休息。”
半个月过去了,锦书的伤势渐好,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没有了外界的打扰,她的心情也慢慢得到平复。她不再去想在梁国所遭受的诬陷,也不再关心在沙陀和天山发生的情况,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让她觉得心安。瑛娘待她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她也在心中把瑛娘当作娘亲。
这一日吃过早点后锦书不欲再卧床休息,她坐到瑛娘身边静静地看瑛娘纳鞋。
“今日脸色好很多了,还痛不?”
锦书摇摇头说道:“已经不痛了。”
瑛娘看着路上来往的一队队官兵,连连叹气。
锦书住在这里半月,已经知道这些官兵都是晋国来征收新兵的,却不知道瑛娘为何叹气,问道:“瑛娘,你这鞋垫是给云旗哥纳的吧?真好看。”
瑛娘看着手中的鞋说道:“是啊,索性闲来没事,我就把上次买的底子都给纳了,想来他带去的那几双也该破了,这小子,穿鞋厉害着,要不了半月就得坏一双,我这纳厚了他又嫌硌脚。”
锦书看瑛娘满脸慈爱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瑛娘,我怎么从来没有见他来看过你们?他不住在镇上吗?”
瑛娘停下手中的针线,望着窗外的远方,目光中满是期盼,叹了口气说道:“早两年前云旗就被军队征收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锦书这才知道原来瑛娘的儿子去打仗了,想到自己的父亲上了战场后再没有回来,她也不免担心,可是她仍是安慰瑛娘道:“你们心地这么善良,老天爷也会保佑云旗哥平安归来的。”
“我一直不愿意让他上战场,每次官差来家里征收我都叫他躲起来,可是这孩子一心想着报效朝廷,说要当个将军回来光宗耀祖,让我和他爹过好日子。有一次征兵的时候他故意从门外回来,刚好和官差遇个正着,第二天就去军营了。我哪里想要过什么荣华富贵的日子,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锦书最知道这些老人心中所想,就像阿婆一样,只希望自己平平安安的过一生,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她也不能保证做得到。
瑛娘继续说道:“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剩下我们老两口,这天天呀,就盼着他回来。可是连一点音讯都没有,也不知。”她说着语声哽咽,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继续道:“这仗打得,咱们老百姓没有一天安稳日子。这整个磐石镇,几乎家家都有被征去的亲人,回来的都是缺胳膊断腿的,但是,能回来就好,怕的是,死在外头,马革裹尸,一辈子也见不到了呀!”瑛娘说完,想到自己的儿子,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
锦书听来也觉得心酸,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抱住瑛娘道:“瑛娘,你别伤心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他还好好的在战场上,只是没有机会捎信回来,有你们等他,他怎么会舍得不回来?等我伤好了,我就像云旗哥一样照顾你们,陪你们一起等他。”
瑛娘听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停止哭泣,拉着锦书的手道:“你真是个好孩子。大娘我没有救错人。”
锦书给瑛娘倒了一杯茶,说道:“您知道云旗哥是去哪儿打仗了吗?说不定可以问问回来的人。”
“这一打仗那是数十万大军,想要打听到一个人的消息,比大海捞针还难,而且行军比不得去外面做买卖,将军们要去打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没个固定居所。”
锦书问道:“晋国和哪国打?”她从小生长在偏僻的仙垟小镇,附近所住都是些老老实实的农人,整日除了忙于田地间就是家务琐事,少有时间谈论战事,由于父亲战死沙场,阿翁阿婆更是从不提及。在长史府中安稳太平,女人关心的是衣着首饰,下人关心的是赏银月钱,战争在他们心中都是远在天边的事。锦书也只是知道国家在打仗,早就习以为常,其余并不知晓。
“自然是与梁国打,咱们晋国和梁国一直交恶,这几年更是势同水火,大概十年前,听闻梁国先帝朱温被他的二儿子朱友圭杀死在宫中,才不到一年他的第三子朱友贞又杀兄自立,按我说,生在帝王家有什么好?六亲不认,手足相残,就算一人之上也不得善终,近几年,逃到我们晋国的大梁人越来越多,可见那朱友贞不得民心。”
锦书身为梁国人当然知道这些宫廷之事,想那刘尚书这等不辩忠奸,草菅人命的狗官都能身居高位,主上的昏庸可想而知,她心道:“自己不也是从梁国逃出来的大梁人吗?”
瑛娘见锦书不说话,问道:“锦书,你是哪里人?”
锦书本想随口一说自己是楚人,或者蜀国人,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了实话:“我也是梁国人,可是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他们都不在世上了。”
瑛娘拉过锦书的手说道:“是哪里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善心,不为恶,我们虽然是平民百姓,生活拮据,可是啊,走到哪儿都心中踏实,你啊,就像上天又给了我们一个孩子,有你住在这里,我和你安伯高兴。”
这时候安伯也刚好进来,笑呵呵说道:“瑛娘这话正是我想说的,我们就只得云旗这一个孩子,总是觉得不够热闹,你的命也算是我们救的,我们也不是说要你的报答,你如果愿意的话尽可以把以前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就当是从新开始。”
“我可以吗?可以与你们一起生活?”
安伯坐下来回忆道:“那天在雪山上,是瑛娘先发现你的,她一走到你身边你就拉住她喊着娘亲,我看你的样子是救不活了,瑛娘她心软,非要把你带回来,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你活下来了,这大概就是缘分。”
锦书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全靠着瑛娘的慈悲心肠,她不记得有爹有娘是什么样的感受,可是她此刻在这屋中,瑛娘和安伯就是她的全部,她扑到瑛娘怀中,说道:“谢谢您!”
瑛娘轻拍着她的背,想到她身上的那许多伤,说道:“孩子,那些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锦书抬起头来抹去泪水,说道:“瑛娘,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瑛娘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说道:“说来也奇怪,别人都说你活不了,我偏偏认为你能挺过来,不然的话,上天为什么会让我们在雪地里看到你?但是我看你整日闷闷不乐的,有人对你好你不开心吗?”
锦书怕瑛娘误会,说道:“不是的,只是我每次努力去接受新的生活,去真诚对待身边的人,事情就会变得很糟,当我离死亡很近的时候,我忍不住会觉得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就可以和亲人团聚了。”
“可是你也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和他们相见是吗?我们来到世上走一遭都会经历大大小小的挫折,不如意,既然生而为人,就要努力地去活着,即使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让关心你的人失望,你的求生本能比你想象的还要顽强,所以,不要轻易放弃生命。孩子,你以后的路还很长,总会有美好的事情发生。”
锦书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梁国的时候曾经被人冤枉陷害,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相信我,即便是我最好的朋友。”锦书回想起在梁国所受的冤屈,语声激动而悲伤。
瑛娘试探性地问道:“你背上的那些伤,就是因为这件事来的?”
“嗯,后来我逃离了梁国,被一群好心人所救,他们对我也是极好的,他们把我带到他们的家园,我很喜欢那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发生了不好的事,他们怀疑是我造成的,可是我又不知该怎么向他们解释,我怕他们也会和梁国的那些人一样不相信我。”
瑛娘不明白锦书所指的具体是什么事,不过锦书愿意对她说起这些,证明她是相信自己的,说道:“你不需要向别人解释什么,能证明自己的只在于你做了什么?我记得有一次我干活回来,看到云旗把家中的米面撒得到处都是,我生气地打了他一顿,后来我在菜篮子里看到用米面烤糊的饼才知道他是想做好送去地里给我们吃的,我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烫得红通通的手指,也没有听他解释。有时候,我们会因为误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也许他们会因此而恨你,也许他们并不会放在心里。”她停顿了一会儿,带着安慰的微笑对锦书说道:“谁都可以怀疑你,但是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以后不要再有轻生的念头。”
锦书望着瑛娘微笑着的脸,她的容颜已经不似少女一样圆润娇美,可是在锦书看来,却散发着阳光一般温暖的光辉,和阿婆一样是她见过最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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