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无援必克

第43章 无援必克

张彦超情绪很激昂。他是沙陀人,曾是深受李嗣源宠信的大将,还被收为养子。李嗣源任命他为蔚州刺史,归河东节度使管辖。明宗在位的六年时间里,符彦超、李从荣、李从厚、冯赟、李从温等亲贵先后担任河东节度使,张彦超在他们手下尽忠职守。明宗晚年的长兴三年(932年),河东换帅,与他有夙怨的石敬瑭接任河东节度使,张彦超怕被报复,举城投了契丹。契丹委任他做了云州节度使。云州是整个代北和山后的大本营,云州节度使比起蔚州刺史来地位高了一大截,这是他在唐国一直想要而没有得到的位置。然这个节度使却是空有其名,云州的地盘还在唐国他昔日的同僚手里。他跟着刘哥、盆都在代北征战两年,立了不少战功,可是云州仍然可望不可及。终于等来皇帝亲征,云州必然被攻克,要对付的又是宿敌石敬瑭,是两人战场上决一胜负的时候了。更重要的是,这是在皇上面前露脸,所以他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帮助皇帝也是帮助自己早点攻下这座坚城。

“城里现在有多少人马?”

张彦超看着斜阳下的城楼,略一踌躇,老实答道:

“陛下,卑职只知道两年多前的情形。那时蔚州军事上归云州指挥。蔚州有一千人马,云州有一万。云州是代北、山后的军事大本营,要负责增援朔、应、寰、蔚,还有新、武、妫、儒。当时的节度使还不是姓沙的,而是张敬达。他在军事上相当强势激进,喜欢集中用兵,所以会这样分配。那时河东镇帅几乎一年一换,椅子还没坐热就入了中枢,主要靠各地节度使各自为政。现在河东来了石敬瑭,云州换了沙彦珣,想法和作风都变了,就不敢说了。这两年咱们也没有打过云州,所以确实难以估计。不过代北民风彪悍,云州城内加上郊区有十几万百姓,如果能动员起来,单是青壮就还有好几万。”

德光虽然年轻却已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将。他二十一岁被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到现在的十二年间几乎没有落下契丹的每一场重要战争。而且在每一次战斗中不是担任前锋就是独率一支偏军,旁边即使有副帅、参谋,他自己也是主角。一到战场,他的头脑就变得分外冷静,有着天然的对战场形势的直觉。他看了云州城和周围,立刻意识到忽没里的方略才是稳妥的,可是已经晚了。皇帝有点生气,不是气盆都在百湖的胡说八道,而是气自己的轻信。将帅有权力也应该畅所欲言,像盆都这种鲁莽武夫,说出那番过度乐观的话很正常,决策错误只能怪自己。但现在说错误也还为时过早,过一过招才知道真正的虚实。他只不动声色地说了两个字:

“回营!”

帅帐大营扎在距云州城五十里的一条河边。回到军营帅帐,太阳刚刚落入西边大漠,天色一下变得黑暗。烛火燃起,数万人马的营盘好似一片星星的海洋。深秋的大漠苍凉寒冷,军队正在用晚餐,营中升起无数篝火,士兵们围着篝火煮汤烤肉,一道道灰白色的烟柱像一棵棵大树拔地而起,在灰黑色的苍穹里融为一片,逐渐消散。到处都是欢声笑语,还有几处唱起歌声,军犬欢快的吠叫如同伴奏般此起彼伏。

杂役端来热腾腾的饭菜,皇帝留盆都和张彦超和自己一起用膳。匆匆填饱了肚子,他们就在一张军用地图面前继续商议起战斗部署来。烛光闪闪,将地图照得忽明忽暗,德光说道:

“盆都,从明天开始,由你指挥攻城。一天准备,后天开始进攻。朕先给你两万人马。你是这里多年的边帅,你说城中最多五千军队,应该差不多吧,就算按照张将军所说,最多时不过一万,给你的人也是里面的一倍了。你说多长时间能把云州打下来?”

盆都的脸涨得通红,好在烛光黯淡看不清楚,他不再像原来那样慷慨激昂,闷声说道:

“卑职说的可不是一味硬攻,应该想办法把敌人调到城外,还要边打边谈、包括策动内应。”

“说得对,不愧是个老将。朕也没说只能硬攻,有什么手段全都用上。三个月够不够?必要时朕还可以再拨兵马增援。”

盆都觉得搬了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到了自己的脚上,偷觑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小心说道:

“皇上,攻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遇到狡猾顽固的家伙死守不出,调不出来,打不进去,就要用别的招数,总能攻下,只是三个月,......时间有点紧。”

德光冷笑:

“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是说围城困死敌人吧。”

“皇上英明,这些惯常招数陛下肯定早都想到了。攻坚城十有八九都要用这一招。俗话说无援必克,就是说的云州。现在它援军没有指望,山后丞相他们在打,石敬瑭肯定也顾不上,一定能把它困死。”

他说的其实都是德光所想,从这一点看盆都并不完全是个饭桶。知兵善战的皇帝心里明白,不是为了盆都,而是为了六万将士绝不能一味强攻,但皇帝心里窝火,想让这个家伙吃点苦头,冷冷道:

“困死它要多久?一年?还是更久?不但困了云州,也困了契丹军队。朕这次御驾亲征,不是来打云州的,是来收复整个代北山后的。大部分军队都放在云州,你要围上一年,其他地方怎么办。这个不考虑,朕要你无论如何在三个月内拿下这里!”

德光用手指敲得云州哒哒作响。盆都鼓足勇气道:

“卑职一定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打仗哪有这样说话的,朕要你立军令状。”

“军,军令状?皇上想要臣的脑袋?”

“要你的脑袋有什么用,朕要云州城。不是朕难为你,六万人马能打下整个代北,这话是你自己说的。打不下来朕不杀你,但你就不能呆在西南当副招讨了,杖责一百,流放西北边塞。够宽大了吧?”

站在旁边的张彦超见盆都的脸一下变得煞白,自己觉得有些尴尬。作为皇帝委任的云州节度使,盆都又是顶头上司,这个时候不能不说话,尽管打云州自己肯定跑不掉,起码要表个态,说道:

“皇上,卑职是云州节度使,这仗应该卑职给大帅当前锋。“

德光透过跳跃的烛光看着汉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他比盆都年纪大不少,大概四十五岁上下了,刚才听他说话也还实在,便道:

“张将军,你有别的任务。朕不能只顾云州,还有别的地方要打。你去打蔚州吧,你从那里出来,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你选一万人马,可以带从前跟你出来的人。蔚州不是还有很多县城、村寨没有归顺吗,你去把它收复。平定蔚州之后,再看是向东和丞相他们会合统一山后,还是向西与朕合兵荡平代北。”

军中无戏言,皇帝的话更不是玩笑。盆都不敢怠慢,第二天就全力以赴调动兵马布置攻城器械,给麾下的各军统领布置任务,把军令状层层分包下去。战死是死,完不成军令也是死,一个死得光彩,家人得到抚恤荫恩,一个死得像只臭虫,全军上下都像被鞭子猛抽的陀螺般狂转起来,准备拼死一搏。

这次出征带了不少辎重武器,有数以百计的大砲、楼橹、云梯、撞车,砲弹、弓弩更是不计其数。盆都将大砲、云梯等在云州城外排开,确定了主攻、佯攻的方向。忙了一天一夜。第三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就向云州城发起了猛烈进攻。

上百门大砲同时发射,轰得城墙千疮百孔,好多处女墙坍塌,守城的士兵抱头鼠窜,城头上一时看不到人影。但古老的城墙依旧巍然屹立,砲弹似乎只伤到了表皮。炮轰告一段落之后,士兵蜂拥而上,用准备好的土包、石块、杂物迅速填平几段壕沟,推着云梯、撞车、扛着勾竿冲到城下,蚂蚁般地向城墙上攀爬,嘿呦嘿呦的撞门声也响了起来,楼橹上的弩机强弓朝从掩体后跑出来的守兵射出雨点般的箭簇。所有的战斗都发生在东、西、北三面,盆都按照围三放一的战术留了一座城门供敌人逃跑或出击。

守城主将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姓沙的,但的确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砲轰时守军全都躲到不知哪里去了,砲击一停,士兵又都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城头上一定积蓄了数量巨大的防御武器,包括滚木、雷石、柴、锅、水和油,落在墙头的砲弹也补充了守军的武器。当攻城士兵好不容易爬到一半的时候,滚木雷石像冰雹一样从天而降,热水滚油随之倾泻,云梯被火烧、推倒,勾竿被砍断撬松,正在攀爬的士兵纷纷跌落。从楼橹上可以看到城头上人头籍籍,既有身穿军装的士兵,也有众多布衣百姓。百姓井然有序地搬运武器物资,士兵则在前面作战。楼橹上发射出箭矢,那边旧立刻出现无数盾牌,城头上甚至还挂起了专门收集箭的悬版。守军向楼橹和云梯回射,而且很多都是点着的火箭。城上起火立刻有大量的水和沙扑灭,而楼橹、云梯上一旦起火就很难扑救。攻击城门的冲车撞到的好像不是一道门,而是像城墙那么厚的木堆,似乎永远也不可能撞开。进攻者试图用火攻城门,却发现上面包了铁皮并被水淋透。城墙上的马面,也对城门起了保护作用,进攻的士兵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之下,强弓硬弩、投枪飞镖朝他们猛烈发射,他们不得不边用盾牌防护边战斗。盆都埋伏了精锐的骑兵,准备随时扑向出城的敌人,可是城门紧紧关闭,无论形势多么有利,里面的人也没有一个冲出来,更没有人从那座让开的城门逃跑。

盆都竭尽了全力,三天下来,清点伤亡,死者两千多,伤者加倍。

耶律德光除了亲自骑马到城下巡视,从早到晚都坐在大营的帅帐里随时听取派出去的侦骑回来报告,盆都也定时遣人汇报战况。第三天战斗结束后,盆都像每天一样来见驾。见到他战袍上沾满血肉模糊的泥土污垢,脸上黑呼呼的只剩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额头缠着一条湮出黑色污血的布带,皇帝都不免有些心疼。他对盆都道:

“明天休战吧。”

“陛下,为什么?别看咱们伤亡不少,城里损失更大。今天他们的抵抗就比昨天弱了不少。再这样打下去,看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杀红了眼的盆都嗓子沙哑地嚷道。

“为了一个云州城拼上更多士兵的性命不值得。你这几天打得不错,朕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用兵之道一张一弛,朕并不想和守军硬拼到底,给他们点厉害尝尝才好用其他策略。朕让人写了劝降书,明天投到城里,交给守将。看他们有什么回应。朕还要派人潜入城内策动内应。”

“怎么进去?”

“爬城墙、钻地道,办法应该有很多。”

“要是都行不通呢?姓沙的要是铁板一块怎么办?”

德光笑了笑:

“那就用你说的办法,困死他。”

“陛下不是说不能等那么久吗?”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不想再死人,只能围困。”

皇帝没说那时那么说是为了逼盆都死战,盆都心里明白,故意问道:

“那卑职立的军令状呢?”

“你说呢?是朕下令停止进攻的,还怕把帐算到你的头上吗?回去给你的手下开个会,让他们好好休整,有功报功,有需要抚恤的一个不要漏下,全都报上来。”

盆都虽是不甘心但也感到肩膀一下轻松了,施了礼正要走,德光又道:

“噢,忘了告诉你,朕派了一支人马昨天把河阴打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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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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