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轻重缓急

第44章 轻重缓急

盆都像被人拽住似地站住了脚:

“张彦超没有去蔚州?”

“不是张彦超,是另外一军。朕拨了四营兵马交给耶律洛,派他去的。”

契丹军制,五百人一指挥,五指挥一营,五营一军。四营就是一万人左右。耶律洛是皇帝带来的军队统领之一,也是一位战功彪炳的老将。常年在战争中形成的习惯,盆都对战场形势的变化做不到无动于衷,他立即走回帅帐中,重新俯视大木案上的地图。

他在代北征战多年,对这一带的地理很熟悉。河阴是应州最南端靠近雁门关的一座县城。山北水南谓之阴,它因位于桑干河之南而得名。河阴是应州下属的三县之一,战略地位非常重要,距离东北的应州州城和西边的寰州都只有不到百里。

盆都想,皇帝在攻打云州和蔚州的同时,还分兵去打南边的其他州了。皇帝之所以听从了代北山后同时出击的建议,其实不是自己的误导,而是皇帝骨子里的好大喜功。现在怎么样,不用别人再说什么,就在指挥全面开花了。当然这也许是将错就错。但无论如何皇帝的战略是明智的,既然决定对云州采用围困战术,这种打法伤亡小,用兵数量也大大减少。而且云州被围,朔、应、寰、蔚得不到增援,分兵去打正是最好的时机。打下下属各州,云州守军一旦得知也会大大增加他们的心理压力。

不过他的心里很不舒服,这么重要的战略部署,作为前线主帅他都没有参与商议制定。也许是几天来战斗实在激烈,但总不至于参加个重要会议的时间都没有啊,要是有这样的御前会议,自己宁可三天三夜不睡觉也不愿意落下。也许皇帝探知了自己和太子的联系,抑或是皇帝怀疑自己的判断能力,这都怪百湖的一通胡说八道。但有什么办法呢?甘蔗没有两头甜,在今上和储君中间找平衡真的是很难。耶律李胡对自己兄弟有提拔之恩,承诺的东西虽然还只是画饼也比皇帝能给的多得多。皇帝更信任的是忽没里一路人,自己又和忽没里是对头,在皇帝手下最多作个边帅,可投靠李胡则能成为朝廷栋梁。眼睛看着地图,心里一番胡思乱想,这时想好了该说什么,便道:

“皇上英明神武,文韬武略盖世无双。打下河阴,应州城伸手可得,占领了应州就可以向西横扫寰、朔,如果张彦超再平定了整个蔚州,南边连成一片,云州就成了孤岛,困死它更容易了。征服整个代北指日可待。”

“哈哈哈,”

耶律德光开怀大笑,盆都虽然是拍马屁,但说的也是实话。他猛地一拍堂兄的肩膀,说道:

“云州城这头交给你,就看你的了。光靠困可不行,你要想各种办法,争取早日拿下。不能让云州拖了全局的后腿。”

从第二天开始,盆都命麾下的正兵副兵全体出动,在云州城外大约一里远的地方修筑一道两人高的围墙。两万兵马想要将周围十里的大城围得水泄不通难以做到,然有了这道围墙就能让一只老鼠都逃不出去了。地上的土还没有上冻,挖土筑墙,挖下去的地方正好当作壕沟。这个活并不轻松,可毕竟不用冒生命危险,将士们干得很卖力气。不到十天,一道土围墙就粗粗完成了。

与此同时,盆都派人到城下向姓沙的节度使递交劝降书。在前三天强攻中俘虏了几名唐兵,那是攻上城头的契丹兵被推下来的时候拼命抱住敌人准备同归于尽的,侥幸那几个倒霉蛋没有被摔死。这几个俘虏大多是普通士兵,知道的情况有限,只有一个是名指挥,从他嘴里多少审出一些城里的实情。云州节度使沙彦珣果然就在城中,那个叫桑迁的担任守城前线总指挥,正是这二人将此城守得几乎天衣无缝。但是沙彦珣死心不降,不让人接信。无论如何喊叫,墙头上的士兵都好像没有听见一样。派去的人只好将信射上城头,那信就像泥牛入海,再也没有了音信。这样的动作做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同样结果。

盆都还派了好几拨人乘夜悄悄用勾绳爬城墙,想要潜入城中进一步刺探虚实并找机会策动内应。然日夜巡城的逻卒们都像训练有素的猎狗,派出的人都被发现,有的被杀,有的被抛下城头,还有的被抓起来没了音讯。只让己方又多损失了好些士卒而已。

他又在几处悄悄开挖地道,打算派人钻进城里或将一段城墙挖塌,但这个办法耗费时日,一时难以见效,不知到时候城里老于战阵的守将又会有什么办法对付。

他让人轮流在城下和楼橹上骂战,把想到的最难听、最羞辱的话都喊了出来,可是敌人好像耳朵里塞了泥巴,全当没有听见。

他仍发动了几次强攻,想碰一碰运气,期待城墙被砲弹坍塌或勇敢的士兵能攻上去,但结果都和前三天一样。

从俘虏口中盆都得知,城中军队只有五千多人,然不管老百姓是不是情愿,沙彦珣征用了三万多青壮做后队补充,还要数万老幼妇孺充当后勤。城中全民皆兵,物资也都征为军用,家里有私藏食物武器的,搜出来主人就要杀头或坐牢。盆都很难预料在这种情况下守军到底能够坚持多久。在他的印象里,最著名的围城战有二十九年前朱温围沧州刘守文,僵持一年,直到城中人吃人,最终李克用围魏救赵,梁军被迫撤兵;撤围之后朱温又包围了唐军占据的潞州,这一次围了九个月,最后被唐军成功突破功败垂成;十八年前契丹兵围幽州五个月,不下而撤,等等,小些的这类战役更多,动辄都要围上半年、一年。他不知道这一战需要多久。

耶律德光坐镇云州城外大本营,天天听取盆都的攻城进展,同时指挥着派到应州和蔚州的军队,并收取忽没里那边送来的军报,密切注视着广阔战场上十数万大军的一举一动,随时统筹调整战略布署。

很快就到了年底。开战三个月,战争的进展差强人意。十月底张彦超送来好消息,经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战斗,终于在二十日收复了蔚州最重要的战略要地之一灵丘。灵丘是蔚州五县之一,和另外一个飞狐县控制着太行八陉中的飞狐陉。十一月初,得到忽没里的军报,武州(今河北宣化)的阳城和洼只城投降。

战争不是游戏,三个月能有如此进展也算不错了。然如果十二万兵马集中在代北,可能已经将南边四州统统占领,并且控制住了局面,剩下一个云州孤城,只等瓜熟蒂落了。现在兵力分散,星星点点取得不少战果,可是没有连成片,形不成压倒优势,稍一松懈占领的城池地盘就会得而复失。敌人并非不堪一击,石敬瑭虽然没有把注意力重点放在关外,却不是毫无反击的打算,据情报他正在在太原以北五十里的百井屯兵备战,驻守朔州的振武节度使杨檀则与耶律洛展开了激战。现在后悔无益,只能毫不松懈,付出加倍努力,扩大并巩固战果。

德光丝毫不敢懈怠,每天从早到晚徘徊在地图前,与枢密院的重臣和军中主要将帅听取报告,研究形势,调整布署,发出命令。

这一日天还没亮就下起了大雪,直到中午雪都没有停。天空好像一口倒扣的锅,阴云密布,到处都黑沉沉的,只有地上越积越厚的雪和空中飘落的白絮在军营中点缀出亮色。帅帐里的军事会议又是从一早就开始了,过了午时还没有要休会的样子。一个眉清目秀的小杂役在皇帝身后低声提醒道:

“陛下,饭快要冷了,先吃点东西休息休息吧。”

臣僚们早都又渴又饿,听到这句话,南府宰相鹘离底赶紧说道:

“皇上龙体要紧,歇一歇吧,吃点东西眯一会,下午再继续商议吧。”

德光用双手搓了搓僵硬的脸,抬头望望帐顶,大火炉的烟囱从那里伸出去,露出周围一圈天空。这个天窗透进寒冷,但也给大帐送来新鲜空气。他看见空中乱琼碎玉般的雪花从天窗落进来,很快就在烟囱上被烤成丝丝白气,说道:

“这么快,都到中午了,你们都饿了吧。那就先散了,一个时辰之后再接着议。”

话音刚落,就听见帐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皇帝蹙起眉头。御帐大营里一般情况下不许骑马,更不能疾驰,除非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他想到云州围城,想到广阔的前线,如果是捷报不至于踏雪直冲御帐,某一个战场的失利更不应如此慌张,除非出了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他的神经一下绷紧,问鹘离底:

“是马蹄声吗?出了什么事?”

“是马蹄,陛下,一定有什么大事。”

所有的人都僵住不动了,目光齐刷刷投向厚重的大帐门帘。那毡帘呼啦一下被猛然掀起,一个雪人跌了进来,口齿不清地大声嚷道:

“皇上,快,快回百湖大营去吧,皇后难产,快不行了!”

耶律德光以为耳朵出了毛病,问身边的鹘离底:

“他说什么?”

“陛下,他说皇后快不行了。”

鹘离底拖着哭腔道。他见皇帝腿一软要跌倒,连忙伸手扶住,小杂役眼疾手快搬了一把椅子,和南宰相一起扶皇帝坐下。

这些日子过度劳累,加上一上午连口水都没有顾上喝,猛然受到刺激,德光觉得一阵头昏眼花,差点晕过去。小杂役送上一碗为午饭准备好的参汤,端到嘴边喂他喝了下去,他才慢慢缓过神来。

其实,战事再忙皇后的事他也一直挂在心上。经常不断亲笔写信问候嘱咐,还派人去看望。皇后也有来信,一直都说情况正常良好。这个月初,预计的分娩时间快要到了。想起答应过这个时候要回到她的身边的,可是战场形势紧张,情况瞬息万变,实在离不开。作为皇帝,他本可以把指挥权下放给手下,可是既然御驾亲征,他从一开始就把担子担在了肩上。三个多月来一直是事必躬亲,一时别人谁也接不上手。于是回去的日子一天一天往后拖。到了非走不可得日子,他想起了皇后多少次说过的话,要他放心呆在更需要的地方,不必固守诺言,于是下了决心不回去了。作为一国之君,回家看自己的孩子出生怎么能比指挥决定国家命运的战争更重要呢。他去信说明了不能回去的原因,表示抱歉。皇后回了信,没有丝毫不快,反而再三宽慰。说会尽快把喜讯报告前线,让他知道生的是龙是凤。德光估计这几天报告就会到了,没想到等到的是这样一个消息。

皇帝连午饭都没有吃,立刻冒着大雪上路了。其实没有什么真正放不下的事,不过是轻重缓急的顺序安排罢了。他把前线指挥大权交给枢密院,而且各个战场都远离御帐,完全可以各自为政自行决策,没有皇帝紧盯不放并不影响战争进展。

德光日夜兼程,五百里路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到了。第二天凌晨,离百湖大营还有约一百里的时候,疾驰的御驾就碰上了前来迎接的人马。为首的一人穿着黑色的狐皮大氅,干枯的白胡子在风中飘舞。这是汉丞相韩延徽,他是留在百湖大营主持朝政的。德光顾不上下马,只对向他行礼的老臣急急说道:

“韩爱卿,你老怎么亲自来了?皇后怎么样了?孩子生了吗?”

“皇上,老朽无能,亲自来向皇上请罪。”

德光一听就傻了:

“皇后出事了?”

“皇上别急,皇后已经生了,是个小龙子。老臣来也是为了向皇上报告喜讯。可是皇后病得很重,两天两夜才生下孩字,体力耗尽了,现在高热不退,多数时间都在昏迷,御医们正在抢救。”

“快走!”

皇帝用马鞭猛抽坐驾,不管还站在地上的老臣,向前蹿了出去,大队的随从在后面紧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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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钵王朝之辽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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