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见此男人之第一眼,姚妍突然想起山涛评价嵇康容貌的话,“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巍峨男子姚妍见过不少,如安王之洒脱肆意之美,如谢凌昭之邪魅阴沉之美,如唐云正之温润怡人之美,但这种仙人之姿,却真真第一次见,且仙到无法形容。
见美心动,常人姿态。姚妍本就是寻常女人,心一瞬间加快也实在正常。只她并无杂念,更无邪念,微微行了一礼便回到茅庐之中。
姚景之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挥着双手扑到那男人面前,抱着对方胳膊大笑:“好久未见,裴允兄可好?”
被称作裴允的男人微微笑道:“一向皆好,只没想到在这里与兄相遇,不知身旁这位小兄弟是何人?”
姚景之这才想起自己未做介绍,一拍脑袋:“真是相遇不如偶遇,景元快快过来给裴允兄行礼,刚刚我提到书院,便是他帮忙联络。如今你既然不想离开此处,便是私下跟裴允兄请教功课也好。”
“多谢裴大哥相助。”景元略脸红,他和人不熟,堂哥却毫不客气模样,万一遭到拒绝,多少有些难堪。
姚景之笑:“你这位大哥可不姓裴,乃姓徐也。”
叫错人姓氏乃大罪过,景元很有些不好意思:“徐大哥见谅,刚刚我实在是冒昧了。”
徐裴允宽容一笑:“不过些许小事,何须挂在心上。不过我更喜欢别人称我为裴允或裴大哥裴老弟。我逢五逢十皆会上山,就在东边一处山头,欢迎随时来共同探学。”
姚景之是真心关心自家弟弟,便考较景元一番,摸清他学到了哪个境地。等考了几题,忍不住叹道:“咱们老姚家的慧根都给了弟弟,不过进京半年便进步神速,真是可喜可贺。”
景元连连摆手:“哪里是我进步大,实在是我们百味书院的夫子们太过负责,教导起启蒙学子都不遗余力。再者我也时常向一位相熟大哥讨教功课,这才有这点进步。若是当真资质好的,有我这等际遇,童生试也该通过了。”
徐裴允听到百味书院,一直微笑的脸庞才有了一丝变化,相比刚刚笑容更自然:“竟然是百味书院,咱们倒是有师兄弟关系了。”
因为这一层关系,三人之间真诚许多,徐裴允也认真指点一二。几人深聊,才发现景元所说大哥竟然是唐云正。
“传言此人文采一流,相貌更是一流,景元竟然能与之相恰,也是难得。”徐裴允感叹。
景元抿嘴一笑:“与裴允哥哥相处不算久,您和唐大哥谁学问更好还闹不清楚,但若只论相貌,唐大哥是一等一得好,但您却又强他数倍。若是您高中状元打马游街,京城的女子估计会疯。”说着便将当日唐大哥差点被一堆绣球果子砸伤趣事拿来一说。
姚景之惊奇:“当真,京城女子真如此爽朗?”望着徐裴允求证。
徐裴允点头:“千真万确。”他虽未中状元,却也真真感受过这种豪放,甚至为此吃了大亏。
景元惊道:“裴允哥哥是京城人?”
却原来,徐裴允正式徐国公府嫡子嫡孙世子爷。只不过八岁那年丧母,外祖家一是为了维系与国公府关系,二也是为了让他不被后母欺负,平安长大,让裴允姨母做了续弦。
这位姨母虽是庶女,却与裴允母亲感情甚好,当初没少受姐姐照顾。前两年也真当裴允为亲子,只是随着见识越广,视野越宽,心也就越大。
尤其是有了亲子之后,更是视徐裴允为眼中钉肉中刺。因这位后母之前表现太好,寻常又一副温柔贤淑甚至有些怯生生模样,自然没有人怀疑她险恶用心。
几次挑拨离间,徐裴允被父亲不喜。
要不是祖母护着,徐裴允估计小小年纪便无声无息死掉。只可惜祖母体弱多病常年卧床,前年去世后更护不住徐裴允,逼迫他只能避到江南求学。
这些话当面自然不好说,是分别后姚景之将徐国公府之事说来,倒是惹得姚妍姐弟二人唏嘘不已。
高门大户,果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姚妍问:“这位徐公子学问如此好,为何不走科考之路,非要远来江南?”
姚景之:“……”他哪里知道这么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再者勋贵不能走科考之路,不然清流和寒门还有什么出路?”
姚妍还是不解:“且看他武功也十分好,近几年西疆北疆异动频频,走武将之路也很容易闯出名堂,窝在这深山老林实在奇怪。”虽然这人长相仙到无法形容,可她如今不是完事不懂小女子,凡事喜欢多想几分。
姚景之:“……”妹妹原来多么乖巧话少之人,心思也是单纯万分,为何如今锋芒强了这么多?不够可爱了呢。
*
钱塘县,安王心浮气躁。以为姚妍往南边来了,他追了半天,没想到最后就追到杏儿几个奴仆。
他提着鞭子顶着杏儿鼻尖,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白眼狼,竟然敢骗本王,你们姑娘呢?”竟然躲着不见他,这才是真让他生气的地方!
杏儿跪下,却一脸无惧:“禀王爷,奴婢如今是姑娘的奴婢。姑娘有令,不敢不从。”
安王被一句话堵死,气道:“拉下去砍了。”
小陶赶紧替姐姐求饶:“主子息怒,您还不知道我姐是一根筋?再说了,我姐能力强不强不好说,但对您却是忠心耿耿,这点毋容置疑。这里面定有隐情,还需给她机会容禀。”
安王指着杏儿:“看她一副不怕死的样子,会有隐情?”
杏儿十分委屈:“姑娘说了,奴婢这次要是再办不好差事,就再不让奴婢靠近。奴婢想着,一时痛快好,还是往长远看更好?这次虽然背叛了王爷,可从长远看,有奴婢在姑娘身边,您才能放心不是?日后虽不敢明着传递消息,可真有什么大问题,奴婢永远记得自己是王府出去的,定然不会背叛王爷。”
要不是总偏心王爷,她会被姑娘嫌弃?
安王:“……我还得谢谢你?”
杏儿不好意思:“那倒不用,毕竟我也是您和姑娘二人好。常言道,沙子越是想抓越会溜走。如今姑娘正想不开,何必逼得太紧。依奴婢说,目前这些都是小事,您还是先回京城劝服了贵妃娘娘才是长久之策。”
安王想杀了这个丫头,但终究还是无力道:“你滚。”咬牙切齿。
安王几个亲信偷乐,早就说雷声大雨点小,只要是姚姑娘的人,王爷敢动才怪。
不过杏儿的话也提醒了安王,他现在最棘手的问题还没解决掉。心情烦闷,带着几个侍卫往江上走去。
小陶望着天叹气:“往年都是七上八下,也就是七月初到八月底是雨最凶,防洪也最谨慎的两个月。可奴才听说,这里可是已经连续大半个月有雨,且其中还有几次暴雨。这才是六月里,总感觉天气有些反常。”
安王不懂天时,听小陶这样说,便到田里和几个老农打听。一听是京里来的贵人,一个老农摇摇头:“每年京城都来人,还不是在城里吃喝玩乐两个月,等回京带着银子带几个女人,好不逍遥快乐,谁还真管我们死活。”
旁边老妇人扭着老头胳膊,赔笑道:“官爷们莫听他乱说的,咱们这里田不缺水不缺,一年里有半年可以吃白米,日子过得很好的呀。”
那老农嘟囔:“每年稻米涨势都不错,可一决堤就全白干。就算没决堤,还不是让那帮子贪鱼给吃没了,咱们过年吃个饱就算不错。”贪鱼是当地土话,也就是贪官污吏。
“哎哟你个死老头子想死就去死,别连累儿子孙子呀。去年老孙说错话,一家子都要盐场干三年呀。别说三年,半年就累个没人样的呀。”老妇人跟安王继续赔笑:“我家老头子是疯子,平日里无事就爱疯言疯语,村里人都知道的,您贵人有大量,莫计较的呀。”
安王越听脸越黑。虽然他这人不算好人,时常干些不讲理的事情,但从来没欺负过这样贫苦的百姓。
祖宗制定了一堆好规矩,这才过去多少年,底下就把老百姓不当人了。
他点点头:“老人家放心去忙吧,我们只是路过,还要往南边赶路。就是这阵子总是阴雨连绵,想问问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那老妇人放心很多,“那就好,那就好。这贼老天是不正常,往年五月往后雨水是多,但从没这样多过,前阵子几次暴雨,村里倒了几个老房子呀,伤了好几个人。说起来这样大雨我小时候遇到过,后来发了大水,死了多少人呀。好在我们这里有山,大家伙已经提前往山上搬运东西了。”
安王惊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老农插话:“自然,我们里正是好人,可负责呀,早十天前就带着我们往山上搬了,怕大堤保不住呢。可不像县官啥的,肚子里全是坏水,每次修堤坝都是用稻草混炉渣。”
那老妇人给了老农一棍子:“不会说话就别说,一天天的胡咧咧,早晚吃牢饭。”
听到竟然是稻草混炉渣来修堤坝,安王脸都黑了。朝廷年年拨几十万两银子用于南方水道,这帮子蛀虫生生被喂成了毒虫。
在苏州府杀了一帮子人,这些人却还是不知道收敛,可见还是杀得少了。
安王却不知,因他下手太辣,差点将小命葬送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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