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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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案

熬药的小女仆被顾和赶回了宿舍。

丁慨愁眉苦脸地大口大口灌完了药汤,苦得龇牙咧嘴。

姬扬清贴心地递过一颗酸甜美味的七七化骨丹,丁慨想都不想便拒绝了。

没有一个人离开围绕沙发和茶几的药粉圈子,或站或坐,大眼瞪小眼。

河对岸的狙击手也偃旗息鼓,自打伤韩星曜后,就再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刺骨的夜风从破碎的落地窗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怪声。

已经十点了,陈菡又累又怕,缩成一团靠在沙发一角。陆衍神色木然,活像一尊雕塑。韩星曜毫无顾忌地打着哈欠,不一会儿就传染了陈菡和丁慨。

宣成正了正身子,开口道:“六件案子,加上冰库里出现的一摊血迹,现在……”

姬扬清生气道:“你给我老老实实歇着,不准想案子!”

宣成扁扁嘴,像不肯认错的小孩一样别过头去,咕哝道:“这时候谁能安心休息,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说说案子,你看所有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许枚正捧着竹雕笔筒摸索玩赏,听见这句委屈巴巴的抱怨,忍不住“噗”的一笑:警官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嘟嘟囔囔的像闹别扭的小狗似的。

宣成见姬扬清瞪着一对圆眼,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没来由地红了脸,轻轻把下巴埋在衣领里,偷偷撩起眼皮看她生气的样子。

许枚清清嗓子,说道:“这几件案子五花八门:毒杀、枪击、斩首、失踪……”

姬扬清又惊又怒地盯着许枚,伸手指了指,又看向江蓼红:你不管管吗?我明明不让讨论案子的!

江蓼红却一脸同意地望着许枚,连连点头,看上去也在无声地参与案情讨论。

姬扬清认命地一抱胳膊,气呼呼坐在沙发上。

许枚继续道:“最奇怪的是武三爷的案子,这案子有三怪:场面诡异,手段麻烦,未见尸体,所以我们无法绝对确认武三爷是活是死,权且算是失踪案吧。。”

顾和身子一抖,颤声道:“许老板……您说三爷可能还活着?”

宣成摇头:“可能性微乎其微,润翠河水流速太快,武云非几乎不可能从急流中逃脱。”

许枚摇摇手指:“如果小船被铁网截住了呢?”

宣成一愣:“铁网明明被剪断了,小船也不见了。”

许枚摇摇头,微笑道:“我们看到小船从别墅窗外流过,便乘马车北上,通过石桥来到润翠河西岸,粗粗地看了那娆遇害现场,取了马匹,从草场沿河南下,赶到铁网处,至少花了四五十分钟的工夫。”

宣成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小船被铁网截住,武三爷用事先藏在手里的小刀,割开被子和绑绳,攀着铁网连人带船挪到岸边,取出藏在被子下的大铁钳,剪断铁丝网,让小船顺流而下,流入魔鬼滩,被碾成木屑。”许枚道,“润翠河水流速极快,甚至比我们纵马奔驰的速度还要快,这艘无人操纵的小船从别墅外顺流而下来到铁网附近,二十分钟足够了。武三爷完全可能在我们赶到前完成这一切,丢掉铁钳,偷偷逃走。”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一片抽气声让许枚非常有成就感。

顾和觉得许枚的推断毫无道理:“可三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吓唬我们?”

许枚一摊手:“也许是有什么不得不诈死的原因,也许是躲避什么人或事。”

宣成闷头沉思片刻,说道:“这个想法虽然匪夷所思,但理论上确实能实现。”

许枚又道:“这当然只是一种假设,武三爷已经不幸身故的可能更大。如果武三爷真的是被人谋害的,我们首先要调查的是他今天下午的去向,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别墅的?是被人制服后强制带走,还是自己离开别墅,在某个隐蔽的地方被凶手袭击的?”

宣成道:“凶手在别墅直接行凶很容易惊动别人,武云非自己离开的可能更大。”

许枚也倾向于武云非自己离开,顺着思路问:“那么,凶手袭击武云非的所谓‘隐蔽的地方’可能在哪?”

宣成没有任何线索,只好站在凶手的角度推测:“如果是凶手约武云非出来见面,约在石桥附近最方便实施这个古怪的计划。凶手在制服武云非后,直接把他拖到桥下,用被子裹住绑在船上,解开缆绳,让小船顺流而下。”

许枚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就不在我们这些人当中了。”

宣成点头表示同意。

农庄的小船都在石桥下,用绳子固定在木桩上。小船流过别墅的时间是六点半,别墅到石桥的距离大约四里。

宣成低着头盘算片刻,说道:“至于润翠河水流速,我看过河中的落叶,水速在每秒六米左右,小船顺流来到别墅附近,至多不过五六分钟。当时小船从窗外经过是六点半,所以凶手在桥下解开缆绳的时间大约在六点二十五分。”

这个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客厅或餐厅里,不可能去桥下解开缆绳。

江蓼红突然道:“如果固定小船的缆绳是凶手加工过的,他身在别墅,也能控制小船的出发时间。”

“只要把缆绳剪成两段,两截断口浸泡在水碗里,放进冰库,过上几个小时,碗里的水冻成了冰疙瘩,把两截缆绳固定成了一根。再用这根缆绳把小船绑在木桩上,等冰块化开,小船自然会被河水送去下游。凶手只要反复做几次实验,计算好冰块融化的时间,应该可以让小船在他需要的时间出发,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宣成摇头道:“不大可能,别忘了现在是冬天,外面气温很低,太阳下山后气温下降更快,到午夜已经逼近零度了,冰块化开需要不少时间,甚至可能一整天都化不开。更重要的是,冰块不可能在化开的同时消失干净,两截缆绳断脱之后,两边断口上一定还有残存的冰。只要我们去桥下稍作检查,凶手的一番功夫就白费了。我让你们回来时检查桥下船坞,有注意到绳子吗?”

“绳子是被利刃割断的,断口没有冰。”江蓼红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是突发奇想,随口一说。看来嫌疑最大的还是失踪的越缤。”

顾和抹了把汗,衣服都湿透了,使用冰库制造延时缆绳,反复试验把握时间,这些事好像只有他这个掌握着冰库钥匙的管事能做到。

许枚道:“除了越缤之外,已经死去的武太太主仆也不是没有可能,武太太的马车沿小路北上,算起来……嗯,顾管事,农庄的马车最快能跑多快?”

这些马养尊处优,性子温驯绵软,拉起车来当然也优哉得很。

顾和汗颜道:“每个小时……按寻常速度,大概能跑十二三里,如果撒开了腿跑起来,最多也不过二十里吧,比人快不多少,甚至比练长跑的洋人要慢,和那种叫自行车的更是没法比。其实也怪不得马,农庄用的马车虽然漂亮,但总归还是木制老车,如果马奔跑的速度太快,车里的人会颠得散了架,车也可能会损毁,赶车的人不敢赶得太急。”

宣成道:“按最快速度来算,武太太的马车从别墅走到石桥大概需要十分钟,通过石桥到牧工宿舍附近大约也需要十分钟。马车和尸体在宿舍附近被发现,牧工无权打开马厩,只好一路奔赶到别墅报信,怎么都需要将近半个小时。而武太太离开别墅大约是五点半,牧工来报信是六点半多,也就是说,牧工发现停在宿舍附近的马车和尸体,大约是六点左右,所以武太太主仆不可能在六点二十五分左右解开桥下的缆绳。她们应该和武云非的死没有关系。”

许枚挠挠头,尴尬道:“呃……我算术学得不好。刚才只是突发奇想,随口一说。”说着他朝江蓼红挤挤眼睛。

宣成望着许枚和江蓼红:不负责任的“突发奇想”是你们神棍和神婆的通病吗?

他无奈道:“那娆的案子我们先放到一边。比她更早离开别墅,嫌疑也更大的是越缤。越缤出门‘散步’大概是五点,如果他离开别墅便直奔石桥,一个小时的时间怎么也该走到了,他完全有可能在桥下把武云非制服,捆绑在船上,然后解开缆绳。”

顾和有些难以置信:“三爷就那么乖乖地任他摆布?”

武云非是练过拳脚功夫的,不说别的,单那铁塔似的身躯和钢钳子似的大手,就不是越缤这样圆滚滚软绵绵的小胖子能对付的。

许枚搔搔下巴:“也许当时武云非失去了反抗能力。”

韩星曜嘿嘿笑了起来:“越缤要制服武云非并不难。”

“小家伙,看来你很了解越缤。”许枚想起韩星曜之前对越缤的评价,狐疑地打量着这个少年,“你之前认识他?”

“认识谈不上,对他的一些手段还是有些了解的。”韩星曜眯着眼睛龇牙一笑,“越缤行事歹毒,性子也霸道得很,在江湖上仇家不少,所以他无论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一支乌木手杖,轻轻拧动手杖顶端的圆球,底端会喷射出比牙签还细的管状针头,里面是药性极强的麻药。”说着他打了个哈欠,见众人一脸惊疑,“啧”的一声,松垮着肩膀道,“别这么看着我呀,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些事你从哪知道的?”江蓼红奇道。

韩星曜眨眨眼:“小秘密。”

江蓼红狐疑不已,还要继续发问,韩星曜却捂着胳膊“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显然是不准备继续回答任何问题。

宣成的眉头习惯性地轻轻皱着:“如果越缤真的有什么远程袭击的武器,确实有可能制服武云非,那么……”

许枚突然道:“不对,如果越缤要用这种麻烦的手段杀死武云非,有一件事必须要做——提前剪断铁网!”

之前,老陈明确说下午五点检查时,铁网还是完好的。

许枚仔细盘算着时间:“铁网在今天下午五点后才被人剪断,这么一来,越缤更不可能是凶手了。我们到别墅是五点左右,几分钟后越缤出去‘散步’。五点到六点半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没有任何脚力的越缤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下游剪断铁丝网,再去上游制服武云非、放下小船,除非他会飞。对了顾管事,越缤是什么时候来的?今天有没有离开过别墅,我是说,长时间的离开?”

“越老板不是冉城本地人,今天一早便来了,是我驾马车去车站接的他。今天早上我和三爷、太太一起进的城。”顾和道,“三爷去找许老板,我去冉城汽车站接越老板,我回到农庄已经是十点多了,那时三爷和太太还没有回来,我帮越老板安排了饮食住宿,就去忙别的事。三爷今中午回来之后心情非常好,脸色也比前些日子红润许多,知道越老板来了,还拉着他到书房看了几件宝贝。”

许枚搔搔下巴,且不说所谓发射毒针的手杖的说法是否可信,那铁网距别墅足有十里远,越缤那样一个身材偏胖、腿脚不便的人,如果不借助特殊工具,很难在短时间内走个来回。而无论乘船还是骑马,都不可能避开在润翠河西岸放牧的牧工的眼睛。

宣成道:“那么,我们换个角度。顾管事,你有没有留意武云非离开别墅的时间?或者说,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顾和努力回想道:“我最后一次见到三爷,是午睡起来之后,大概两点左右吧,三爷吩咐我去冰库把晚宴要用的羊羔肉取出来解冻,还让我三点钟去大路口接陆先生和丁大爷,四点半左右赶两辆马车去接您几位。我记得……好像陆先生和丁大爷来的时候,三爷没有出来迎客,那时候应该是三点半多。”

陆衍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这之后我一直在后院,四点半左右出发去接各位客人,再没上过楼。”

“所以武三爷离开别墅的时间你并不清楚。”

“对,我还以为三爷一直在书房。”

丁慨也咂着苦涩的嘴说:“他不在,书房的门虚掩着……”

一直闷声不语的姬扬清横了他一眼,小声骂道:“小偷。”

丁慨一缩脖子,红着脸低下头。

宣成道:“所以,下午两点之后,就再没人知道武云非的行踪。对了,那些女仆呢?”

顾和摇摇头:“今天一下午她们都在后院忙得团团乱转,应该也没注意到三爷离开。要不……我现在去问问?”

“我去,你一个大男人大半夜地敲人家几个小姑娘的门可不像话。”姬扬清依然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噔噔噔”迈着大步去了后院。

宣成轻轻舒了口气:她应该不是在生我的气吧,这都主动去查案子了。

许枚暗自琢磨:武云非辛辛苦苦筹办了一场赏宝会,如果没有非常重要的事,应该不会悄悄离开,这件“非常重要的事”,会不会和他手臂上的黑线有关?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如果对方命令武云非离开别墅到什么地方,武云非只有乖乖听话的分。

许枚看向宣成,两人四目相对,一起点了点头,又都拧起了眉毛:这家伙要的是玉壶春瓶,他杀武云非所为何来?为什么用这么麻烦的方法杀人?

江蓼红突然道:“我们坐在这里谈案子,是真的想破案,还是想消磨时间,把今晚熬过去?”

宣成道:“当然是想破案。”

“那好,破案需要线索,可不是靠几张嘴东拉西扯搞什么逻辑分析。”江蓼红站起身来,轻轻晃动着肩膀道,“我们去越缤和武云非的房间看看,应该会有些收获。”

“对,去他们的房间看看……”宣成两臂一撑,想站起身来,却觉一阵天旋地转,一仰身子跌回沙发里。

“警官你就别乱跑啦,小心姬法医回来吃了你。”

宣成闷闷地吐了口气,把身子软软地摊开。他很不适应这种无力感,明明自己才是缉凶查案的主力,现在却要像懒猫一样瘫在沙发上,瞧着这个神棍和神婆玩侦探游戏,真是让人非常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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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炼金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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