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通宝

天启通宝

天启通宝

顾和手中是一只翼展超过半米的欧洲机械弩,力道强劲,更甚手枪。顾和一脸阴沉地守在正对书房门的阴影中,见许枚一脚跨出门槛,手指一缩扣下扳机。

许枚是个货真价实的高手,但如此处境,这一箭是不能避的,江蓼红就在他身后,如果许枚闪身避开,这一箭足可以把她柔软的身躯洞穿。

让顾和感到意外的是,箭支没有穿透许枚的身躯,入肉不过一寸,血花淋漓。许枚闷哼一声,两步退回房里。江蓼红抬手揽住许枚,顺势后退几步,抄起桌上两支没有来得及盖上笔帽的钢笔,当飞镖甩了出去。准头不错,命中率达到百分之五十,大步流星追杀进屋的顾和失去了一只耳垂,惨叫着跌出门外。

“钢……钢笔?”顾和抓着血淋淋的金头钢笔,露出职业而优雅的笑容,“好功夫啊江老板!”

“顾管事客气了。”江蓼红搀扶着脸色惨白的许枚,冷森森道,“你在门外偷听我们说话?”

顾和取出一块手帕,包扎着血淋淋的耳朵:“许老板,刚才和你们说话的小孩在哪?你叫他回‘新家’,‘新家’是哪?或者说,是什么?”

“你猜。”许枚稳稳地护着肩上的包袱,展颜一笑,鲜血白牙,儒雅而狰狞。

“你不是普通人,你也学过法术对吧?”顾和优雅地抬起弩,对着许枚,转念一想,又瞄准了许枚身边的江蓼红——这个女人才更危险,那支打着旋攒向面门的钢笔让他感觉死神就在身边,“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虽然未必全对,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让我浑身直冒冷汗,不能再留着你们了。”

“杀了我们,你怎么和楼下的人解释?”江蓼红手中还藏着一支钢笔,一边说着话,一边悄悄褪下笔帽。

“总有办法解释的,不杀你们麻烦更大!”顾和突然烦躁起来,“我只想杀掉武云非和那娆这对狗男女,然后全身而退,你们可以不那么多事的。”

“你是农庄的管事,要杀死武云非和那娆,有很多方便有效的手段,为什么选了那么一个古怪的方法?”江蓼红把钢笔压在腕下,问道,“你和谷嘉儿什么关系?”

“我叫谷禾。”顾和微笑道,“我要用同样的方法送武云非上路。江老板,你知道吗,当你说出用冰块连接缆绳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时候,我汗都下来了,武云非杀死我妹妹之后,就是用这个法子炮制不在场证明的。我原本也想这么干,江老板的‘突发奇想’,就是我原定的计划。”

“谷嘉儿是你妹妹?我可从不知道她有一个在香港的哥哥。”江蓼红侧了侧身子,找了一个刁钻隐蔽的角度,只要等到合适的机会,就能划出一个顺畅的弧线,把钢笔射入顾和咽喉。

“当然,武云非和那娆也不知道。”顾和道。

许枚却品味到顾和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原定计划?你后来为什么改变计划?”

“一位仙童指点。”顾和悠然神往。

“哦……我本想问问仙童是谁,但是……还是先把你收拾掉,把我的伤口包扎好,然后再继续这个有趣的话题吧。顾管事,你射我的那一箭,应该没毒吧?”许枚忍痛微笑,“我到现在都没有酥麻的感觉。”

“没毒,那又如何?收拾掉我?”顾和笑着抬了抬手中的弩,“说什么大话,如果不是忌惮江老板压在手腕下的那支钢笔,你们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放下弩箭,我会给你解毒,否则你会立刻变成死人。”

是姬扬清的声音。顾和再一次体会到了被死神搂住肩膀的感觉。这个女人就站在身后五六步远的楼梯上,他竟然毫无察觉。尤其可怕的是,这个女人对毒物的了解似乎并不亚于那位“高人”,听她话中的意思,似乎已经做了什么。

顾和虽然微胖,身手却异常灵敏,姬扬清话一出口,弩箭已经掉转方向,猝然击发。

姬扬清冷汗直流,一尺来长的弩箭就钉在她脖颈旁的墙上,嗡嗡颤抖,如果不是顾和情急之下失了准头,最先变成死人的是她。

“你……你就没注意到……你手背上的黑点吗?”姬扬清努力做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声音却微微发抖。

“手背……”在顾和回身射击的刹那,江蓼红手中的钢笔已经打了出去,没有一击封喉,而是在肩窝上钻了一个窟窿——幕后“仙童”的事还没问清楚,得留活口。

当姬扬清出现在走廊的时候,陷入双线作战的顾和已经注定了败局,肩上咕咕冒血,握着弩的手臂软软地垂着,手背上果然有几点黑斑:“你……什么时候下的毒?你也是仙人吧,用毒的本事不比他差……”

姬扬清壮着胆子上前一脚踢开弩,给顾和上了手铐:“我没那本事隔空下毒,我只是看到你手上沾着几点钢笔溅出来的墨水。”

“阿清你也有手铐啊?”江蓼红的心暂时放回肚子里,扶着许枚走出书房。

“挎着铐子有范儿,这是我头一次用。”姬扬清迅速搜了顾和的身,缴获了几包稀罕的毒药和解毒药,“看来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陈菡吓得浑身发抖,顾和这么一个谦恭儒雅的老好人,竟然会举刀砍下武云非的人头!现在陈菡看谁都像坏人,尤其是被反剪双手铐在大门把手上的顾和,脸上仍然挂着一副优雅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挂在门把手上的那条无常已经被姬扬清收了起来,那只巨大的机械弩被丢在茶几上。许枚躺在宣成身边,胸口插着一支黑幽幽的箭,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宣成扭动脖子望着许枚,露出一个难兄难弟的笑容。

“你的呼吸喷到我了。”许枚艰难地抬起手来,把宣成的脸拨到一边。

“你们两个谁都不准动!”姬扬清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又一把拍掉韩星曜伸向机械弩的手,一瞪眼道,“你也一样!”

宣成叹了口气:“现在,有几件案子?”

姬扬清险些背过气去:“还说案子?”她一指许枚,“这就是查案子的下场!”

“还是六件。”许枚轻轻吸着气道,“武云非‘失踪’案、越缤失踪案、冰库斩首案、桧树悬蛇案,这些其实是一件案子,除此之外,还有那娆毒杀案、笔筒藏蝎案、花觚藏蝎案、金钱失窃案和枪手狙击案,那娆也是顾和杀的,所以现在还有四件案子无解。”

姬扬清懒得发火了,呼呼喘着粗气表示自己很愤怒,一把撕开许枚的衣服,准备拔箭:“咦?噢……原来如此。”

许枚胸口藏着一枚铜钱,双翼倒钩箭镞恰恰射在钱眼当中,镞翼最宽处远比钱眼要宽,所以这一箭没能穿透许枚的身体,翼尾倒钩当然也没能射入体内。坐在墙角的顾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嘿”地惨笑一声:“许老板,命不该绝啊。”

“你丫闭嘴!”姬扬清回头怒骂一声,轻轻撕开铜钱下的内衣,仔细检查伤口,“还好,血液鲜红没有异色,凝固情况也很正常,箭上没毒,也没伤着要害,这便好……嘿……”

许枚、江蓼红听着姬扬清的话,渐渐放下心来,谁知姬扬清话音未落,猛一翻手腕,一手按着许枚胸口,一手握住箭杆,迅速提起,箭镞应声而出,铜钱应手而落,鲜血突地一冒,一小撮淡黄色的药粉已经填入伤口,刚才为韩星曜包扎手臂剩下的绷带一圈一圈斜绕在许枚身上。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许枚呆了两秒钟,才“啊”叫出声来,肩并肩坐着的宣成也狠狠吓了一跳。

姬扬清停止包扎的动作:“许老板,肌肉很结实呀。”

“呃……啊?”许枚脸腾地红了。

“姐姐,你来包扎吧,你男人被我摸了一通,你还没摸过吧?这不合适。”姬扬清拉过江蓼红的手道,“就像这样,对,紧着些,多缠几层……”

“别……别这样,这么多人看着。”江蓼红手指碰到许枚胸口,感觉像触电似的,却又有些舍不得弹开,鲜血和着汗水薄薄地敷在肌肉上,这种手感,真是……真是……

“没人看着,快包吧。”姬扬清浑不在乎。

陆衍双目微闭,如木雕泥塑;丁慨把自己裹在大氅里,头埋在胸前;陈菡木木地用手掩着脸,手指很不明显地分开一条缝;韩星曜大大方方地瞪着眼睛,一副欣赏好戏的样子。

“小子,扭过去,少儿不宜。”姬扬清道。

“包扎伤口而已,哪有少儿不宜??”宣成无奈,“你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快少说两句吧,你看他们两个头上都冒烟了。”

江蓼红脑中一片混乱,一手不轻不重地按着许枚胸口,一手一圈一圈紧紧地绕着绷带。许枚原本脸色雪白,一旦害羞后变色非常明显,比如现在,从脑门到脖子都是红色,两眼直直地盯着凑在身前的江蓼红,一眨不眨,不知在想些什么。

“姐姐,可以啦,他伤得不重,不用包成这样。”姬扬清及时制止了江蓼红。

“包得像线滚子一样。”韩星曜忍着笑指点着许枚。

“闭嘴。”姬扬清拿起剩下不多的绷带,去处理顾和的伤口。

江蓼红脸上红晕稍褪,轻轻为许枚整好衣服,拿起滚落在沙发上的铜钱:“你什么时候在怀里藏了个铜钱?嗯,是天启通宝……啊!啊啊啊!”

“吓死人了姐姐,你怎么啦?”正给顾和包扎伤口的姬扬清手一抖,扯得顾和“嘶嘶”吸气。

“天启通宝……”陆衍终于睁开眼睛,慢悠悠道,“什么天启通宝?”

姬扬清自幼在秋家长大,也算通读经史:“是明朝钱吧,那个木匠皇帝的钱?”

陆衍看向姬扬清,区区明代天启钱,绝不会让她如此失态,哪怕背十、背十一两的大钱也不行,何况她手中铜钱绿锈斑驳,是径不及寸的小钱,莫非是背“奉旨”的开炉钱?

陈菡、丁慨也是好古的人,都悄悄竖起耳朵。

“历史上以天启为年号的,可不止朱由校一个。”江蓼红道。

陆衍一怔,随即轻轻颔首:“是了,除了熹宗皇帝,天完皇帝徐寿辉也以‘天启’为年号,一年便罢。原来是天完天启,这钱珍罕难得,不下于西王赏功,许老板好运气。”

许枚暗道:确实好运气,否则我已经升天了。

元末红巾军首领徐寿辉借弥勒教之势,披靡一时,在湖北蕲水县登基称帝,国号“天完”。这个还算有些手段的布贩子,和元军拉拉扯扯打了十年,荼毒楚地,最后被部下权臣陈友谅杀死,天完国摇身一变,成了陈友谅的大义政权。“天启”,是徐寿辉这个土皇帝的第三个年号。说也可怜,徐寿辉的四个年号,史上都曾被重复使用过。提到“治平”,人们只会想到宋英宗,谈到“太平”,都说是辽圣宗的年号,说起“天定”,只道大理末代皇帝段兴智曾用过,至于“天启”,最有名的当然木匠皇帝朱由校,以至于一些藏界人物都不知道徐寿辉铸造过天启通宝。

明代天启通宝存世极多,一些不入流的藏家得到天完天启通宝后,以为是明代天启,常不甚珍爱,弃如敝屣,比如武云非。嘉、道年间,藏家马爱林与姜怡亭在路上偶遇,互问最近可有所获。姜怡亭取出一面精美的唐代铜镜,向马爱林炫耀。马爱林也拿出一枚“天启通宝”大钱,但神色颓然,似乎对这枚钱不大在意。姜怡亭是大行家,立刻提出用铜镜换铜钱。马爱林以为自己抄了大便宜,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后来,他知道自己用来换铜镜的是一枚珍贵的“天完天启”,气得大叫:“怡亭绐我!”

江蓼红讲完马爱林的小故事,众人都被这枚小小的铜钱吸引住了。

“这钱……你从哪来的?”江蓼红捧着被箭镞伤了内郭,微微变形发翘的天启通宝,爱不释手。

“刚捡的。”许枚笑道。

“哪里捡的!”江蓼红大惊。

“在马车旁边,阿亮尸体附近的草丛里,没想到这个随手捡来的小东西救了我的命。”许枚微笑。

“这会不会是那娆或者阿亮的东西?”江蓼红骇异不已。

“不知道,她们可不像藏泉家。”许枚摇摇头。

“我们是不是先聊聊案子?”宣成气色好了很多,眼看着一个小小的铜钱带飘了话题,想努力纠正回来。

“嗯,说案子,说案子。”许枚瞧瞧铐在门把手上的顾和,笑道,“看过西方的侦探故事吗?凶手被抓到之后,应该痛心疾首地把自己的作案动机和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一遍,顾管事应该了解这一套流程吧。”

“哦,是这样啊,可是……说我是凶手,你们有证据吗?”顾和依然笑得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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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炼金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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