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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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扬清道:“冰库里,东南墙角的一大堆牛肉下面,压着一具尸体,看身形、衣着都和武云非分毫不差,最关键的是,尸体的手臂上,有一道逼近腋下的黑线。我能确定,这就是武云非的尸体。”

“怎么,到现在你还不承认?”许枚也不急不缓。

“承认,我当然承认,虽然一具尸体并不能证明什么。武云非和那娆都是我杀的,包括阿亮,至于越缤……算他走运吧。”顾和承认得很干净。

“你妹妹谷嘉儿,真是武云非杀的?”虽然只是听说,但江蓼红对当年的诡异惨案印象很深。

“对,我来云间农庄应征管事,就是为了查清妹妹的死因,然后报仇。”顾和平静如水,“那娆三年没有和武云非同床,你们猜为什么?”

“婚礼当晚,那娆的父亲那二爷突发心病去世,那娆为父守孝,三年不得行周公之礼。”宣成曾关注过谷嘉儿的案子,对一些不很秘密的秘密还算了解。

“这只是她的说辞罢了,那娆不喜欢男人。她老子的死只是为她不接触男人提供了一个借口。”顾和冷笑一声,“这三年她和那个阿亮‘行周公之礼’的次数,可不比武云非逛窑子的次数少,可笑武云非这傻子还蒙在鼓里,对这个‘孝顺’的女人非常敬重,买来的所谓‘古董’还送了不少摆在她的卧室里,简直可笑。对了,许老板,你们还没来得及去她的卧室吧?床下的被褥里,藏着两根角先生呢。”

许枚有些意外:“所以你妹妹……”

“我妹妹……很爱那娆。”顾和眼中蒙了一层薄薄的泪水,“她写给我的信,全是这个和她一起唱过《牡丹亭》的‘俊小生’,她叫那娆‘梦梅’,那娆叫她‘丽娘’。后来,她来信说,她的‘梦梅’要成亲了,她们再也不能在一起了,你知道吗,那封信被眼泪洇湿了,字都是糊的。我回了三四封信劝她,戏台上虚情假意,当不得真……”

“这……假凤虚凰之事,古已有之,如果两人你情我愿,倒也不必刻意棒打鸳鸯。”许枚过着传统的小日子,思想却开明得很。

“她却抄了书里的一段词来回我,说:‘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你恩我爱,已是断不得了。’”顾和无奈苦笑,“她说,她和‘梦梅’商量得妥妥当当的,成婚当晚,把那男人灌醉,两人私奔。我吓坏了,立刻动身回冉城,看到的却是妹妹的‘梦梅’为她立的衣冠冢,还有警察局的结案书,意外身亡。宣探长,你知道那个阎克明收了武云非多少钱吗?一百大洋,武云非买一件假古董,都要花个两三百,在他眼里,我妹妹的命还不如那些破铜烂铁值钱。”

宣成无话可说。三年前的冉城警察局,糜烂得像一块发霉的南豆腐。

“武云非做得非常干净,我明里暗里查了两年,如果不是他喝醉说漏了嘴,我都想不到用冰冻缆绳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法子。”顾和望着江蓼红,“如果当时江老板也在场,武云非就没那么容易脱罪了。”

“等一下,武云非既然不知道那娆玩这套假凤虚凰的游戏,他为什么要杀谷嘉儿?”江蓼红觉得武云非虽然长得恶了些,但性子并不算凶狠。

顾和神色凄苦:“为什么?没有什么为什么,那天晚上那娆喝得酩酊大醉,被阿亮带错了路,领到了另一座房间,我妹妹按约定去新房找她时,被兽性大发的武云非给……给……揉搓死了。”

“揉搓”两字说来简单,想来可怕至极,江蓼红、姬扬清只觉浑身发麻,陈菡捂着耳朵不想继续往下听。

许枚长长叹了口气:“凶手是武云非,那娆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顾和仰天怪笑,“冰冻缆绳的法子,是她想出来的,冰块是她找的,当时武云非可没有冰库的钥匙,那四只老鼠,也是她从厨房的夹子上找来的!就为了护着她这个不明不白的丈夫,护着那家的面子。武云非对这个‘深明大义’的女人感激涕零!”

“等一下。”宣成沉声道,“谷嘉儿的死并不是蓄意谋杀,而是误杀,武云非和那娆制造不在场证明的时间很仓促。我看过案卷,在餐厅宴饮的宾客发现载着谷嘉儿的小船从落地窗经过,是半夜十一点,那时武云非和那娆就在宴会厅。那娆和武云非完成合卺礼的时间是晚上七点,离开宴会厅是八点,他们要完成奸杀谷嘉儿、冰冻缆绳、把尸体运到四里外的桥下,再回到宴会厅,甚至还要等冻着缆绳的冰块化开,让小船顺流而下。两个半小时的工夫,够吗?三年前的今天,晚上十一点的气温也逼近零度了吧?”

顾和被“奸杀”两字狠狠刺痛,呆了片刻,才说道:“所以啊,他们并没有把缆绳的两节断口冻在冰块里,而是把两截缆绳系在一根竹筷粗细的冰条两端,化开细细的冰条,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至于把尸体运到桥下,太简单了,他们有马车,二十分钟的时间足够了。”

“那四只老鼠是什么意思?”宣成又问。

“他们要造出我妹妹在十一点还活着的假象,在她的两只袖口、两只裤腿里各缝了一只活老鼠,所以当时看到我妹妹的所有客人都说她像吸了鸦片似的,倒在船上‘奇怪地抽搐’。警察局就是根据这些证词,说我妹妹在抽了烟后神志不清,离开别墅一路走到小桥下,意外倒在船上,又意外解开缆绳,嘿嘿,都是意外,都是他娘的意外!”顾和对警察局深恶痛绝。

“你一开始打算这么对付武云非?冰冻缆绳,缝几只老鼠,然后和我们这些客人一起看到小船从窗口经过?”许枚问道。

顾和自嘲地笑笑:“是呀,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如果真这么做了,估计当场就被江老板识破了吧?各位可不是三年前的阎克明,来农庄吃喝一通,揣着一百块大洋扬长而去。”

“好了,是时候说说那位指点你的‘仙童’了。”许枚握了握拳头。

顾和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崇敬、敬仰,像是膜拜佛陀的僧侣:“好,你们想知道什么?”

“名字,相貌,还有他为你提供的杀人计划。”宣成问得很直接。

“他说他叫乔七,人称鸩公子。”顾和话一出口,瘫在沙发上的许枚、宣成差点蹦起来。

“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宣成急问。

“大概半个月前吧。”顾和道,“他的法术简直太神奇了,谈笑之间,那个阎探长就在我面前化作一摊血水,来吃这摊血水的蚂蚁和老鼠,也一个个的融化了。他的白骨‘滋滋’地冒着黄烟,他让我把骨头丢在池塘里,池子里的鱼都翻了肚子……”

陈菡捂着胸口不住地干呕,丁慨觉得浑身发冷,用熊皮大氅把自己完全裹了起来,看上去像一个巨大的绒球摆在沙发上。

姬扬清颤声道:“你这些天一直在查阎探长失踪的案子……”

宣成目眦欲裂,颤抖着点头:“阎探长是乔七杀的?”

顾和露出一副无限敬仰的神色:“是呀,我当时便觉得,这个孩子,一定是哪位上仙座下的仙童吧,《封神榜》里的‘红水阵’‘化血阵’应该就有这样的威力。”

许枚觉得难以置信:“可是……乔七应该早就被捕门逮捕了,你能确定他是乔七吗?”

顾和道:“他自报家门,还帮我做了一直以来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我没有理由怀疑他。再说,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何必编个假名字来唬我?”

“你知不知道,阎探长去年就上调到保定去做总探长了,他这次来冉城,就是为了重新调查你妹妹的案子!”宣成一旦生气起来,会释放出一种令人恐怖的气场,饶是顾和淡定从容,也不由地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意。

“哦,我知道。”顾和定了定神道,“他偷偷爬进了我妹妹生前住过的小院子,我还以为进了贼。”

“你知道?他告诉你了?那你还任由乔七杀了他?”宣成周身寒气四溢,顾和浑身寒毛直竖,挪了挪身子。

“他还没来得及和我说话,在跳下墙头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融化了。”顾和回想起半个月前的诡异场面,不禁悠然神往,“是仙童告诉我的。”

顾和说,仙童在逃出捕门之前,听到有人在谈云间农庄的案子。

有个年老的声音说:“既然你要去云间农庄抓越缤,不如索性把三年前的命案一并查查,如此明显的谋杀案,阎克明得出意外身亡的结论,简直是砸捕门的招牌!”

一个年纪小的声音说:“谁的烂摊子谁去收拾,我才不给阎克明那老家伙擦屁股,一件普通的谋杀案,交给他们缉凶堂就好,我们隐堂不必插手。”

顾和对“仙童”的一言一行记忆犹新,讲述起来绘声绘色,连“仙童”模拟那一老一少的谈话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逃出捕门?”

“隐堂?”

“抓越缤?”

许枚、宣成、姬扬清被顾和这一番话震得目瞪口呆。

“等……等一下,我捋捋……”许枚最先回过神来,“乔七逃出了捕门,他偷听到一个隐堂年轻弟子要来云间农庄抓越缤,阎克明重回冉城不是出于自愿,而是捕门高层勒令他重新调查谷嘉儿的案子。”

“对,仙童就是这么说的。”顾和点头。

陆衍突然抬起头来:“捕门赫赫威名,天下尽知,但世人皆知捕门六堂,这‘隐堂’是什么?”

宣成声音冰冷:“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他又一指顾和,道:“你继续。”

陆衍面无表情,垂下头去。

顾和伸开双腿,摆出一个极其不雅但非常舒服的姿势靠在门上,继续他的故事:“仙童听完我的杀人计划后,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哈!我不是说了嘛,开赏宝会那天,鹤童那个小杂碎也会去,你这小伎俩他用膝盖想想都能破解!还冰冻缆绳,还缝老鼠……哈哈,亏你想得出来,鹤童鬼精鬼精的,可不是阎克明这种蠢货。”蹲坐在光秃秃的槐树横枝上的少年笑得直冒泪花,看着顾和就像看着一只愚蠢的土拨鼠。

“仙童……仙童教我!”顾和恭顺地跪在地上,旁边的小池塘里满是翻着肚皮的鱼鳖。

“哈哈哈,仙童?对对对,我是仙童,怕了吧?”月光洒在少年赤裸的身躯上,肌肉翻卷的细小鞭痕交错层叠,结着蓝紫色的疤痕,妖异无比,背在身后的箱子沉甸甸的,泛着淡淡的柔光。

“仙童教我,仙童教我!”顾和匍匐在地,叩头不止。

“教你?可以啊,但你也要帮我一个忙。”少年哑着嗓子道。

“您说,只要弟子能做到,一定万死不辞。”顾和把头埋在地上,无比虔诚。

“先不急,你先给我说说农庄和武云非。”少年很久没有设计杀人计划了,兴致勃勃地摩拳擦掌。

“农庄在冉城东边,中间是润翠河,东边是……”

“不不不,不是这个,云间农庄什么样子我知道,你说说农庄都有些什么人,还有武云非是个什么情况,还有……对了,你一定要用他杀死你妹妹的方式杀掉他吗?”

“是,我一定要让他粉身碎骨!我必须在十一月二十五日动手,那天是我妹妹的忌日,也是武云非办赏宝会的日子,有许多客人可以为我作证,而且……如果那天我不动手的话,武云非就要死在别人手里了。”

“咦,有意思,这话怎么讲?”

“有人给武云非下了毒,十一月二十五日就是毒发的日子。”

“下毒?还是延迟发作的毒?”少年兴奋不已。

“对,这毒说来奇怪,一条黑线钻在手臂上,不痛不痒,每天往上蹿一寸左右。”

“喔?电蝎!”少年眼中光华闪闪,像是打听到了久违的老朋友的消息。

顾和不知道电蝎是什么,继续道:“今天早上,下毒的人找上门来,给了武云非一粒药丸,让他躺在装满冰块的浴缸里吃下去,说是能延缓毒发时间,但如果武云非在十一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三天后的晚上还没有交出他要的瓶子,就会毒发身亡。”

少年兴奋地吹了个口哨。

顾和自顾自地说着,渐渐有些癫狂:“我可不知道武云非能不能拿到那个什么瓶子,我必须在他毒发之前亲自杀死他!我要他当着所有客人的面漂过,我要告诉所有人,他武云非的报应来了,当年被他害死的谷嘉儿索命来了!武云非在润翠河上加了铁网,嘿嘿,这不要紧,我会想办法早早剪掉这个碍事的东西,至于每天去下游巡视的牧工,我可是管事,我有一百种办法拖住他们……”

“河上有铁网?在什么地方?”

“润翠河下游,离别墅十里左右,铁网后就是魔鬼滩。”

“每天有牧工巡视?”

“对,每天下午五点,我到时会安排他们去做些别的事……”

“不不不,这会引人怀疑的,我有个更好的办法,保管不让人怀疑到你头上,想不想听?”少年望着顾和期待的眼神,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个武云非呀,这个武云非还真有意思!三件案子都和他有关系!”他见顾和一脸茫然,笑道,“不明白?你妹妹的案子是他干的,越缤的案子他也牵扯其中,还有我的那位‘生意伙伴’,用一只小小的蝎子让武云非听命于他。”

“你的……生意伙伴?”

“对呀,武云非中的是电蝎毒,这是我之前卖给一位‘生意伙伴’的‘货’,看来他玩得得心应手啊。”少年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不说这个,知道你的计划里最要命的缺陷是什么?”

“请仙童赐教!”顾和又把头埋了下去。

“你和武云非处境不同,三年前的润翠河上没有那道铁丝网,武云非只需要提前安顿好能自动解开的缆绳,就可以轻松制造不在场证明。你需要提前剪断铁丝网,还不能让巡视的牧工发现。”少年在树上摆动双腿,“有我在,这可太好办啦。牧工巡视的时间是五点,你只要五点之后剪断铁网不就好啦?”

“这……这来不及啊仙童……”

“来得及,会有人帮你剪断铁网的,他也会帮你制造一个更真实的、活着的武云非……”少年龇着牙,笑得灿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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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炼金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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