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现场

重返现场

重返现场

白天看风水塔,远没有夜里那样神秘华美,煞风景的正是几盆灰头土脸的惨白绢花。塔下青砖铺成的地面上,胡励的鲜血已经干透,黑沉沉的格外恐怖。

一层的窗户并不高,身材高些的人伸长胳膊便能够到。

许枚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从窗口捧了一盆绢花下来,轻轻吹了吹花瓣上的尘土:“嚯,这东西夜里看着漂亮,现在看起来也普普通通,还有些脏旧。”

“咦,盆底没有孔!”江蓼红抚摸着光滑平整的盆底道,“如果砸死胡励的是两年前雕坏的花盆,那原本放在风水塔五层窗口的花盆哪去了?阿清说昨晚七点王大师祭塔时窗口还亮着,不要再说什么萤火虫和鸟之类的玩笑话,当时花盆一定还在。”

许枚望着四面高低起伏的土坡沟壑道:“所以,凶手只能想办法让花盆在七点之后消失,比如……把花盆推进塔里。塔门已经封死,窗口非常狭小,任何人都无法进入这座砖塔,花盆掉进塔里,等于藏入一个人不可往的封闭空间,非常安全。”

“五层窗口足有六丈高,凶手用什么手段可以……”江蓼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几步走到深沟边,望着远处坟地旁的老柏树道,“你说,那棵树有多高?”

此时太阳正好,高高低低的坟包旁边,粗壮的巨柏绿葱葱地舒展着枝叶。

“那是古柏,总也有二三百岁了,坟地那边地势比这里稍高,树梢的水平位置不比风水塔低。”许枚笑着问道,“你想到了谁?”

“吴潼。”江蓼红道,“这座小镇卧虎藏龙,身怀绝技者比比皆是,如果凶手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或几个,就不能再用寻常的思路去推敲他们的杀人手段。吴潼射术惊人,能开铁胎弓,他当然可以办到一些常人力不可及的事。也许他昨晚就藏在树上,弯弓搭箭,把花盆射进了塔里?”

许枚大笑道:“心有灵犀呀江老板!”

江蓼红轻轻打了许枚一拳,又说道:“如果吴潼、秦猛都参与了谋杀胡励,那直接凶手是谁?胡励的死亡事件是昨天下午五点,当时这些人应该还在镇里,准备出发来坟地‘聚人气’。”

“别急,你先看看这摊血。”许枚指着胡励的血迹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江蓼红很讨厌血,皱着鼻子躲得远远的。

许枚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颗核桃,丢在地下,那核桃轻轻颠了几颠,骨碌碌向风水塔滚去。

江蓼红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许枚笑道:“核桃为什么会滚过去?”

江蓼红一怔,随即惊叫道:“坡度!从风水塔到院子西墙断壁的地面有一个轻微的坡度,风水塔的位置稍低,墙根那里略高些,可是这摊血迹……血是从低处流向高处的,这太不合理了。”

许枚道:“胡励离开家的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左右,我们刚才从小镇沿大路步行到风水塔这里,足足用了一个半小时。可胡励在五点左右就死了,就算他离开家门就直奔风水塔,也无法在被杀之前赶到,所以胡励被杀的现场并不在这里。”

“也许在他来的路上?”

“不,我想他从没想过要来风水塔,他和元宝说过要回家吃晚饭的,就算他出门办事多花了点时间,赶不及吃晚饭便直接赶去坟地,也不该选这条比小路足足远了三四倍的大路。胡励四点出门时的目的地应该是镇子里的某个地方,他要去取一件东西,还是不能被人知道的东西,所以才会瞒着九个小妈。胡励一去不回,也许他在镇子里就被人用那件断了龙角的花盆砸死了,然后移尸到这里。”

“移尸?从镇子里移尸到这里?当时镇里镇外各条小路上缕缕行行都是赶去坟地的人,拖着尸体走在路上难免被人发现,再说,这地上的血迹……这……阿清说血迹很正常,至少在不考虑坡度的情况下很正常。”

“所以我让她去问问近五年来搬到镇上的都有谁。”

“什么意思?”

“走吧,咱们去坟地看看,我好久没爬过树了。”

“爬树干什么?”

“吴潼来坟地‘聚人气’,总不能背着他的铁胎弓吧,那太惹眼了。他只能事先把弓箭藏在树上,到时早早来到坟地,占据树上最好的‘制高点’。坟地这场闹剧结束后,他不敢背着弓下树回镇子,只能趁半夜或是凌晨偷偷回来拿。上午我们见到吴潼时,他是背着弓箭的,应该是今天凌晨偷偷去过坟地,上树取了弓箭,还去林子里打了些野鸡兔子。”

“昨天夜里飘了些雨夹雪,坟地泥泞不堪,他半夜爬树的话,一定会在树上留下泥脚印。”江蓼红心有灵犀,立刻明白了许枚的意思。

坟地南边的柏树确实很高大,许枚用一根小木棍戳戳树下的脚印道:“脚印有些深,应该是早上四五点钟雨雪下透的时候来的,他取了弓箭后,直接去林子里打猎了。”

江蓼红围着树干转了几圈:“这棵树最高最壮,横枝粗大,足够托住吴潼的身子。瞧,树干上还有泥脚印,应该是他早上爬树取弓时留下的。”

“我上去看看,如果能找到他放弓的位置,就可以对照一下和风水塔的高度。”许枚挽起袖子,轻巧熟练地爬到树上,还小心地避开了吴潼留下的泥脚印。

江蓼红看得惊愕不已:“许老板,你爬树的本事从哪儿学的?”

“小时候我家的猫经常卡在树上下不来,我为了救它,不得不学会爬树。”许枚一边爬着,一边留心着泥脚印的走向,“嗯……爬到这里转向横枝,哦……这有个旧鸟窝,弓箭应该是藏在这里的。这条横枝位置很高,树叶又浓又密,还有鸟窝托着,踏实得很,但普通孩子爬树不敢爬到这么个高度,太险了。”

江蓼红仰着头,透过层层枝叶望着像猴子一样攀着树枝的许枚,担心道:“就是啊许老板,快下来吧,弓箭藏在鸟窝里,留不下什么痕迹的。”

“谁说的?”许枚伸手在鸟窝旁的几根树枝上轻轻揪了几下,江蓼红的视线被重重枝叶挡住,看不清许枚在做什么。

“记得吴潼的豹皮小坎肩吧……”许枚小心地蹬踏着树枝往下走,一只手里好像捏着什么东西。

“记得,小伙子穿着那身豹皮,威风凛凛的。”江蓼红见许枚在横七竖八的树枝间左右腾挪,心悬得老高,生怕他一脚踩空。

许枚好容易下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本想施展功夫跳下去,低头看看树下湿乎乎的泥地,终于放弃了这个打算。许老板还是很爱干净的,老老实实地抱着树干挪了下来,亮出捏在手里的线索:“瞧,这是什么?”

“一撮毛,还是兽毛。”江蓼红惊道,“又粗又硬,是大猛兽的毛。”

“大猛兽可不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是吴潼坎肩上的豹毛?”

“很有可能,被树枝刮了这么大一撮毛下来,在坎肩上一定能找到破损处。”许枚从坟头捡起一片未烧尽的纸钱,小心地把豹毛包了起来,“走,我们去风水塔。”

“啊?还要去风水塔?”

“刚才我忘了一件事,二楼的绢花有几个花瓣来着?”

“谁能看清啊?二楼那么高!”

“那有几片叶子呢?”

“好像……四片?”

“但一楼的花只有三片叶子。好不好啦江老板,陪我去取一个二楼的花。”

“怎么取?我可够不着,砖塔无处借力,你徒手可爬不上去。”

“知道,我折一条树枝,把花钩下来。”

“你是为了折树枝才来坟地的吗?”

“也是为了来找吴潼的脚印……对了,还要拓一个脚印回去和吴潼的鞋底作比对。”

“我说呢,原来纸和墨是干这个用的。”

许枚和江蓼红精疲力竭地回到单老八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单老八体贴地送来下午茶和点心,乖乖退了出去。

姬扬清把一摞霉味冲天的卷宗推到许枚面前,好奇地眨着眼睛:“我还是没想明白许老板为什么让我查这个,虽然这一查确实查出不少门道。五年前搬到镇上的人不少,香烛铺的傅全夫妇、秦猛、钱异、吴家父子和铁匠丁追都是那时候搬来的,这里还有不少陌生的名字,郎中赵浅言、厨师魏嘉、银匠方洵美。十多年前燕镇这一带遭了匪灾,附近村镇的人死伤不少,逃亡离散的更多。民国五年,政府新派了县长、镇长,管理县镇,整顿户籍,有不少黑户趁这机会搬到镇里,落了户口。”

“那为什么要查五年前的事?”江蓼红也没跟上许枚的思路。

许枚喝了口茶,咽下豆包道:“祭红瓷灵说过,娄子善在五年前救下了几个被军队追杀的落难者,指点他们到燕镇藏身。我想这些落难者就在五年前搬到镇上的人当中。娄子善对全镇的人有恩,对这些落难者更是恩重如山。”

“落难者……”江蓼红道,“杀死胡励和肖搏望的是这些落难者?”

许枚道:“我只是猜测,娄子善还魂案、肖搏望被杀案、胡励被杀案、单晓贵中毒案,这四件案子的嫌疑人都是五年前搬到燕镇的。”

“动机呢?”

“娄子善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也许他们想守住这老太监的遗物。”许枚也摸不透凶手杀肖搏望和胡励的动机,他们只不过偷了一个值钱的小镇纸。

江蓼红道:“娄子善是刑余之人,没有后代,他们守着这些遗物能留给谁?”

姬扬清觉得案子越查越复杂了,苦着脸问道:“你刚才说,这些落难者被军队追杀,那个瓷灵有没有说他们是什么人?”

许枚道:“五年前,也就是民国五年,洪宪称帝,天下讨袁。”

“不会吧,这些小人物怎么会和袁世凯扯上关系?对了,六指如意演了一场影射袁世凯称帝的木偶戏,也许袁世凯为这事追杀他……”姬扬清说着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档案里写得很清楚,木匠金二哥是民国五年十一月搬到燕镇的,可袁世凯在六月就死了。”

许枚笑道:“这些人的身份,我大致有个猜测,但只是突发奇想,没有证据。倒是胡励的案子基本想明白了……”

“真的?凶手是谁,秦猛吗?”姬扬清忙问道。

“我还不知道打死胡励的人是谁。”许枚一摊手。

姬扬清一把攀住江蓼红的胳膊:“姐姐,让我打他一顿吧。”

江蓼红笑道:“你可打不过他。”

姬扬清气哼哼地瞪了许枚一眼:“我知道凶手是谁。”

许枚道:“那太好了,把相关的人都请到风水塔吧,秦猛、吴潼、六指如意,对了,还有傅全的老婆,虽然她并没有直接参与杀人。”

“没有‘直接’参与杀人……”姬扬清重重地咬了“直接”二字,“傅全的老婆我们见都没见过,她怎么会和胡励的案子扯上关系?如果你要传傅全我倒不奇怪,他是单晓贵那案子的第一嫌疑人。”

“那就请傅全也过来吧,但傅全的老婆是必须要带到的。”许枚神秘地笑了笑,又道,“把那个倒霉的王大师也请去,肖镇长和胡所长就不要请了。”

姬扬清咬牙切齿:“一套一套地卖关子,迟早被人揍死。”

许枚道:“还要麻烦姬法医在风水塔的院子里多藏些小蛇小蝎子什么的,一旦凶手暴起伤人,可以随时把他控制住……啊!”

江蓼红恨恨地掐着许枚胁下的软肉:“这才刚回来,又要往风水塔跑,这一天就跟着你遛腿了,坐科练功都没这么累过。”

许枚嘶嘶吸着凉气:“江老板,咱们是有驴子的。”

江蓼红加重了手上的劲:“刚才去风水塔的时候为什么不骑?”

许枚好容易挣了出来,委屈道:“我也没想到去风水塔要绕那么远的路……”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深夜古董店.炼金弄玉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深夜古董店.炼金弄玉
上一章下一章

重返现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