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翻车
孟晚流与花姐商量后,最终决定从潮西开始。
花姐是妇人的名字。
她推测她所在的地方离潮西很近。
潮西啊。她近来愈发冻结的心弦无声地软了软。
内宅向来和外宅相互分割,不得相通,孟晚流伪装成小厮才混进去,整个人气质无端硬朗起来,看得花姐目瞪口呆。
她低着嗓子道:“你便在此等我,若是有戏自有人唤你进来。”
粗粗一听,却是男人嗓音。
花姐点头如捣蒜。
孟晚流于是收敛表情跟着带路的小厮往里走。
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某些夫人有看不过的丫头小姐,都丢给孟晚流,这时孟晚流会叫花姐来一起处理。
接下来几天也是这样,事情顺利到让人惊讶。
几天攒的姑娘甚至超过了过去一个月,花姐不得不出一趟差,将姑娘带到外地消化。
彼时孟晚流诧异道:“妈妈不是有青楼吗?”
花姐目光闪烁,“这不是青楼也放不下了吗?我有别处认识的人可以代为收容。”
孟晚流“哦”了一声,没有再过问。
或许是隐瞒有愧,花姐临走前还是补了一场盛大的宴席给孟晚流,最美的姑娘都被她叫来了,孟晚流喝着绿豆汤看美人跳舞,觉得自己堕落了,但是总不接受别人好意也不可能。
她又叹息着咬了一口翠玉糕,清凉爽口甜丝丝。
就是有点困。许是最近在外奔波久了,突然闲下来,睡意止也止不住。
她勉强把翠玉糕整个吃完,晃悠悠起身向花姐道别,又晃悠悠地栽了回去,睡着了。
“妈妈,这是要?”一个姑娘小心翼翼地问。她以为这姑娘如此与众不同,能例外的。
“一并送走。”花姐这话却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身后几个五大三粗的高壮汉子说的。
汉子上前把人拖走,花姐长舒了口气。她就觉得心里不大安稳,思来想去还是这姑娘藏得太深了又太聪明,现在帮她,过会儿把她卖了她能防住吗?
不过她也蠢,这些日子被套的把细节都说明白了。明白之后,也就没有留的必要了。
她有的是办法让她再也回不来,也许还能得一笔不菲的收入。
宫里,一封信自千里外传来,最终落在皇帝桌案上,皇帝看后愤怒不已,温文的脸上乌云密布,他稍稍缓了缓情绪,对潘公公道:“朕记得田户乃户部管理,朕也严命其彻查私户,今有漏网之鱼,为祸一方,户部尚书去哪了,难道一点都不知情?”
潘公公无法回答。
皇帝接着道:“去,把户部尚书叫来,不,侍郎也一并叫来。”
潘公公领命而去,下意识补充道:“聂侍郎也来?”
“他就——”
“我如何?”青年一面往里走,一面疑惑道。
皇帝忽然松了口气,对潘公公道:“不必去了。”转而问道:“聂爱卿,你可知道潮西贩人一事?”
青年眼中微光一闪,摇头,“臣驻守潮西时,从无此事。”
皇帝苦恼地揉揉额心,“许是朕建立新朝还是建的太仓促了,诸事多有不顺,让人钻了空子。”
青年递去一个锦囊,样式简朴但清香袭人,轻轻一嗅便觉神清气爽。是补气凝神的佳品。他没出言安慰,却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关怀。这么多年,他总是这样。
“臣亲自去趟潮西吧。”缓慢柔和的嗓音响在寂静的室内,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可你不是还要对劭清流……”
“陛下。”青年忽然打断他,目光深邃严肃,“您一直没告诉我,对劭清流,我需要做到何种地步,定要逼他退位吗?”
皇帝愕然,“能留吗?他若不退位,你去何处?你的功劳朕虽从未挂在嘴边,但朕心里记得牢牢的。”
青年没想到是这么个理由,一愣,不赞同地摇头,“陛下于微末时,劭大人亦有扶持之功,如今成为从龙重臣实乃常事,臣并无取而代之之意,却可为陛下敲打一二。”
皇帝想明白后,才问他:“你真要去潮西?”
“然。”他答得肯定。
“幸哉我大燕有此良臣,宋里感激不尽。”皇帝微笑看他,久违的轻松与快意。
出宫后,青年命属下收拾行囊准备远行,属下一头雾水,不知大人怎么就要远行了。
大人的回答很简单,“积善行。”
但是大人也没犯事,为什么要积善行?
一车拥挤,颠颠簸簸之中你挨我我挨你,胳膊腿都碰到了一处。
又逢天气炎热,密闭的环境闷热难捱,唯一好受一点的是车里只有女子幼童,并无气息浊臭的男子。
孟晚流醒来时就看到这么个景象。第一反应是大概花姐有事,让她代为“送货”。这反应把她自己逗笑了,花姐能有这么信任她?所以真相是她自己被卖了。
车上不仅有院子里关过的姑娘,还有一些孩子,年纪不超过八岁,正是懵懂无知的年龄。她想起聂云卿幼时,如果没遇到她,会不会也被送上这样的车,落入不可估量的境地呢?
她早就发现妈妈不是真正的“妈妈”,她背后根本没有所谓的青楼,她就是个人贩子,骗姑娘,当然也骗孩子。她拿的也不是青楼给的俸禄,而是卖人得来的钱。
这种猜想在不断的试探中逐渐成型。于是她以孙圣堂为引勾起她内心的贪恋,让她自露马脚惊动朝廷,届时自有人收拾她。
计划是美好的,唯一算漏的一点是她自己也被卖了,成为廉价的商品驶向不知名的远方,依照人贩子的尿性,她会被卖到某个信息封闭的角落,一辈子也出不来……更坑的是她被下了药,软绵绵的没力气,逃都逃不了。
人贩子,不洗白,一生黑!
孟晚流面无表情。
她表现得很顺从,让吃东西就吃东西,让睡觉就睡觉,目光有意无意掠过窗边,也都是瞬间的事,无人在意。
只是夜阑人静时她总会在车壁缝隙里记录时间和地点。潮西这路她熟,看行车方向,正往南部大山去,再南部有一个落后的小城,看样子他们想在那儿卖人。
又等了两日,风雨如晦吹得马车赶不了路,一群人无奈,在驿馆里暂时寄宿,车里的“货”却只能锁在里面关进马厩。
一众姑娘们对此习以为常,娇惯是有人宠着才能发挥的,没人宠时她们什么也不是。
孟晚流默默将座位移到窗边,稀薄的清凉气息隐隐透来,她贪婪地吸了口气,手指有意无意地在窗子底下蹭啊蹭,蹭啊蹭。
蹭着蹭着她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伴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靠近。
孟晚流的心忽然狂跳起来。
近了,雨幕里,对方将马的缰绳拴好,对小厮交代着什么,小厮一迭声地应了,腰弯的快垂地了。
看来是个有地位的人。
她狠狠一撞窗子,底下一松,她不受控制地掉了出去,落地后她立即跑到早就瞄准的人面前一把抱住他,“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对方缓缓回头,一双素来静水流深的眸子少见的错愕,整个人立在那,犹如一尊雕塑。
孟晚流抱了半天没见反应,抬头一看吓了一跳,眼前这人不是应该在白秀干掉劭清流的人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次相遇她完全本人出演,不再是某个迟钝的、充满距离感的物。严格来说这是他们的初见,可她没有一点准备。她穿着统一的暴露衣裙,头发凌乱得几天没梳,脚上光溜溜的没鞋遮蔽,她甚至没有一个妥帖的表情来面对他。
她左脸写着愤世嫉俗,右脸写着生无可恋。
雕塑静止了几秒,在彪形大汉反应过来抢人时终于动了起来。他单手将人形抱枕揽住,另一只手举出一枚令牌,语气肃杀,“敢挑衅朝廷者,杀无赦!”
瞬间连绵不断的脚步声传来,训练有素的卫兵将彪形大汉围得密不透风。
青年指了指孟晚流待过的马车,下令道:“查查车里可有异常。”
卫兵砍掉马车密封的门,里面的人一下子胀出车外,气氛凝固到冰点。
他又道,“何人载的马车,彻查!把驿站先封了,就说按照朝廷规矩办事。”
“诺。”卫兵领命行动,走前奇怪地瞟了眼他,不甚理解的模样。
A,太A了,孟晚流简直想举个小旗子为他打call,怎么把她想做的事都做完了呢?她甚至没意识到他们的距离太近了,也没注意到他微微急促的心跳声。
“敢问姑娘,还打算抱本官抱到何时?”
孟晚流一看,她竟然还抱着人家胳膊,连忙松手,“抱歉,方才一时情急无意冒犯了大人。大人若是嫌衣服脏了,我……可以洗洗再送来。”她实在叫不出奴家、小女子等自称,只能干巴巴地说。
“无妨。”青年的容颜沐浴在雨幕里,被浸得湿透。长发蜿蜒而下,几绺发丝俏皮地亲吻脸颊,乌黑里,殷红唇瓣明媚如春,沁满柔软与芬芳。
“本官来的匆忙,缺个粗使丫头,你可愿——”
话语从他的喉中出来,声线清澈动听,孟晚流根本没听到他问了什么,只听到是个问句就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于是她跟在聂云卿的后头,无形之中解决了没钱问题和住宿问题。
未来她还将解决婚姻问题。只是此刻被淋成狗的她并不知情。
青年的余光一直有意无意地瞥向斜后方,虽有些慢,但未曾消逝。行至驿馆里,明亮的光倾斜而下,她的脚下有一团灰色暗影,瞧着,他的唇角便轻轻扬起。
这次的孟孟,是真的啊。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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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到两人见面了,不容易。其实昨晚已经写了一大半了,本来该看电视节目的,但是想到文还没写完愣是忍住没看,然后就老是打开手机看到别人的讨论,最后一看时间,快十一二点了,才拼了一把赶进度。
容易吗,我竟然把我贝贝排在文的后头了,真是莫大的牺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