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同室
聂云卿前往潮西所带的卫兵都是皇帝拨给他的精锐,精锐就意味着办事效率很高,仅仅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就将驿馆盘查清楚,并能总结性地向聂云卿汇报。
汇报的是其中职位较高的卫兵,名叫刘丰。他素来严谨沉稳,见到聂云卿身后的娇小身影却少有地卡了壳。与大人同行一路他就没见大人身边出现过一个女人,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又看了眼,他才记起揭发这个据点的就是这位姑娘,大人是要酬谢她吗?
他掩下乱七八糟的思绪,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知大人,大人照例不喜言谈,但时不时点头表示回应。等他说完,大人淡淡抛下一句“明日启程”便不再理会他了。
大人理谁了呢?
大人侧头对姑娘说:“这个驿馆今夜都是朝廷的人,你不必忧心,不过人有些多,屋子恐怕不够,你看——”
姑娘想都没想就说:“那我在你那儿打个地铺吧。反正这个天也不会着凉。”
“可是男女之间多有不便,姑娘信得过本官吗?”
“大人两袖清风、谦谦君子,我不怕。”
“那姑娘随我来。”
两个人就那么走了,留下槽多无口的刘丰原地震惊。
驿馆明明还有不少房间,大人怎么能骗人呢?
姑娘女孩子家家,怎么能随便相信男人呢?不对,好像大人的清白更让人担心,可是离去时大人是带路的那个,看上去情愿得很。
绕来绕去他被绕晕了,索性懒得再想。
孟晚流沉浸在重(初)逢(见)的喜悦里,想着什么时候告诉他她就是曾经以各种形态伴在他身边的人,一个没留神,和给她开门的聂云卿撞上,恰好轻缓的冷风穿堂过,衣襟湿冷的孟晚流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什么粉红泡泡都没了,她尴尬到脸都抬不起来。
太丢人了,她居然在美人面前打喷嚏,她的形象啊,人设啊!
对方似乎笑了笑,之所以用似乎是因为他语气认真而关切,“姑娘可要沐浴一番?本官还要出去查探,约莫半个时辰后回来,时间可够?”
太体贴了,太礼貌了,简直没有半点锋芒,温柔到让人心醉。这样的他又不太像过去危险到随时划人一道口子的他了,不仅是此刻,这次穿越以来,她都未见他动怒,也未见他做某些争议很大的事。
他像是将过往都包裹上一层光滑的外表,和过去完全和解。这应该是她最希望看到的样子。但是和解的一部分,是不是也包括她?
倘若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也只是淡淡一笑,说:“我不怨你了,可也不会再记着你了。”
她无意瞟到他身下聚了一滩水,往上一看,衣服颜色很深,显然也吸饱了水。明明没比她好多少,还要出去办事。
她便想戳破他的面具,“大人也该沐浴了,大人可是队伍的主心骨,可不能病了,应先行沐浴再做其他打算。”
“其他打算?”聂云卿忽然深深瞧了她一眼,“本官沐浴后可是要就寝的,怎么,姑娘盛情相邀是要同寝吗?”
孟晚流:???
这是她认识的聂云卿吗,怕不是被盗号了吧。
她一句“不敬师长”就要脱口而出,想到后果她又憋了回去。
她还不想即刻面临修罗场。
聂云卿到底是有底线的,让店家烧好水送进来,嘱咐无事不得入内,店家一脸很懂的表情。他没解释,但等店家离开后他也拉上门走了。
孟晚流松了口气,以最快速度开始洗漱。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就碰上了呢,她还没算计好何时去找他,没想到一场意外直接把她送到他身边了。
事到如今她也不能再离开,只能选择用最缓和的方式揭开他和她之间的一切,降低风险值。
半个时辰后,门口传来敲门声,孟晚流道:“请进。”
颀长身影于是推门而入,一身棉麻质地的衣袍衬得他气质柔和了许多,眼眸半眯着,是沐浴后的慵懒,整个人无害又居家。
他竟然听从了她的建议真的沐浴了。
孟晚流正在铺床,棉絮垫好,她将床单在地上左牵牵右牵牵,动作本来很熟练,但不知为何他一来床单就怎么都牵不平,不是这头多了就是那头多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两头跑。
忽然,对面传来一阵拉力,她一抬头就与他的目光相遇。
他说:“姑娘,我帮你吧。”目光促狭而洞悉。
孟晚流装作淡定地避开他的打量,专注盯着床单。
两人协作,牵的很快,床单平平整整像块豆腐,孟晚流瞧着很满意,真心实意地说:“多谢。”
聂云卿却忽然搬来一卷书放到床单上,随即整个人坐上去背靠床沿,像坐在一个简易沙发上。
孟晚流傻眼,“你连地铺都不让我睡?”
聂云卿慢悠悠看她一眼,语气很坚决,“聂某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男儿,岂有让姑娘睡地上的道理?榻,姑娘来睡,聂某将就便好。不过聂某还有公务要处置,姑娘若乏了便先歇着吧,聂某的灯恐怕还要再点会儿。”
聂云卿堂堂正正,反倒让孟晚流赧然,知道自己把人想错了,她有些愧疚地给他拿了一条长巾,“大人沐浴后还是擦擦头发吧,否则易染伤寒。”
聂云卿却没再理她了,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书卷,眼底有沉思之意。
孟晚流手上摊着干毛巾不知所措,拿都拿来了,怎么能就敷衍一下?
她蹑手蹑脚走到聂云卿身后跪坐下来,伸手揽住他的长发,缎子一样滑,发质比她还好,指间擦过他脖颈,像触到一块羊脂玉,随着她的动作,他耳廓露出,线条柔和。
他的发丝都拢在她手上,距离仿佛无声近了许多,她呼吸放轻,专心致志地为他擦拭头发,不敢有半分走神。
一直盯着书卷的青年余光里瞥见她的衣摆就垂在他手边,自然地卷过来藏入手心,轻轻摩挲,绵滑的质感萦绕指端,一如在他身后的人。
如若此刻有面镜子照见他们相处的模样,大抵是琴瑟和鸣。
孟晚流擦完后放下湿毛巾,摸了摸他的头发,只有些微的湿意。他案上还放着不少书,估计等睡觉时头发就干得差不多了。
她不再耽搁,往床榻走去。
生平第一次与除去亲人之外的男性同室而眠,她无端地紧张,躺在床上眼睛闭着,意识却格外清醒,她背对着他,却能听到他的所有动静,翻书,甚至呼吸。
她不断给自己洗脑,这是你“看着”长大的人,你不必那么紧张,放松地睡着就好。可她只要闭眼,摄人心魂的面容就会浮现,霸道地盘踞不去。
而在刚刚,这种印象更立体了。
她记得他乌发如瀑,乌发之下是与气质相悖的秀美耳廓,往下是一弯玉颈,再往下是……
她现在明白外人为何觉得他妖了,真是个妖孽啊。
清郁淡雅的气息缓缓氤氲,她甫一睁眼便看到他立在床边系着什么,愣了愣。
是香囊?
他自顾自系好,又退了回去,这次孟晚流很快在一怀清香中睡着,她迷迷糊糊地想,这清香是不是有安眠的作用。他怎么知道她睡不着呢?
聂云卿枯坐了半宿,就那么遥遥望着床上沉睡的人儿,静默无言。
她睡得真香啊,抱着被子脸半压上去,嘴唇无意识微启,露出白净的玉珠儿。
或许是真的没心,不然为什么只有他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到现在都睡不着觉,而她却睡得心无旁骛?
但是她能在这种陌生的环境里安睡,是否也是因为信任他?
聂云卿不敢深究原因。
睡得热了,她把被子揉吧揉吧推到一边,什么都不盖,他捡起被子替她盖好,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弯下身轻轻抱了抱她,发丝扫到她脸庞,她睫毛颤了颤,他僵住不动,确认她仍在沉睡之中才轻声说:“欢迎回来,我的孟孟。”
欢迎回到他的世界。
因为有了孟晚流这个bug,聂云卿端掉潮西据点的进度提升许多,顺藤摸瓜,他又找到了背后更大的势力。私藏奴隶、佃户,在权贵地主那儿屡见不鲜,聂云卿接触到的冰山一角就已牵连到某些官员。
再往下查,就是白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劭清流。
聂云卿手里压着两封信。一封是要向朝廷上交的调查情况,一封是弹劾文书。
聂云卿也没想到一查就查到劭清流头上了,难怪徐诤恨透了他……他一定私下做了什么让人极度反感的事。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一切终究要沿着历史的车轮推进。以往他无所谓,错也就错罢,输了不过丢命而已,又不是没丢过。如今……他望向对面在书上写着奇奇怪怪的据说叫数学公式的姑娘,第一次萌生了惧意。
他怕他死之后她一个人孤零零飘零于世;他怕她同他走得太近避不过风高浪险;他怕她压根没记住他,嫁人、生子,平平淡淡度日,轻描淡写忘记。
他不是一个慷慨的人,他受不了的。
许是他的情绪外化得太过明显,她不解地抬头看他,问:“你为什么看我,有事吗?”
“无妨,只是觉着你瞧着熟悉,像聂府的女主人。”他含笑望她,化不开的情绪浓烈得让人永不知醒。
他到底从哪学来的土味情话?孟晚流想说很土,但是她居然有那么一点被套路了,她郁闷了,难道她骨子里是个如此肤浅的人吗?
他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将两封信归到一起,寄往白秀。
他不再犹豫。
※※※※※※※※※※※※※※※※※※※※
最近有点精分,一面有自己的工作,一面要随时切换到男主心理,我不如做个男人吧我,太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