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圆满
朝臣始终无法忘记新丞相一袭紫袍出现在大殿上的模样。紫袍秾艳,繁枝盘桓,稍有不慎就压住人的气场,让你只记得衣袍而忽略人脸。但他容颜偏偏比紫袍更甚,眸光流转便是一段盛世风流,衬着秀的眉、挺的鼻,愈发如临水照花,两厢皎皎。
不知瞧见了什么,他微微一笑,他笑时,满殿珠玉尽落,绮罗生光。
见惯了清正严谨端方,猛然被妖异轻佻放纵一冲击,大臣们都暗自在衣袖下捏自己软肉,又被真实的痛觉打回现实。
这竟然真是他们大燕的丞相,真是……
聂云卿已从容地站上百官之首的位置,只留一段高挑颀长的背影给人看。这样看去,又觉得那背影不那么可憎了。
皇帝在高位将所有人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那些个迂腐脑袋,一个个都不屑鄙夷,可目光一直往人身上瞧,就没断过,还不肯承认颜狗本质。而聂云卿穿紫袍的风度要比他想象的好,整个人更多了几分贵气。
他的丞相,应该是很贵的。
这个朝上的人很糟心,这位聂大人的意见总是和他们相悖,他们原本想好的腹稿都被打乱,又总是被一针见血地挑出毛病,任谁都有火气,得过且过的心被摩擦得渣都不剩。
没两天,新官上任的聂大人就向皇帝进献了一张长长的表,表上是他对各地物价的陈列,皇帝看完后,当即连夜重新制定价格,对国有之物进行统一标价,私有则按地区发展设置区间。
户部:……
沉寂了会儿,当众人以为他消停了,他又向皇帝进献了一沓厚厚的卷宗,卷宗写着刑部的犯人罪状和处理结果,皇帝看过后,开始大整顿。
刑部:……
礼部并无大问题,但聂云卿表示前朝糟粕遗留太多,新朝新气象,应一切从简,于是礼部空闲了许多。
吏部兵部见状,想走后门的和想以公谋私的都不得不按捺住自己,不法行为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
有人猜测聂云卿背后有人,否则为什么会一上任就迫不及待整出这么多事,但多数人都对他本人持有极大的恶意,消息如闪电,手段如鬼魅,还让他们不敢反抗。
对上不能反抗,最多有意无意隐晦贬损,对下就没那么多忌讳了,谁家没有个聂小人扎,那都说不过去。
聂云卿本人倒是不在意,扎便扎吧,总得给人出口气,他们也就配在家扎小人了。
“上以蒙蔽圣听,下以苛政治国,曾挖万人坑,抽千人骨,葬百人身……”
孟晚流记得《燕书》里的这段话,却不明白其中的意思。照字面上理解,就是一个奸臣的正常行径,但根据她穿越过来看到的,未必属实。
既然她仍在此,就该好好探寻其中的曲折。
万人坑她去茶楼问过说书人,说书人一副小意思的表情。和她讲了老半天,她才知道这个万人坑根本不是埋了万人,而是舌坑万人。具体为聂云卿改变了科举制度,封了名、还令专人誊抄以便消除字迹差异,导致很多准备好的士子无法作弊。
孟晚流:……
天杀的,挖万人坑就是这么个坑?!!
抽千人骨这事,很快她就亲自见证了。
彼时旧朝遗留的文人于甘南聚众挑衅,皇帝尚文,又不忍直接大肆屠杀,一度十分为难,忽然想起聂云卿曾也是科举出来的探花,文辞自然没的说,便派其直走甘南,以文相会。
其间聂云卿大大小小经历了二十余次暗杀,抵达时正遇上文人们浩浩荡荡游街而行,百姓早已司空见惯,并无半点抵触。
聂云卿没有接受当地官员安排的驿馆,而是自己带人当即在城中央的空地上造了个屋子出来。这屋子没特殊之处,如果有大概是特别结实,以及四通八达,如果有人暗害,便会第一时间让消息传出去。
以是刺客们终于消停,当地地方官还不得不派人给他守宅子——在他的地盘上若是出事了,他也难辞其咎。
双方约好三日后临江上一较高下,他只能赢不能输,否则文坛若是让遗风给占了,就是深深的耻辱了。
孟晚流想给他开开外挂,他态度懒散却坚决,整日绘图雕刻,就是不碰诗书。她便不再干扰。
当日他从文辞、策论等全方面碾压那帮文人,以旷达简练之辞破晚秦淫靡虚浮之风,抽光其所有的底气,让他们被广大士子戳着脊梁骨骂。因当日聚集者有千人,便称抽千人骨。
国之末路本就与国之初始有最根本的分歧,能活到新朝的,本就与旧朝划分了楚河汉界。
到最后对方无文可作无诗可吟时,终于忍不住道:“你一堂堂贰臣,何故咄咄逼人?再洋洋得意你亦是叛国之徒,我等至少守到了最后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看聂云卿的眼神又变了。
他是大秦的探花,大燕的丞相,诗吟得再好又有何用,终是在道义上落了下乘。
孟晚流愤懑不已,他心有灵犀已然望来,目光是任何怀疑和流言蜚语不可撼动的岿然,无声让她安心。
那一刻的坚毅近乎于神。
葬百人身葬的是监狱某些罪大恶极却有关系的囚犯,原本是要关几年就放出来,聂云卿查到后将之全部从牢里提出来,一次性砍头顺便殡葬一条龙,人死了,但背后的关系没死,愤恨之下给聂云卿使了不少绊子,都被他见招拆招搞定了。
这时世人才发现这位草包丞相实则是个铁打的强人,周密而狂放,果决而运筹帷幄。但要说其无破绽,也不是,他唯一的破绽在于他的妻。
他每日无论多晚都必会回府,有一次有人刺杀他的妻,还没近身就被他挡住,用的毒是最烈的毒,毫无理智可言。
孟晚流不知道自己在外界已经被冠上聂夫人之称,她还有最后一件纠结的事,就是他的结局。
《燕书》上说他被献给戎人,她也记得车鞠十年内都无法再兴风作浪,但算算时间跨度,十年之期,怕是也不久了。
这次会有影响吗?
她想去一趟北疆。她知道聂云卿绝不会应允,所以她只能偷偷行动。
她趁着他上早朝的功夫在厨房烧饭,结果把烟囱烧了,等救火的救完火,一看,人没了,顿时吓得不轻。
午时,某官员邀请聂云卿去白秀有名的酒楼用膳,顺便交流感情,被聂云卿拒绝,道夫人今日亲自做了午膳,恐不能享此福分。
回府一看,哪有什么夫人,影子都没了。打脸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精明如聂云卿都有一瞬间的茫然。
下属跪了一片,表示白秀周边都找过了,没找到。抬眼暗瞄大人,大人淡定的脸上瞧不出任何动静,好像也没想象中的生气。
大人忽然问:“北疆近来可有异动?”
下属虽然不知大人的用意,还是老老实实答:“阿史那很安分,大人不必忧心。”
“很安分?”青年眉眼间挑出一抹凛冽艳色,“很安分,为何我的夫人要奔走千里呢?”
车鞠王和大人的夫人有什么关系吗,千里私奔?可是,大人难道就不生气吗?
青年无意解释,目光往北,心绪似也飘到极北之地,声音却清晰而稳定,“一队人马随我前去北疆,备大管马随时替换。至于白秀这边就说我病了,闭门谢客。姚冉留下,以备不测。”
姚冉从队伍中脱出,领命,乍看其身形,竟与聂云卿相差无二。
“诺。”语声低沉许多,差异便显出来了。
皇宫。
“陛下,聂相出走白秀,可要挽回?”
“不必了。派人一路跟随,必要时……”
自车鞠溃于其内,数年再未主动侵犯过大燕。百姓难得休养生息,竟在北疆开拓出农田,过上了躬耕生活。
远远望去,那片昔日荒芜的土地竟染上了点点绿意,叫人看着便心情舒适。实在难以想象它过去的模样。
将来它又会走向何方?
小小的身影在广袤的背景下不值一提,她只驻足观察了一会儿,又扬鞭往草原深处行去。
那里已经不是大燕的地界了。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她也控制不住越来越忐忑的心。她要去见的,是不顾礼节野蛮凶恶的车鞠人,而她既是异族又是女子,下场如何实在难料,她唯一的优势就是预先知道事情发展的走向。
身后传来马蹄声,她的心随着声音的逐渐临近就要跳出嗓子眼,又被她强行压制住。
她主动回头,面对那人。
是个车鞠人,约莫把她当成某个同伴了,想追上来打招呼,看到她样貌,态度一下子冷淡起来,警惕地看着她,嘴里冒出她听不懂的车鞠语。
她思忖着该以何态度对他,远方又传来人马的喧哗,她回首望去,大队大队的车鞠人从小点逐渐蔓延成一大片,往这边侵蚀。
她当机立断,在眼前车鞠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往大部队奔去。
迎头一匹骏马,她飞身而起将马上汉子踢下来取而代之,缰绳一带,马转了半圈面对众人,她的下颌高高扬起,趾高气昂地道:“我是你车鞠大王请来的尊客,岂敢不敬?”
……
奉嘉六年夏。有异客身赴北疆,言车鞠王与大燕早有勾结,并拿出了车鞠王暗中给大燕赠送良马的证据,本就不甘屈服其下的左贤王桀骜本性暴露无遗,阿史那花了五年才平定下来的局面再次崩毁,忙于内忧的他也就无暇再顾及远在千里之外的隐患。
回程途中,孟晚流扮男装,挑最短的路线去白秀,却在一个小山庄被拦下来了。
这是个女儿庄,她被当做男儿留了下来,要和庄主的女儿成亲。
她:……
你们会失望的,真的。
她被好吃好喝招待了一天,翌日便是成亲之日。
不知是不是庄里人习惯了打扮,连她一个新郎都不放过,铜镜里的脸一点点焕发出华丽与惊艳,却让她有些不安。
这到底是画新郎还是画新娘?
折腾许久,她终于见着了新娘,新娘个子有点高,手拢在袖子里和她牵着一个绣球。
她心不在焉地打量了两眼就没多看了,想着一会儿洞房该怎么跟人说自己是冒牌货,迷迷糊糊就把堂给拜了。
这里的人也是很好说话,都不闹洞房,她就喝了点小酒就被放行了。
她紧张地搓搓手指,不知道从哪挑盖头比较好,最后别扭地坐到新娘旁边,视死如归地斜着挑起盖头,以免给自己或者对方造成惊吓。
然后她看到一张异常熟悉的脸。
“聂——”
剩下的话全被吞掉,连同她本人,都被吞的什么都不剩。
想来是蓄谋已久。
到后半夜,她枕在人的怀里问:“你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你一出白秀,我便知道了。”
“那你不着急,不困惑,不怕我去了就再不回来?”她有些诧异。
“不怕啊。大不了后事安排以后,我先去,总能在奈何桥上逮着你。”
“……”瞧把你机灵的。
“昔日你一腔心血卫我为我,如今我不过是按捺惶恐。我愿信你,如我命。”他叹息一声,抱紧她,像要将她融进骨血里似的。
孟晚流被包裹着,仿佛能透过黏腻的肌理触碰到某种深而浓的情绪,情绪之澎湃甚至超越了方才的欢好。时至今日,她似仍在鼓里,还差某些契机去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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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工作,感情颇不细腻。又兼喜欢的歌手专辑要出了,喜欢的作家文要完结了还没看完,心情实在跌宕起伏,下一章无论如何应该大结局,我看慢点写会不会好些。
番外可能写个男主感情线历程,一个副cp线。其实这个cp反而是我比较喜欢的,也是一种另类的百年之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