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王反

潞王反

马车上,冯文看着手扶着额头正在想事的冯道,从旁边拿起披风,轻轻给他叔盖上。

“叔,别想了,您累了好几天了,歇歇吧!”

冯道拉了拉披风,“我没事,你累了先睡吧!”

“我倒不困,只是怕叔你身子撑不住。”冯文摇摇头,他一个小年轻,熬夜和玩似的,可他叔都快五十的人,骑马从邙山跑到汴京,又紧接着折回来,身子怎么吃得消。

“叔父还在想那朱公子的话?”

冯道放下手,倚着靠枕,“有些睡不着,就想想。”

冯文想起他叔昔日和庄宗的情谊,也叹气,要说这天下谁能让他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也就昔日的李存勖,就连李嗣源都不及三分,这次的事,也是他叔父察觉和庄宗有关,才不顾宰相规矩私自离京。

“可庄宗陛下都去了多年了,又怎么和天下安危挂钩?那朱公子是不是临死前眼见活不成了,故意这么说乱叔父您心神?”

冯道揉了揉眉心,“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最后那句话太过笃定,我听了有些不安。”

“叔父不是让赵驸马和和凝两人回去暗中探查了么,若真有什么,想必也能查出一些。”

“他们俩,只怕未必能查出什么。”

冯文看着他叔父,他叔父向来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今儿怎么这么不安,不由问:“叔父您向来智谋过人,就算那个朱公子真有什么后手,您还忌惮他不成?”

冯道叹了一口气,“你是不知道他朱家是什么人,才会这么说,自唐末以来,称帝者数十人,要论狠忍,除昔日吴国国主杨行密,再没比得上朱家两任皇帝。”

“朱温、朱友贞这么厉害?”冯文很是惊讶,“朱温我知道很厉害,一个无赖,愣是靠自己打拼推翻了三百年的大唐,可谓吃螃蟹第一人,可这朱友贞,不是个亡国之君。”

“那是他运气不好,遇到庄宗陛下这个霸主,被硬碰硬,以力破巧。”

冯文忍不住问:“这朱友贞真这么厉害?”

“看看当今新帝的处境,你就知道昔日朱友贞能把皇帝做成那样多难得。

当初朱温和朱友珪死时,朱友贞和当今圣上一样,也是藩王,也在汴京,都是父皇死了,皇位空缺,朝中老臣掌权,外还有权臣当道,然后在这种情况下,朝廷派人,去汴京请皇子入朝。

咱们圣上,你还记得他是怎么做的么?”

“才几个月的事,当然记得,宋王,啊不,圣上接到圣旨,带着宋王府属官进京,本想在登基时让亲信掌握兵权趁机掌握朝政,却不想操之过急,反被朱弘昭、冯赟架空,如今圣上屡次想要翻身,却都动弹不得。”

“那你知道当初面临同样的情况,梁帝朱友贞是怎么做的么?”

冯文摇摇头。

“京城的使者带圣旨去汴京请朱友贞进京登基,朱友贞接到圣旨后,却并未动身去京城,反而坚持在汴京登基,并且登基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把京城迁往汴京。汴京本就是朱友贞的封地,兵权和各部门都在他手中,等到京中老臣风尘仆仆前来后,朱友贞和其心腹早已把汴京牢牢把持,在其后和朝中老臣的争斗中,朱友贞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众老臣闲置起来。至于对于朝廷外手掌兵权的杨师厚,朱友贞选择了忍,要钱给钱,要权给权,哪怕杨师厚当初以帝师自称,朱友贞都能给个太师的称呼,一直忍了三年,硬生生忍到杨师厚死,朱友贞从一个藩王,彻底成为梁朝说一不二的梁帝。而那时,朱友贞不过才二十五岁。”

“这梁帝朱友贞居然如此厉害!”冯文听得咋舌,当今圣上要有这位一半,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个局势。

“庄宗和昔日南方十国国主哪个是省油的灯,他却能凭一介文人撑着大梁十多年,又怎么可能不厉害。只是最后在庄宗绝对实力面前,再多的权谋都用不上罢了。”

冯文想到他叔父对付那个朱公子,也是直接武力碾压,而没来什么斗智斗勇,看来是防着那姓朱的来阴的。

“那这件事叔打算怎么办?”

“咱们这次是私自前来,不能声张,只能让赵延寿和和凝私下查查看,要实在查不出什么,也只能等以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该死的姓朱的,死了还不让人安生。”冯文愤愤的说。

两人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李虎的声音。

“相爷,京中有密信传来。”

冯文打开车窗,李虎把密信递了进来,冯文接过,递给他叔父。

冯道披着衣裳坐起来,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就叹了一口气,搁在一旁。

“怎么了?”冯文问。

“潞王反了!”冯道把信给冯文。

“什么!”冯文忙接过一看,看完不由担忧,“陛下才刚登基,还根基不稳,就如此急躁逼反潞王,这万一要平叛不当,岂不是有动摇皇位之险,这陛下和两个枢密使怎么做事如此不稳当?”

“稳当?从他们无视朝廷规矩,让唐汭一个给事中起草诏书起,他们就没稳当过!”冯道冷哼一声。

冯文听了叹了一口气,他叔父为人向来宽厚,很少有针对某个官员的时候,可如今这么指名道姓的说,显然是气坏了,不过看着手中的密信,冯文也理解他叔为什么这么生气。

潞王突然谋反,虽然有新帝登基猜忌、儿子被新帝免职、女儿被新帝接进宫做人质等一系列打压,可真正让潞王下决心谋反的,却是唐汭的一张诏书。

当初新帝和两个枢密使想要削弱藩镇,提出了换镇的主意,就是让潞王从原来凤翔节度使,调到河东做节度使,原来河东节度使掉到别的地方做节度使,如此几个人转了一圈。

这主意本来也勉强算个阳谋,虽然几人明知一旦调动,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权利肯定大打折扣,可朝廷按规矩正常调动,几人哪怕心里不乐意,也只能憋着。毕竟这事朝廷是按规矩办事,占着大义。

可偏偏就这样一个简单的阳谋,却被新帝和两个枢密使还有唐汭硬生生弄成一身骚。

原来,自大唐起,节度使就是一藩镇之主,手握军政大权,可谓封疆大吏,所以朝廷对节度使的任免,可谓慎之又慎,礼仪也十分讲究隆重。

唐时任命节度使,不仅要宰相中的首相亲自起草诏书,三位宰相同时签名,皇帝画“日”,连诏书的传旨,最低都得三品。

这还不包括朝廷赏赐的旌节、各种金银器……

就是到了后来唐朝后期,天下动乱,皇帝时常逃跑,有时带不齐宰相,可也只是把诏书起草权移交给身边的翰林学士,该少的步骤也没少。

所以经过这么多年形成的习惯,册封节度使在朝廷也有了一个默认的惯例,册封节度使有两种诏书,一种外诏,一种内诏。

由宰相中首相起草,用相印,政事堂三个宰相签字,皇帝画“日”,是为外诏。

由翰林承旨起草、皇帝用玉玺,是为内诏。

两种诏书权利相同,都是朝廷正规诏书。

至于皇帝册封节度使时用哪个,全看皇帝当时心情和具体情况。一般皇帝在朝中无事时,多用外诏,而行军打仗紧急时,多用内诏。

所以对于节度使,一接到两种诏书之一,就知道,奥,朝廷正式任命我当某某节度使了。

而这次换镇,涉及到四位节度使调任,按理说这诏书更得慎重之重,这诏书不是该冯道这个首相亲写,就得翰林承旨亲写。

可冯道正在邙山修陵,而翰林承旨,抱歉,现在朝中没有翰林承旨。

李嗣源从长兴年间就开始经常生病,最后几年,连朝都很少上,也就逢年过节强撑着身体出来露个面,一应政务全扔给冯道了。皇帝都不处理政务,哪还需要秘书,哪还需要翰林承旨,所以连和凝这样的翰林学士都闲的有空在家写书了。

这也就导致此次新帝想写换镇诏书时,才发现该写诏书的两个人,都不在朝中!

这时新帝如果是个稳妥的,那就应该让人请冯道回朝,毕竟冯道虽然任山陵使,可还是首相,回朝中办公那是份内之事。

可也不知新帝是太心急,还是没把这事当回事,新帝居然直接让唐汭一个给事中起草了诏书,甚至都没经过三省,就直接送去了四个藩镇。

冯文私以为新帝应该是没把这事当回事,毕竟以前新帝就常常让唐汭私拟诏书。可以前那诏书都是发给朝中群臣的,朝中群臣哪怕觉得不和规矩,也不敢吭声,可如今却是给四个不情愿的在外的藩镇节度使。

四个节度使本来就因为换镇传闻弄得人心惶惶的,如今朝廷又给这种不合规矩的诏书,可见朝廷压根没把他们当回事,那是不是这次换完镇,他们就该被皇帝清算了?

思及如此,四个藩镇中,三个藩镇节度使直接就把诏书给退回来了,而作为皇帝忌惮最狠的凤翔节度使,潞王李从珂,更是当着宣召人的面,把诏书撕了。

“皇帝身边,居然有人伪造诏书,可见有奸臣,本王当起兵以清君侧!”

于是,潞王李从珂反了!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升官!发财!死皇帝!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升官!发财!死皇帝!
上一章下一章

潞王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