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行

践行

柳时玉被安葬在枞阳,沈清如亲自看着几个士兵挖好坑,将棺身埋进去。他将一枝红梅放置在棺上,静静看着沙土掩埋了棺身。

翌日,那一方土丘便被雪掩盖了,只露出一小块石碑。

沈清如望着风雪里的墓碑,戚源走到他身后,为他披上狐裘。沈清如拢了拢脖颈边的皮毛,没有说话。

戚源抿着唇,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去触碰沈清如的手,相触的一瞬,沈清如躲开半步,肌肤的温度一闪而逝。

“将军,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几日,沈清如都用各种借口躲开戚源的接近,他做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裴与朝等人都看出来了。顾启也有几分奇怪,他虽然高兴沈清如终于不再受戚源的影响,但也有些担忧沈清如是不是因为那日的事情受到了刺激。

可是沈清如否定了他的说法,只说他与将军只是关系正常的朋友,如今君子之交淡如水最为合适。

沈清如始终保持着不咸不淡的态度,戚源的心里却急得上火。

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必然是那日的事情让沈清如有所介怀。后来他们抓住了射箭的人,那些人身上也带着熟悉的金色腰牌,与之前行刺戚源的是同批人马——都是皇帝派过来的。

那群人一心想要行刺戚源,却没料到戚源毫发无损,差点伤到的是顾启。

戚源还未审讯一番,那群人就咬毒自尽了。

沈清如从未提过这件事,可是态度的转变是不容忽视的。然而就算戚源想要道歉,沈清如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们平日里碰见,沈清如也就当他是个普通的朋友,并不欲多说什么。

终于,在一日顾启随着裴与朝外出时,戚源找到了和沈清如独处的机会。

他望着神色平静转身欲走的沈清如,一时情急拉住对方的胳膊。

沈清如回过头,眼神浅淡,“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戚源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慌,“你……这段时间……你怎么了?”

“我没事,将军放手吧。”

“不放!我不放!”

戚源微微垂着眼,牢牢将沈清如困在墙壁与他的怀抱之间,呈现一种禁锢的姿态。但他的眼里却浮现几丝哀求之意,“清如,你别这样。”

沈清如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好好谈一谈。”

他说的语气清浅,戚源却心头一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清如轻轻拍了拍戚源的胳膊,就见对方收了手,有些茫然又无措地看着他。

其实……戚源本人也没什么错。

沈清如脑子里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又被他给打消了。虽然戚源没有错,但是事实已经发生了,他如果和戚源在一起,以后一定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心里的想法渐渐坚定下来,沈清如开口,“将军,我想和我大哥留在枞阳。”

戚源眼神一颤,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呐呐地闭了嘴。沉默了一会儿,他笑了笑,神情依旧很温柔,“也好,你留在枞阳,等我从京城回来,这里比较安全。”

沈清如摇了摇头,“不是这样,将军。”

“别叫我将军,”戚源突然道。

自从坦诚心意后,沈清如就很少叫他将军,一般都是在故意调笑胡闹的时候才会喊声将军,不带恭敬之意,只是一种玩味与亲近,但是这几日的将军却叫得格外正经,也格外疏远。

沈清如看了他一眼,也不与他争辩,“戚源,我们就在枞阳分别吧,别再见面了。”

话音落下后,沈清如半晌没听到动静,戚源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座石雕。

沈清如抿了抿唇,“既然你听到了,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起身要走,这时戚源的神情才产生了一丝变化,像是石雕逐渐龟裂一般,却始终压抑着没有露出端倪。沈清如看见那双眸里的光亮闪了闪,像是一团火忽然快要熄灭。

他突然有些不忍心。但想到顾启差点丧命,又狠下心来,“我去休息了。”

戚源一把抓住他的手,平日里炽热的手此时却冷得像块冰,“清如,别走。”

沈清如望着他眸里的哀求,沉默片刻,道,“我之前就说过了,我们之间不合适。不仅是你我的身份不相符,更是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你说你毕生所求是我一世安好,我姑且信你,但是如今这般境况,我要如何相信你能给我一世安好呢?”

“你的身份摆在那里,还有你的往事,我不过问,但是我知道那与京城那位脱不开干系。戚源,我已经离开京城了,我大哥也受够了苦,我们都不想再被牵扯到那些事情里面去。而我如果继续待在你身边,你能否保证那群人不会再来呢?你不能。”

戚源的嘴唇在发抖,他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下去。

“说句不好听的,是我不好,我就是不想与你一同担那份风险。”

“不!不是,”戚源道,“你很好,没有人比你更好。”

沈清如望着他脸色苍白的模样,撇开了头,去看窗边的月亮。

过了好一会儿,戚源抓着他的手才松开,沈清如感到额头突然一暖,他微微抬眼,只看见戚源锋利的下颌。

“对不起,”戚源低声道,“是我让你担惊受怕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沈清如抿起唇。

“你好好休息,一切都按你自己的心意来。若是你不想看见我,我就不出现在你面前。只是……你好好照顾你自己,这几日,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他说得恳切,眼里掺杂着温柔的碎光,又有几分歉然。

沈清如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戚源最后看了他一眼,露出安慰的笑容,便起身离开了。

夜里,裴与朝与顾启几人回来后,就被人通知说将军要见他。他茫然地赶过去,到的时候将军在桌边写着什么,神情冷然。

裴与朝敲了敲侧门。

戚源放下笔,淡淡道,“进来。”

“将军,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戚源的神情淡然,裴与朝却从他周身的气息中看出一种极为压抑的暴躁与杀意来,他心底微惊,本能性地弯下了腰,有几分恭敬地看着戚源。

“你之前说的那个计划,我有兴趣了,再说一遍。”

裴与朝瞪大了眼,半晌,他意识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事情终于到来了,不禁狂喜,忙应声道,“好!好!”

军队在枞阳耽搁了几天,终于到了离开的时候。沈清如已经决定和顾启一起留在枞阳,并在裴与朝他们都在场的时候提出了这个想法,闻言裴与朝有几分惊讶,但他再看见戚源平静的神情时心里又了然了。

燕西倒是看了沈清如一眼,慢慢拧起了眉。

虽然沈清如嘴里说着以后有缘再会,但是众人都意识到他们是想要脱离军队,以后再见的机会估计很少。燕西沉默许久,提议说要为沈清如他们践行。

“践行应该是为你们践行才对,”沈清如笑了笑,“你们前去京城路途遥远,万事小心。”

不管如何,践行酒还是要喝的,就定在了离别之日的前夕。

酒宴之上,戚源坐在首位,始终保持着沉默。沈清如能感觉到一束目光盯在他身上,不过他没有回望,只和裴与朝说着话,唇边带着笑意。

裴与朝敬了一杯酒,“清如,你这一去还将顾启也带走了,我们军中可是损失了两名人才啊。”

“过誉过誉,我大哥的才华有目共睹,我可称不上。”

“哪里哪里,你可是救了将军的人,谁也做不到你这一点。”

沈清如愣了一下,他以为是戚源和裴与朝说得,不由有几分惊讶,没想到戚源那样沉默的人会将这件事说出来?他以为戚源一定会烂在肚子里呢。

沈清如只好矜持一笑。

“只是,今日这一别,以后再难相见啊,”裴与朝叹息,“清如,我说句心里话,将军遇见你是他的幸事。”

沈清如垂下眼睑,淡淡笑了笑,“什么幸事不幸事的,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裴与朝拍了拍沈清如的肩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也并非想要劝你,只希望你能得到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沈清如眼里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仰头饮了一杯酒,“多谢。”

酒宴步入尾声,沈清如已饮了好几杯酒,早就双颊熏红,眼神朦胧。他喝的还是果酒,却已经开始头脑发胀,只摸着墙壁往院子外面走,夜间的冷风吹散了几分酒意。

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还好吗?”

沈清如转过头,看见燕西,对方的眼里有一分担忧。

沈清如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慢慢扶着墙壁站直了身子,看着天边的弯月。月光撒在他白皙光滑的侧脸上,那双眸里盛满温柔的月光,看着看着竟是有些让人沉醉。

燕西微微撇开了脸。

“说起来我们才是真的很有缘分,”沈清如突然开口,“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也不会那么顺利地进京,也不会救出我大哥,更不会现在站在这里。”

“不是我,你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沈清如笑了一声,“这就是缘分啊,不论好坏的。我相信世间的各种相遇都是有原因的,既然我遇见了你,就说明你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就像天上的星星,你看,每一颗都是有位置的。他们都亮起来的时候,我们才能看见这样美丽的景象。”

燕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星空,半晌,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似得,眼神微动。

燕西低声道,“你在枞阳也要万事小心。”

沈清如嗯了一声,没怎么在意,他感觉有几分晕眩,不过也没有表现出来。

月光下的雪地泛着柔光,他慢慢挪向前方,站在一棵树下。

不知道站了多久,沈清如回头去看,燕西已经不在了。

他伸出手臂去够树上结冰的雪珠,小心掰断后放在手心里,凉丝丝的。沈清如凑上去舔了一口,雪珠入口即化,划过喉咙带起一丝凉意,对此时酒后有些燥热的沈清如来说仿佛一捧甘泉。

他又去够另一块雪柱,却突然被人打开了手。

“你怎么还没改掉这个习惯?”

沈清如茫茫然转过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像是戚源。

手掌被来人攥紧握在了温暖之中,沈清如脑子还没转过来,只傻傻地盯着来人的脸。戚源瞧他一副呆怔的模样,心都要融化了,他将大衣解开,把沈清如塞进怀里,手指轻轻扫开对方头顶的雪粒。

沈清如窝在他怀里,只觉得双颊的温度更高了,不禁抱怨,“好热……”

戚源指腹擦过他的脸颊,一抹凉意,沈清如舒服地眯起了眼,见这抹凉意即将消失,他直接抓起戚源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边,轻轻蹭了蹭。

戚源没有动,只是望着沈清如的眼神微微一深。

沈清如蹭他手掌的模样就像是一只乖巧的猫,睫毛微微颤动,睁开眼睛凝视着他时,那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戚源屏住了呼吸,稍稍低下头,闻到呼吸间透出的酒香。

“清如……”他压抑着心底的燥热。

沈清如眨了眨眼睛。

戚源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这样……我怎么忍得住?”

沈清如眼底的朦胧散了几分,他伸出手去摸戚源的脸,低声喃喃,“我们是不是……很早就见过了?”

指腹感受到的温度在升高,沈清如清醒的意识又沉入了热潮之间,他搂住戚源的脖子,戚源顺从地弯下腰,沈清如歪着头像是在思考,半晌,他踮着脚亲了亲戚源的下唇。

柔软而干燥的触感,戚源浑身僵住,搂着沈清如腰侧的双臂瞬间收紧,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沈清如笑了一声,却突然放弃了其他动作,再度钻进戚源的怀里打了个哈欠。

“好困哦。”他说。

戚源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寒风吹散了他心底的燥热,让那几分几乎抑制不住的欲.望平息下去。他无奈地看着怀里似乎已经睡着的人,只得认命地将人拦腰抱起。

回到房内,将人轻轻放在床榻上,再盖上被子。

戚源温柔地凝视着沉睡中的人。

“做个好梦。”

直到房门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床上本来睡着的人才睁开了眼睛,朦胧的眼里却是几分清醒。

沈清如静静望着床顶的帘帐,声音轻忽,融入了冰凉的夜色里。

“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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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戚源:不能让他知道我的身份,不能牵扯太多,会有危险。【我不是宜水】

现在的沈清如:不能让他知道我知道他的身份,不能牵扯太多,会有危险。【他不是宜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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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中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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