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中月2
姬如萧的长发濡湿,隐隐散着热气,显然是刚在院子中习过武,光裸的脊背上濛洇着一层油亮的汗珠,纵横交错的伤疤有新有旧,将这个荣宠了半生的男人淬上了一抹雄浑英朗。
姬如浣带着一身的霜寒游曳进灯火熠熠的房门之中,转手将门板带上,然后淡若芙蕖的伫立在门边,轻声唤道:“夫君,阿浣回来了。”
姬如萧正在用刺刀剜出一些蜜油,融化在泉水里,忽闻妻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顿时扭过头来,灿笑道:“阿浣回来啦!外面冷不冷呀!我温了些泉水给你沐浴,现在温度刚刚好,若是再晚回来一会儿,怕就冷了。”
姬如浣的体表凝着一层白霜,这简陋的屋子本就不暖和,乍一多了这么个透体霜冷的人儿,让姬如萧本就散着热气的身躯,感到一阵浸髓侵肌的寒冷。
“多谢夫君了!”姬如浣面无表情的向着床榻一侧的衣架处走去,一边走一边素手宽解着衣带。
“阿浣客气了!”姬如萧做完了这一切,将刺刀插进靴子外侧的刀鞘里,抬手摸了摸搭在凳子上的衣衫,顿觉一手的潮湿寒凉,恐怕在这短时间里是不能再穿了。
“夫君可曾用过晚饭?”
姬如浣身躯曼妙,退下薄衫的酮|体凝滑如脂,凹凸有致,若不是下半身为鲛族的鱼尾,倒也是个国色天香的绝代佳人。
“嗯!喝了碗粥。桌上还给阿浣留了一碗,待会儿沐浴完毕,正好可以喝了就寝。”
姬如萧望了望那件汗湿的衣衫,面有踌躇,但想了想还是拿在手中,抖落开来披在身上。这湿冷如铁的衣衫乍一披挂在身,顿时激出了一个剧烈的寒颤,但他还是忍耐着继续穿戴,毕竟阿浣不喜欢自己裸|身的样子。
“别穿了!”
不知何时,姬如浣光|裸着白皙的身子游曳到了姬如萧的身后,冷白而纤细的手指搭在这个精瘦的男人肩上,感知着他骤然紧绷的心弦与筋骨。
姬如萧不敢回头,因为阿浣的一个动作他便僵硬成了一方磐石。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二人虽然同卧在一方床榻上,但是像这种暧昧的亲昵却从未做过。除了在逃亡途中的背负搂抱,这种独处一室的温言软语,姬如萧连做梦都不敢奢望。
姬如浣将手指缓缓的插|进姬如萧的衣领,双手一掀便将那件湿透的亵衣退下了他宽阔的肩膀,徐徐露出上面被剑戟所破开的伤疤。
“夫君!”姬如浣冰凉的指尖蜻蜓点水般的摸挲过那些狰狞的疤痕,一双秋水明月般的双瞳,潋滟着烛火晕黄的微光,她说:“阿浣今日,想将自己全心全意的交给你!”
姬如萧闻言,挽着衣襟的手臂乍然一凝,他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待看清不着寸缕的妻子时,又慌张的垂下了下去,攥着衣摆的手局促而僵硬,磕磕绊绊的说道:“阿浣!你......你......你没.....没必要......这样......作践自己,我......我不需要......不需要你强迫自己......来报答我!”
一句话说到最后,是一个男人期盼了许久都得不到的心酸。从始至终,这场婚姻都是他姬如萧自己的一厢情愿。阿浣作为一个鲛人,两族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无论如何,阿浣都不会爱上自己的。可是当年那样个纷乱的状况,他若不求娶阿浣,保不齐哪一天她就成了一具七零八落的尸体了。
姬如萧这辈子只希望能护她周全,待有一日她寻回了族群,也就是他彻底放手的时候了。
是以听到阿浣想要将自己交付给他的时候,姬如萧能想到的,也只是她强迫自己报恩这一个理由了。
姬如浣将那些伤疤一一的描绘入心,然后伏下身来,缓缓的抱住姬如萧微微颤抖的身子,柔声说道:“不是为了报恩,是因为爱。”
姬如萧从酸楚之中陡然睁圆了双眼,不可置信的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姬如浣将浸凉的脸颊贴在他嶙峋的脖颈上,目光渺远而温柔,她说:“我知道夫君一心一意的为我,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在不求回报的默默付出着。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只是阿浣是个不祥之人,怕给夫君带来无法想象的灾祸,所以才迟迟不敢接纳。”
姬如萧最是见不得妻子的妄自菲薄,他心疼道:“阿浣怎么会是不祥之人呢!阿浣是这个天地间最好最美的仙子了。”
“也就是在夫君的心里,才会觉得阿浣是最好的。”姬如浣的手慢慢的扶在这个男人的胸膛之上,隔着一层紧实的胸肌默默的感受着里面那颗蓬勃的心脏。
姬如浣不知道人族的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她见过鲛人的心,那是一团鲜红而脆弱的血肉,被从腔子里拖拽出来的时候还在兀自的跳动着,鲜血淋淋的,自有一番不屈的倔强。
曾经,鲛人一族是被驱逐和迫害的,但是现在看来,人族也在经历着她们当年的惨状。这一路走来,姬如浣见到了太多的腐尸与鲜血,昔日纯白的族人已是浊气入体,成了不辨是非的阴煞,它们对弑杀的渴望与兴奋,一点也不比那些屠戮者逊色。
昔日高高在上的人族,成了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的牲畜,这让受了半生迫害的姬如浣,不知该报以何种心情对其侧目了。
曾经的牲畜,成了如今的屠宰者,姬如浣的命运在一次陷入了举步维艰。她没有办法摈弃族群,也没有立场跟人族共生死。
也许哪一日,她的夫君就成了那些尸首异处的腐肉,再也不能护住她了,不如就趁着今夜,将两族之间的血仇暂时放下,给予这个恪守着礼节的男人一段美好的回忆。
“夫君!”姬如浣疼惜着这个男人多年的正直与隐忍,于是她将那双柔弱无骨的手缓缓的向着姬如萧的下腹滑去,一路冰凉一路惹火,“阿浣做如此决定,并不是为了报恩,而是想要真真正正的,成为你的妻子。当年的阿浣还小,现在,阿浣是大姑娘了,是一个心智成熟的女人了。”
姬如萧本就火热的胸膛,此刻竟随着妻子划过的手而如热油扑火,他的心脏狂跳如擂鼓,悸动如筝弦,颀长的身子在鲛人温凉的怀抱里微微的发着颤。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该如何去接受,因为他已经头脑一片空白,恪守的心墙亦在逐步的脆裂崩塌。他将这个异族少女护在心间整整十年,从最初是看其可怜,慢慢的是心疼着她的遭遇,到最后是不忍她被屠宰的命运。
姬如萧生在凌锋门,自小学到的就是暗杀与贪欲,可是一个人见惯了阴暗,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接近光明,于是阿浣的从天而降,带着辉光流布的温暖,渡着苍白懵懂的纯粹,她就像是一轮坠下凡尘的明月,哪怕身处淤泥,依然不减其皎洁与清辉。
这个鲛人的纯澈让姬如萧萌生不了半分亵渎的意念,她更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信仰,一座指引着迷途的轩辕乡。
姬如浣是他捧在心上的明月珠,是篆刻进骨髓里的仙女像,是朝露映辉下的梵莲,是破开虚妄的第一缕辉光。
她承载了姬如萧晦暗腐烂的少年时代,是他心底里唯一纯净的留白。
而此时,这个瞻仰了无数个日夜的神女,竟然游鱼一般的滑进了他的怀中,细嫩纤白的双手虔诚的捧着他濛洇着薄汗的脸颊,双眸希冀而赤忱,她说:“阿浣是心甘情愿要做你的妻子,所以,夫君不要拒绝我。”
姬如萧就这样怔愣的凝视着妻子的温软与火热,看着她愈来愈近的容颜,透着少女的娇羞与女子的果敢,直到她纤长的睫毛倏忽间扫到了自己的眼尾,直到唇上传来了那绵软而馥郁的气息,姬如萧再是端方自持,也把控不住这神女的虔诚献祭。
于是这个男人松开了紧攥着的衣摆,忐忑而踌躇的将双手虚环在鲛人纤细的腰侧,迟迟不敢落下,但是从阿浣身上弥散的馨香又勾的他燥郁难安,这个未经人事的少年,就这样在妻子逐渐浓深的钩吻里崩塌了理智,颅内似有万千烟花轰然炸开,那一双端在身前无所适从的手,终于找到了心安理得的归处。
姬如萧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拥抱住生涩的姬如浣,从被动索吻到主动激吻,不过刹那之间,但是姬如萧却觉得仿佛走过了一百年。
两个人的拥抱总要比孤夜衾寒来的小心翼翼,姬如萧虽用了全部的爱意去盛殓妻子的美好,但他终是心有顾虑,怕自己控制不住而伤害到她。
姬如浣睁开雾蒙蒙的双眼,因为□□而羞红的脸颊,在姬如萧勃喘的气息下凝着淡淡的水光,她望着他,诱哄的嗓音湿润,仿佛下一句就要浸出水来,“夫君不要怕,阿浣要成为女人了,这是神圣的事。”
说完,姬如浣的周身仿佛洇渡上了一层蔚蓝色的水波,淡淡的泉水清冽缠绕着鳞甲熠熠的鱼尾,将她整个人披上了一层海水的外衣。
姬如萧觉得自己仿佛被浸泡在了海水里,他的身下是细软的白沙与色彩斑斓的珠贝,一些细小的游鱼成群结队的划过身侧,带起一阵烟雾般的砂砾。
眼前的阿浣美的透光,肌肤润泽如珠,淡蓝色的长发飘散在水波里,几乎要与海水融为一体,她牵引着他的手向她的身下触去,面容虔诚而无畏。
当姬如萧的手指触上那片皙白的时候,所有桎梏着欲望的枷锁轰然崩断。于是干柴烈火碰上了桐油,焦金流石恰逢了甘露,所有引燃在爱欲上的契点烘托出了一记经年痴妄的水到渠成,姬如萧几乎是失控的将化了双腿的姬如浣扑进了面前的温水里。
姬如浣在入水的那一刻,仿佛重归碧落海般感到欣慰与自由,她在姬如萧的怀抱里睁眸浅笑,望着在水波里明媚的伴侣,捧出了那颗坚冰始解的心脏。
夫君!若有来生,阿浣一定不会再负你的情义。今生,就让我们在这战火纷飞的时日里,铭记住彼此的缱绻与美好。
阿浣,真的爱过你!
丝丝缕缕的灵脉从姬如浣的心口挣脱出来,尽数注入到姬如萧的身体里去,这是她唯一能为这个男人所做的牺牲了。她将自己仅存的神力赐予这个平庸的凡人,希望待到天罚将至之时,能够保下他的性命。
请恕她没有勇气在陪这个男人走下去了,因为鲛人的命运,因为两族的世仇,迟早会在落日的余烬里彻底爆发。
既然世事难两全,那么,姬如浣惟愿,残生心安!
第二日清早,南栖推开被寒霜冻住的轩窗,将一碗隔夜的药渣泼在了窗下的花坛里。经过一夜的降雪,未央院里茫白一片,许多娇嫩的花蕾与青草都均已冻死,而那些尚算挺拔的树木上,翠绿的叶子托着一层薄薄的浮雪,到是透着几丝傲雪凌霜的高洁来。
这一夜,沈傲清醒过一次,喝了粥服了药,便目光呆滞的望着雪白的帐顶,不知何时又沉沉睡去。南栖因为傍晚的数落,心下还有些介意,于是在榻上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待好不容易入了眠,又临近了黎明,所以没有睡好的南栖,秀气的小脸上虽带着浓沉的倦意,却也透着妩媚的娇羞与可耻的回味。
在那短暂的沉眠里,南栖做了一个脸红心跳的梦。梦里的她凤冠霞帔,红奁铺地,一泻霞鸾绵延十里,天地间流光溢彩,唢呐锣鼓喧嚣震天。
她顶着红方巾,珠翠慢摇,绣鞋如莲,在喜娘的牵引下跨过炭盆与马鞍,向着她举案齐眉的命定之人缓缓走去。
喜堂的尽头,她们牵着红绸团,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鹣鲽对拜,一气呵成。漫天的花雨与喜果抛洒下来,在无数笑声交缠的称赞与祝福下,她的夫君拦腰抱起羞红了面颊的自己,向着红毯尽头的鸾房一路疾行。
沿途的灯火香烛,轻纱喜帖,都在为这对新人的此世无双做着见证,南栖覆面的方巾被穿堂的幽风吹拂,她忐忑的扬起头,好奇的想要看看这个跟自己共度余生的男人究竟样貌几何,可是微风无力,总是吹不到南栖眉眼的高度,她只能看到吉服下那人结实的胸膛,和一段光洁如玉的下巴。
就在她对这个男人浮想联翩的时候,她的夫君已经抱着她闯进了鸾房,随手一拂几案上的喜贡宝塔,寓意果盘,便将她抱坐在半人高的贡桌上,男人修长的双手分别捻起方巾的一边一角,慢慢的掀开了那覆面的红盖头。
随着方巾的徐徐向上,巫澈那张过分阴邪的俊颜便展露在自己的眼前,南栖的目光先是一怔,随后便激动的羞红了面颊,慌忙垂首间凤冠的环佩叮当,紧攥的掌心湿热滑腻,她的一颦一簇都透着魅惑的娇羞与震撼。
南栖忍不住在心下悦然:原来她的命定之人真的是巫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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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莫觉得自己的文思又短暂的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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