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焚2
古旧的城门在士兵的牵拉下缓缓向着两侧洞开,城外呼啸的风雪霎时伴着淡淡的血腥气从缝隙里挤压进来,将这座幕气沉沉的孤城,浸染在一层危险与悚惧之下。
南栖贴着巷子的转角而站,微微的偏过头,便见雪幕里出现了一个身披大氅的肃冷男人,他所骑乘的那匹高头骏马,带着银质的辔头佩着昂贵的鞍,马蹄笃笃,凤臆龙鬐,颇有几分皇家出行的风范。
但是雪簌下的太大,她看不清这个男人究竟长了何许的样貌,只能从他砭骨的气魄里嗅到一丝浓沉的血腥味。
姬如浣天生胆子小,没有南栖那种浓烈的好奇感,她依旧垂着头躲在这个妹妹的背后,低声的乞求道:“小栖!我们回去吧!”
南栖顶着风雪又兀自望了几眼,见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转身对着姬如浣说道:“走吧!看样子,是王朝的援军来了。”
姬如浣抬起头,面上隐隐的流过一抹不安,“看样子,城中的危机已解,大家都熬过来了。”
南栖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牵过姬如浣的手,边往巷子的深处走,边说道:“我先送姐姐回北院。”
“好!”
主道之上,宋惜霜率领着粮草辎重先进了城,定远所率领的十万禁军则留在城外安营扎寨。
岚音自进了城门开始,就感到地脉之下滚动着炙热的业火气息,若她没有猜错,这里就是封禁着白宁真身最薄弱的缺口。
一丝讳莫如深的微笑缓缓的挂在嘴角,岚音抬起莹白的指尖,好整以暇的迎着天幕观望着。
将姬如浣送入了北院,南栖一个人伫立在小厨房的洞门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的,踌躇难安。自昨日之后,她便极是讨厌见到这群道貌岸然的小人,每每四目相对,她看不惯对方,对方也看不顾她,于是一屋子的人再也没有跟她热络的说过一个字,整齐划一的无视着她。
就在南栖鼓足了勇气,终于决定踏进去的时候,一名冥火宫的女弟子风风火火的从另一道拱门里跑进来,边跑边兴奋的叫喊道:“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屋里人先是抻了一下脖子,不明所以的望了一眼,然后自顾自的继续做着自己手下的活计,直到这名女弟子跨过了厨房的门槛,拄着膝盖连呼带喘的杵在屋内,累死累活的说道:“王朝......王朝军......王朝军来......来救援了......!”
“什么?”先是扶心堂的医者转过神来,惊问道:“你说王朝军来救援啦?”
“是.....是呀!”冥火宫的女弟子一扬手指着门外,说道:“已经进了城门了,听说......听说还有十万王朝军来江南,收复......收复失地。”
“怀光帝会这么好心?”有人将信将疑的问道。
“我哪知道......我只是看到丞相,出府迎接去了。还有那个南淮暝也去了!”
听到对方提起父亲的名字,南栖的眉毛陡然一抖,一种即将直面暴风雨的惕憟攀上了心房。
忽闻一声嗤笑响起,有人啧啧的揶揄道:“真是哪哪都有那个南淮暝啊!溜须拍马总是冲在最前头。”
人群之中隐约传来几声了然的嗤笑与议论,虽然嗓音压的极低,但还是让南栖如闻耳侧。
“这八大门派如今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活蹦乱跳,全须全尾的掌门了,那还不可着他一个人出风头!”
“哎呀!”一名獐头鼠目的旁系散修倏忽从人后钻了出来,跃在人前挤眉弄眼的说道:“想想咱们也真够可怜的,这灭派的灭派,掌门失踪的失踪,唯有一个沈傲修为最强,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就剩下这么个跳梁小丑,天天咋咋呼呼的,人前人后的大献殷勤。”说完,噘着嘴摇了摇头,一脸的语重心长,“真是给仙门丢人呐!”
“唉!要说现在这形式真是把仙门往死里逼呀!七年前,除了无极跟云莱被接连灭门,这好端端的璇玑屿也无故失踪,要知道璇玑屿的掌门疏柔仙子,那可是半神般的存在呀!一言一行多有仙门风范啊!你们再瞅瞅这南淮暝,到底是个乡野匹夫,这脊梁呀!恐怕一辈子也直不起来喽。”
“就是,堂堂仙门中人,对权贵趋炎附势,对得起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行道明正吗?”
众人频频摇头唏嘘,似是惋惜着仙门的没落,又似惋惜着自己的风节。
南栖伫立在墙角听了许久,直到一行人结伴出了小厨房,发现她脸色苍白的挺立在那,脸上也没有一丝愧疚的瑟然,反而盛气凌人的从她的身旁走过,嘴里依旧不干不净的抹黑着父亲的名声。
傍晚的时候,南栖被来传唤的弟子叫去大厅领丹药与衣裳,还不等她走进熙熙攘攘的前堂,便见到先前那帮子在小厨房张口闭口不接嗟来之食的“正派侠士”,正围在漆怡海的座下毕恭毕敬的歌功颂德着,全然忘记了自己所修的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仙道。
南栖将脚步停在光影的暗处,一双眼眸死死的盯着那些卑躬屈膝的小人姿态,顿觉胃里一阵烈过一阵的翻涌着恶心,她的脚下似在此地生了根,怎么也挪动不了半步。
随行的弟子见她迟迟不动,转身催促道:“大小姐!您怎么不走了?”
强忍着犯呕的冲动,南栖的眼眶看上去红彤彤的,她大汗淋漓的看着迎来送往彼此笑谈的官员与修士,看着漆怡海身为王者的睥睨与傲慢,这一屋子的上位者与侠义之士,仿佛恶鬼与妖魔混居的蛇窝泥沼,腥臭,伪善,粗鄙,私欲,群魔轮舞,乌烟瘴气。
最后她实在忍受不住,躬身扶着墙狼狈的吐了一地的酸苦胃液,涕泗横流,脏污不堪。
同门见她如此难受,亦是面露焦急,忙扶住南栖的后背,接连拍打着助其顺气,关切道:“大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帮您请个医修?”
南栖咽下口中的酸腐,摇了摇头,说道:“不碍事!我就是看不得这一屋子,奸佞虚伪的模样。”说完,再一次扶着墙壁剧烈的干呕起来。
“......”
又干呕了好些时候,南栖的胃里实在吐不出什么了,便脸色煞白的对同门说道:“我不进去了,请你代我,将沈阁主的那份领了吧!”
“那您呢?您不要?”
“我受不起!”
南栖蹙着眉头望了人影攒动的大厅一眼,头也不回,踉踉跄跄的走了。
入了深夜,雪下的便没有那么急了,漆怡海端坐在桌前,自灯烛的摇影里抬起眼来,望着窗前一株枯死的富贵牡丹。那娇嫩艳丽的花朵此时正裹在一层晶莹的霜壳里,顶端还铺着一层洁白的浮雪,瞧上去美艳而脆弱,仿佛只要抬起指尖轻轻一触,便会碎裂出五彩斑斓的幻影来。
他就这么目不转睛的凝望着,连宋惜霜何时端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都不曾察觉。
直到一阵馥郁的酒香弥漫,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缓缓的对焦在了那个微笑的男人身上。
宋惜霜似乎不管走到哪,都喜欢带着酒壶跟佩剑,比如此刻,他深呡了一口烈酒,濡湿的嘴唇鲜红而魅惑,颇像一场无声无息的引诱。
漆怡海很喜欢这样静坐着两两无言,彼此之间只需一个淡漠的眼神,就会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而宋惜霜也是如此,只要有酒,他可以卧在这间屋子里整日不出门。
烛影摇曳,辉光淡淡,漆怡海如痴如醉的逡巡着宋惜霜的眉眼,鼻梁,薄唇,下巴,再到凌厉的喉结,延伸进领襟深处的皮肤。
宋惜霜五官深邃,匀长的眉毛之下是一双让人心生羡慕的大眼睛。不同于漆漠尘的威仪俊朗,这个男人的长相更贴合他母亲的清雅内敛,但若是凝望的久了,你会发觉他的神韵里又透着王侯将相的精明与轩昂。
在漆漠尘的三个儿子里,宋惜霜是最像他的,以至于漆怡海在顶替身份的这些年里,总是极力摸索着宋惜霜的神韵与气魄,哪怕他彻底沦为了自己潜伏在暗处的影子,也更改不掉其骨子里天生的贵气与城府。
宋惜霜早就习惯了漆怡海的瞩目,他自顾自的喝着壶里的酒,耳听着屋外雪簌落下的声音。
一壶酒饮完,桌上的烛芯也应景的爆溅了一粒烛花,“噼啵”的一声,将漆怡海的视线骤然打断。
他觉得眼睛干涩,很不舒服,遂垂下眼眸眨了又眨。
“看够了!”宋惜霜抬眸望他,表情肃然。
“嗯!看够了!”漆怡海冷冷答道。
漆怡海不敢抬头,他就这样垂着眼睫,望着桌面上铺陈的寿纹织缎,仔细斟酌着压抑在心底里的秘密,他很忐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想说就不要逼着自己说了。”宋惜霜知晓他的悚惧,缓缓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暴君我已经屠了,朝堂错结的势力也捋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嗯!”漆怡海依旧垂着头,但是嗓音已经有了湿意,过了好半晌,他才开口,“若有一天......我是说有一天......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你会......你......”
“我会!”
漆怡海猛然抬头,眉目间一片绯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知道!”宋惜霜转过身,背对着漆怡海说道:“恨不恨是我的事,原不原谅也是我的事,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帝王当好,将来的海晏河清,休明盛世,还等着你来造呢!”
漆怡海喉头哽阻,面容沉痛焦急,似要将心口的秘密呼之欲出,“我......”
宋惜霜向前迈了一步,扬声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有些话,你还是烂在肚子里的为好,因为我不想听。”
漆怡海就这样噙着泪,目视着宋惜霜的背影淹没在雪幕里,然后将心中所有的愧疚与不忍都散在了这茫茫的一片银白里。
下半夜的时候,连绵的大雪终于停了。姬如浣裹着崭新的狐裘斗篷,袅袅婷婷的游曳在雪地里,异常艰难而忐忑的向着雨花台的方向渡去。
一路上又冷又暗,姬如浣还要小心不被旁人撞见,于是只能捡着偏僻的暗处走,沿途枝冠上散落的浮雪频频拍打在脸上,将她本就莹润的面颊冻的苍白。
因为她没有灵力化现双腿,是以行的很慢,待她终于穿过雨花台前的岩洞时,岚音已经惬意的挽起裤腿,泡着脚。
姬如浣还是挂着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小心翼翼的渡到岚音的身边去。
“来啦!”因着扮了男子,岚音的嗓音亦透着男性的雄浑。
“嗯!”姬如浣恭敬的点了下头。
“这几年,你过的蛮好的嘛!比我上次见到你,长胖了不少!”岚音舒服的阖着眼皮,并没有正眼瞧过她。
“这还要多亏了夫君的悉心照顾,一路上,没吃什么苦。”
岚音有些艳羡的叹了口气,说道:“是呀!有男人疼就是好,不用担心风餐露宿,也不会遭受皮肉之苦。每天只需要扮扮柔弱,装装可怜就好!”
姬如浣闻言,勾唇一笑,掀起的眼眸,透着不屑一顾的凉薄,她说:“不装柔弱,难道要全无理智的喊打喊杀吗?对付人族,就是要以彼之道。”
岚音豁然睁开那双精明透媚的眼眸,转过头赞赏的笑道:“阿浣不亏是神族,这扮猪吃老虎的心思,还真是与生俱来啊!”
“我这也是现学现卖,没什么好得意的。”
岚音勾着脚掌,在温热的泉水中来回撩拨,晶莹的双足沾染着剔透的水珠,好看的让人忍不住捧在手中一亲芳泽。
姬如浣的尾巴被积雪冻的隐隐的发着僵,只见她望着水面静默了一会儿,便缓缓的解了身上的斗篷跟纱衣,然后贴着洇着水渍的石台似游鱼一般滑下水中。
原本清澈的水底突然影影绰绰的多了一条流光溢彩的硕大鳞尾,岚音的嘴角倏尔噙起了一抹莫名的微笑,她眯缝着狡黠的双眼,盯着那漂亮的鲛人舒展着柔软的身体从池子的另一头缓缓的向着自己游来。
她那头如海水般蔚蓝的长发,漂浮在水中,似海底绵延的水藻,似风中飘扬的皎纱,就这样破开水面,披着水光的润泽浮现在岚音的面前。
姬如浣光|裸的身子被温水浸透,酮|体呈现出一种羊脂玉般的润白,她就这样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眸,微微的偏着头,由下而上,火热而魅惑的盯着岚音讳莫如深的笑。
许久不曾见到鲛人这副勾魂的模样了,岚音的体内不可遏制的流窜上了一股子冲动,自当年陨洲一别,这个看似单纯的鲛人少女依然没有转变她的狼子野心,为达其目的不择手段,这其中也包括,委身雌伏于自己。
岚音抬起自己润白的脚趾间,抵在姬如浣小巧的下巴上,稍一用力便将她的小脸抬了起来,仔仔细细的端详了一会儿,她笑道:“还是这般孟浪,不愧是我岚音看中的人。”
姬如浣皙白的手指缓缓的抚上岚音的脚裸,挑逗道:“无寐公子,仙魔俱灭,万苦皆无!阿浣只对您才会这般放浪,若换做旁人,我还不愿呢!”
岚音转开明眸,咯咯直笑,他说:“牙尖嘴利的!不过,我还就是喜欢你这样的浪荡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