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殇3

离恨殇3

靖无月洗好了碗筷之后,便独自坐在灶台前烧着热水。

厨房里没有点灯,只有灶膛里的火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拉长,斜斜的伏在墙壁上,随着火焰的跳动微微的扭曲着。

自那一日江予辰无意识的叫出了“无月”二字之后,靖无月便知道,他们的好日子就快要到头了。

他想过白宁会寻来,却没想到,他会找到的如此之快。

那夜,自他摆脱纠缠寻到江予辰的时候,在幻境之外,他听到了一段恍若隔世的对白。

那种求而不得的无能为力,妒恨与自我厌弃,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到无法抹去,就好像里面那个万般痛苦着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靖无月不知道,待他撕裂神界与人界的夹层的时候,白宁会怎么做?致自己于死地是一定的,而夺回昆仑墟被自己褫夺的众神之灵亦是他的最终目的。

可是江予辰呢?

白宁又究竟将他置于何地?

在他所不知道的真相里,江予辰又遭受过怎样杀心的折磨呢?

还有那个与天斗的俊戾少年,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还有自己为何已然是这三界的主宰,却还要入世救苦?自己跟白宁究竟是何种关系?他的真身虽是灭世之罚——火炎神凤,可这又与长生天阙里的三大元素有何关联?

靖无月躲在这里始终梳理不出个明确的头绪,这些从每一世里撰取而来的记忆都太片面了,他突然开始质疑自己的坚持究竟是不是对的,还是在禁咒的作用之下让他不得不这样去做。

脑子里实在太乱,记忆的空缺,真相的杂乱,每一世衔接在一起,似乎所有的矛头都全部指向了白宁,可他觉得白宁的背后,应该还有一双暗手,在把他们三个往祭坛上逼。

也许,自己被迫筹谋了半生,其结果,却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此时,灶膛里的火逐渐的熄灭了下去,狭小的厨房变的阴冷起来,靖无月没有回头,只是重新拢了一捧干草塞进了余烬里。

冯仙藻以魂魄的状态飘了进来,贴在冰凉的门板上,阴森森的说道:“那个......神君......我......我想......!”

她有些纠结,又很是不好意思开口,遂浮在靖无月的背后扭扭捏捏的。

靖无月兀自的往火塘里丢着柴草,说道:“你又有什么事要出去呀!”

“不是!”冯仙藻说道:“我是想......问问......您能不能......教教我法术啊!”

靖无月转过头来,晦暗不明的望着她,“怎么了?”

“就是......我想......帮帮外面......那些可怜的人。”

冯仙藻一连跑出去这几日,一是玩疯了,二是看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很是不忍。她没有回来的这几日,都是在帮助老弱妇孺,但是在碰上厉害的妖魔鬼怪之时自己又不得章法,全凭着这具身体自身的强大才堪堪解了困围,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待哪一日自己真的成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却不能独当一面,那不是很快就又要死了。

其实对于死,再大的痛苦与折磨她都受过了,本是不怕的。但是生的几率很是渺茫,也许这一生就只此一次了,她若不好好把握住,可就再也找不到这般神通广大的人了。

靖无月见她竟是存了这般心思,也不好当面否决或者揶揄,毕竟惩恶扬善是件好事,可是他既没有带徒的耐心,也没有传授的经验,遂他思腹了片刻之后,便将揣在乾坤囊里的封禁葫芦拿了出来,对她说道:“那具尸体所修之道乃是无极观的术法,我师出剑阁,与他们修习的路数不同,这葫芦里是邪影真言的书灵,你这就拿去慢慢请教去吧!”

冯仙藻听他竟应承了自己,便开开心心的飘了出去,不消片刻就上了黎清的身,再来厨房之时小心翼翼的捻起门槛上的葫芦,躲到远处悉心求教去了。

而鸾房之内,江予辰不知何时已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有些轻减的双臂交叠在三四本翻开的书籍上,而他白若琉璃的脸颊正微侧着枕在上面,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还挂着一层湿润的水汽。

显然在入睡之前,已经困到涕泗横流的地步了。

靖无月提着汤桶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连往澡盆里注水的声音也掌握的恰如其分,尽量不要打扰到他。

如此往复,虽缓慢却也温脉。

待宽大的澡盆都注满了热水之后,靖无月这才轻柔的将其唤醒。

江予辰本就睡得不是很熟,介于朦胧与半清醒之间。湛屿是何时进来的,他依稀有着印象,但是要说出他都具体的做了哪些事,他又说不清楚,只能感觉到他来来回回的进门出门许多次。

缓缓坐起来的江予辰,睡眼惺忪,面有困惑,仿佛在这一刻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似的,一双略显空濛的凤眼里裹着无辜与懵懂,就这么不设防的望着距离自己极近的靖无月,呆呆的像一只慵懒的猫。

靖无月张着双臂,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拄着书案,燥暖的胸膛就像一面滚热的火墙。因着江予辰坐着,他是微微的俯下身站在这个男人的身旁,无形之中将桌面上的烛光遮挡了几分,在斑驳的光影摇曳下,江予辰眼睛里的光忽明忽暗的,很是朦胧与魅惑。

“我烧了热水,起来泡个澡吧!”靖无月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呆滞的江予辰,轻轻的说道。

江予辰怔忪的仰望着湛屿的俊颜良久,才找回了一点流逝的知觉,他想要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唇,只能很是生硬的点了点头。

靖无月捉住江予辰搁置在书案上的手,将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缓缓牵引着向那帷幔背后的澡盆走去。

今晚的江予辰似乎丢掉了半数魂魄,整个人没有一点活络的神采,病恹恹的很是顺从。

他任由靖无月一件一件的将他身上的衣物除去,然后倚坐在温热的澡盆里,乖乖偏着头由着他为自己梳洗着长发。

靖无月的手很是修长也很是粗糙,十指的指缝间都是微黄色的老茧,这是常年手握兵刃的人才会摩擦出来的,细观之下还能看到诸多深浅不一的陈年旧疤。

江予辰自高热之后除了饭,对什么都表现的恹恹的,尤其是在沐浴的时候,经常洗到一半就抵御不住困倦的袭击睡了过去,在一醒来,就是第二日的傍晚。

是以江予辰在沐浴的时候,都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湛屿找话,往往上一句跟下一句丝毫没有联系,似乎是想到哪说道哪。

今日,也是一样的。

只不过这个没话找话的人,变成了靖无月而已。

他说:“明天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江予辰本来阖着眼快要跌入梦中,乍一听到背后湛屿的嗓音响起,又将他从梦境的泥沼里扯了出来,他面容恍惚,答非所问的说:“去哪里都好。”

靖无月撩着水的手蓦地一凝,随即没事人的说道:“那予辰想去哪里呢?”

江予辰垂眸望着水面,好半晌才说了一句:“你在哪,我在哪!”

靖无月:“......”

江予辰这一句,不知是说给湛屿听的,还是说给靖无月听的,总之这句堪比呢喃的无心之语脱了口,靖无月便再也没了动作。

长久的无言,水温在一点一点的凉下去,江予辰亦是一点一点的沉入了梦乡,而靖无月则盯着江予辰背上的凤凰刺青,怔愣失神。

下半夜的时候,外面的朔雪停了,不再洁白的雪簌积陈在大地上,将磅礴的皇城蒙上一层压抑的灰蒙。

原本安眠的江予辰不知为何,自睡梦之中突然睁开了湿漉漉的凤眼,随后半是难过半是孱弱的挤进了靖无月的怀中,哆哆嗦嗦的似乎是做了什么狰狞的噩梦。

靖无月并未睡熟,侧身将他紧紧的揽入怀中,以唇试了试江予辰额上的温度,一只手轻轻的扶着他的脊背,宽慰道:“怎么了?惧怕成这样?”

江予辰这般反常的举动很是让靖无月感到新奇,因为不管在何种困苦的境地之下,这个隐忍的男人都是强大而无畏的,像这种寻求庇护的弱小姿态,还是他这四世以来的头一遭。

江予辰的身子潮湿而黏腻,在靖无月的怀中颤抖了好一阵才减缓了下来,心有余悸的说道:“我梦到了另外一个自己,在做一些让我感到恶心的事,我挣脱不开,反抗不了,我没有一丁点儿的力气。”

许是接下来的梦境太过疼痛,江予辰蓦地闭紧了酸涩的凤眼,艰难的说道:“我想杀了他,却又不忍心,好像我已经亏欠了他许多,怎么也还不完。然后不知为何,冲天的大火烧了起来,一把将我自己,烧了个干干净净。”

靖无月听着他的话,心口没来由的感到憋闷与刺痛。

江予辰口中所说的另一个自己,必定是白宁无疑。

想当初他二人还未互通情意的时候,这位昆仑墟的主神就日夜惦念着玉山上那抹孤清的背影,莲海里深情一望,就是整个绵延无尽的岁月更迭。

靖无月仍记得,在临堕下轮回台的前一刻,白宁一身银白的雾绡与云海融为一体,而那张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脸上则挂着奸计得逞的畅快,他就像这座昆仑墟被掩埋了多年的恶魔破土而出,那种残忍,弑杀,暴虐,势在必得的狰狞模样,堪比最凶最恶的蛮荒戾煞。

失了一半神魂的靖无月并不是全胜时期的白宁对手,他们在云海之上鏖战三日,双方彻底撕破了心底的那一丝顾虑,于是整座昆仑墟尸殍遍野,血流成河,就连忠心耿耿的巫即皆被白宁无情吞噬,他白袍溅血,面露阴寒,他再也不是那个清冷卓然的主神,而是所有神灵的噩梦与恐惧。

白宁仅用一招篡改的推演命盘,就将自己的深情加以利用,他赌对了自己对江予辰的执着,不费吹灰之力的让自己在他的阴谋里乖乖的献上自己的一半神魂,然后在让他疯癫入魔,弑神灭主,彻底在江予辰的心里变成一个罪大恶极的畜生。

好一招离间计,好一招一箭双雕,他不但可以铲除自己,夺得全部的神魂,还可以将这个男人偏向自己的心在拉扯回去。

白宁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先遇到的江予辰,那么他二人的渊源应该是在须弥界的时候牵扯上的。

也许,当年那一抹总也织不回的一魄,就是被苟活一命的神凤带走了吧!不然他为何化出的形貌,竟与江予辰有着八分相似,一言一行皆能做到完美复刻。

靖无月思及此,那股消失已久的嫉妒又密密匝匝的冒了出来,所有他不曾参与过的往事,都成了他善妒的对象。

江予辰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便忐忑的抬起头来,望了望湛屿隐藏在暗夜里的侧脸,小心翼翼的说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休息了。”

靖无月静止的喉结突然狰狞的滚动了一下,随后沙哑的嗓音自头顶上方渡下,透着些危险与隐忍,他说:“没有,我一直在等你醒来。”

“......”,江予辰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没有一丝防备,江予辰只觉得眼前暗黑一片,就被靖无月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宽阔而硬劲的胸膛覆压下来,跟座大山似的,让江予辰骤然之间感到呼吸凝滞。

他很不适应的眨了眨眼皮,故作镇定的说:“阿屿,你这是怎么了?”

隔着一段朦胧的晦暗,江予辰的皮肤仍是白的仿佛能发出光来,他本就长的雌雄莫辨,刚毅的俊美之中又掺杂着几许含情妩媚,让人忍不住深挖探究,想要看看他这般颠倒众生的皮囊之下又掩藏着何种撩人的风骨。

靖无月低下头,轻轻的点了点他的唇,说:“我想你了,这段时日你病着,也没有好好的看过我,不如今夜,我们坦诚相见吧!”

坦诚相见?啥意思?

而且这个词用在此时这种暧昧的体|位上,怎么越品越别扭呢?

江予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听不懂?”

靖无月将手沿着他亵衣的下摆探了进去,眼神滚烫的说道:“你听得懂!”

江予辰:“......”

其实他不是不懂,而是不想懂,虽然自那夜归来过后他烧的浑浑噩噩的,但是这段时日与湛屿的厮混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只是今夜他从噩梦之中惊醒,突然便想要放肆一回,想在湛屿的面前软弱一次。

有时候太多的心事覆压在心底,愈积愈深是会崩溃的。可是此时面对着湛屿的蛮横,他才知晓软弱是会让对方得寸进尺的。

他觉得自己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把自己打包成一团送到虎口里去了。

江予辰啊江予辰!你怎么就是不长长记性呢?

靖无月隐忍多日的欲|望终于在此刻溃如决堤,他现在什么也不用去想了,满脑子里都是江予辰承受不住的屈辱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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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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