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龙渊

蜃龙渊

这一夜折腾的不算尽兴,但也聊胜于无。

实在是江予辰久病之后体力不支,天快大亮的时候已经绷不住破口开骂了,一双湿红的凤眼略有肿胀,连鼻音也重了起来,显然被折腾的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江予辰退却了孱弱的样子,屈辱中缠着阵阵无力的狠戾,明明已经承受不住了,眼神之中却含着倔气与水色,有时靖无月施力的过了分,又能凶巴巴的以神色杀之。

但是陷入沉眠的江予辰又是另一番瞩目的模样,他的面容恬静而没有哀愁,无论是皮肤还是睫毛,都透着淡淡的清霜,像极了湖底旖旎的月光。

有时候靖无月分不清自己到底喜欢这个男人的哪一面,是不动声色的,还是蹙眉忧愁的,亦或者是运筹帷幄的,也许哪一面他都是喜欢的,不然不会觉得每一日的四目相对,都是全新的。

不厌其烦又满怀期待!

靖无月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脸上的愉悦都没有消散下去,依旧浓沉的像是添了一层蜜。

没了江予辰整日里的横眉冷目,冯仙藻便将黎清的尸身彻底占为己有,而同为阴煞之物的邪影书灵,更是对这个大煞的徒弟感到满意,于是两个不入轮回的东西便抱成了一团,外加收了那狐妖之灵做宠物,三个浊气盈盛的孤魂野鬼就彻底开始了行侠仗义的准备。

靖无月整日里守着江予辰你侬我侬,无暇去管一旁院落里的鸡飞狗跳。到是冯仙藻资质愚钝,总也不得术法的要领而惹来邪影的频频咒骂,这邪影前辈骂起人来,是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口沫横飞,不焦不累,浑厚的嗓音能穿透三条长街,很是叨扰着江予辰看书的兴致。

于是平淡的日子里总能隔三差五的上演一通全武行,江予辰招招狠厉的亲身上阵,眼花缭乱的完美指导,深深的刺激的冯仙藻废寝忘食,就算依旧被邪影前辈咒骂的狗血临头,也再没了那份气馁的颓丧。

以至于相处了一段时日之后,江予辰对这位新嫁娘隐隐有了全新的改观。

在漆怡海顺利的迁都回了中原之后,一时间人心惶惶的中原百姓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而消寂了没有多少时日的点将大道又开始了夜夜笙歌的繁华盛景,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百玉的生意自恢复了起色开始,白宁便再也未曾出过门,他一个人独占了一间客房,闭门谢客,三餐不定,有时候铜板会忐忑的上前应应门,以防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在屋内有个三长两短。

魔君一直没有在露面,岚音也失去了踪迹,廉棠率领的百万妖魔大军自红石峡涉过山川河谷而来,短时间内就将小半个中原浸染在了妖魔的浊气之下。

这段时日,皇城之外的妖魔大军越逼越近,已然到了三十里外的皇家猎场。

宋惜霜自前线调兵遣将,固守猎场内的青云峰点苍宫,每三里路狼烟便起,弩车炮台,殅旗猎猎。

随着战火的迁移,巫澈也随着南栖自江南转战到了中原边线,开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南栖身为正道侠士,斩妖除魔到还说的过去,可他一个依附魔君的魔侯竟也不顾阵营帮着外人屠戮己方,这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巫澈有一段时间成了过街老鼠,上了无极大魔的通缉令。不过以他的修为与身手,北冥的魔物尚不是他的阻碍,于是他依旧半护着南栖,插科打诨,敌我不分的乱杀一通。

新帝迁都中原不过才短短十三日,这位韬光养晦,风评甚佳的君主便坐不住金銮殿的宝座了。一夜风雪交困,前线战鼓雷鸣,他竟悄然一人蹬了青云峰的点苍宫,与坐镇军中的宋惜霜秉烛夜谈。

那一夜,帐外的守军隐隐约约听到压抑的争吵,他们这位新立的主帅似乎很是好脾气,任由新帝怒斥了半晚上,愣是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只是第二天临阵杀敌的时候,宋惜霜的一腔的奋勇仿佛杀神附体,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血流成河。

青云峰一役,廉棠折损十万魔兵,宋惜霜带去的五万禁军仅余三千,而驻守江南的定远则联合迂回的起义军在众妖魔背后夹击,暂时将廉棠拖在了青云峰下的平遥镇。

战火纷飞的中原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失去了家园的流民纷纷在军队的掩护之下涌向了皇城,不出三日,流光与无双两座废城便被饥寒交迫的百姓所填满,整日里炊烟袅袅,尸骸与枯骨并存。

一日深夜,宋惜霜独自一人于中营饮酒,阵前胡姬羌舞翩翩,他酒馔微醺,忽想起母亲月下弹琴的模样,便扬手屏退了舞姬,趁着夜深雪重,回了一趟西陵废园,却不想当日一别竟成永恒。

周锦颜没有等来亲子手刃仇人,却下场凄惨的枉死于卧榻,身前不但遭受过非人折磨,死后竟尸首分离,满屋的狼藉与破败,昭示着她生前有多么的无助与绝望。

宋惜霜阵前消失了三日,谁也不清楚这个阴鸷的主帅究竟去往了何处。此时,前线战事焦灼,主帅又不在帐中,唯余一个副帅还是近几年堪堪提拔上来的,虽有勇气但无谋略,带军冲锋陷阵还行,拟定战术却优柔寡断,没有魄力。

就在副帅忍不住想要秉明圣上,表明实情的时候,这位阴晴不定的宋主帅又自茫茫雪野里踽踽而回,寥寥听了几句副帅的奏报,宋惜霜便将失去亲母的悲坳强行抹去,于大帐之中拟定战术,然后战铠加身没有一丝迟疑的领兵克敌去了。

一时间,仿佛所有的明争暗斗都摆在了案台上,该来的粉墨登场,退场的化为虚无,这一场由靖无月散播的欲|望与磨难,终于拉开了血腥的序幕。

因着气温的骤降,靖无月洒下的莲花种子迟迟没有发芽,他虽然没有告诉江予辰他在池塘里种过些什么,但是对方却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每日都会撑着油纸伞在池塘边静默片刻,似有期待又有些悲伤。

这日晚饭之后,江予辰照例是伏在案上读书到就寝,靖无月唯恐他夜里睡不安稳,便点了一支安神香,袅袅的青烟伴着地龙的暖热很快便起了作用,将那个研读到忘我的男人蛊惑到频频点头,不消片刻竟伏案睡了过去。

靖无月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盯着那徐徐扭曲的烟柱看了片刻,才起身将披风从衣架上拿了下来,为熟睡的江予辰披上,细心的将边角捏来抻平,浓沉的目光仿佛眠宿了无尽的情感。

修仙之人的警觉,毕竟不等同于一般的百姓,像江予辰这般趴案熟睡,他自己睡着到是无妨,若有人搬动他,那就会苏醒的非常快,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在睡过去,否则你一步也脱不了身。

靖无月接下来要去做的事十分危险,他要去恐恶之境捕获从怀光帝命格里陨落的本命金龙,因为这位临死之时将自己命格献祭的昏君,正是他禁术的第八条祭品。

其实他并不确定江予辰会不会跟着来,也许以他不闻不问的性格会选择呆在别院里,安安静静的枯等着,从晨曦到日暮,保持着一两件拿手的事默默的做着,不吃不睡的。

可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心口不一的男人会尾随在他的身后跟着,就像第一世那个样子,越是表现的稀松平常,内里的固执与无畏就越发的猖狂。

他不想江予辰再在他的眼前出事了,哪怕他以足够强大,足够能去保护他,他也不愿这样存在即微的风险,出现在他二人之间。

靖无月轻手轻脚的阖上了房门,先是执着扫把将门前的积雪清扫了一遍,抬眸望了望窗棂上摇曳的浮光,然后转过身向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接连几日的飘雪,别院深处已经完全成了凹凸不平的雪包,依稀能看出草木与石雕的轮廓。靖无月走的不紧不慢,玄色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一路从鸾房走向了花园边缘那道斑驳的角门。

漆黑的夜里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江予辰还是披着散了暖热的斗篷,立在鸾房的屋檐下,垂眸望着靖无月逐渐消失在深处的脚印,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靖无月走出了别院的范围,便用灼世剑破开了两界的夹缝,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随着裂隙的洞开,大量的浊气盈空,有些未睡的百姓只看到虚空之中骤降一道猩红的血眼,似厉鬼般狰狞而恐怖的俯瞰着大地,仿佛在挑选着合适的祭品。

而隔着一片灰暗,江予辰依稀能看到一抹浅浅的红挂在天边,好似天幕无端被割破了一道伤痕,薄薄的一层血渍洇出来,然后便慢慢的清淡下去,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靖无月自北冥的丛极冰渊下到九幽的埋骨之地,一路诸鬼避让,幽魂瑟瑟,就连穹顶上方的血泉也安分了不少,黑色的极电乍一从血浪里滚出,便仿佛卸了气势般骤减了威力,青黄不接的爆散在了半空。

靖无月涉着细软白沙一路向着极北行去,这里无星无月,没有风声与流水,就连浊气都是腐烂的腥臭味。可是这个堕神回到这里,就仿佛回到了自家的后花园,此处的每一粒沙子,都篆刻过他的疯狂与狼狈。

极北之境的地落窟,就像一座在风雨中飘摇了半生,被侵蚀倒塌了半数门楣的破庙,这庙宇一半掩埋在白沙下,一半挺立在黑暗中,像一张幽幽巨口,无声的吞噬这一切试图靠近的力量。

地落窟的门前不知何时长出了几只瘦弱的曼珠沙华,细细的花丝仿佛枯萎的指骨,面向这穹顶伸展,似乎在极力的挽留着什么。

这里的一切都是压抑与黑暗的,没有希望,没有救赎,比无间深处的地狱还像地狱。

穿过地落窟狰狞的大门,一条断崖便展现在眼前。

到了这里,就是深渊唯一的入口了,不管你是神,人,还是魔,涧底魔龙的煞气就像割肉的刀子般撕开你的皮肉,剐烂你的灵魂,任你生前如何威武,到了这里也不过是魔龙口中的一缕幽魂。

靖无月来这里的次数很多,每一次都伤的不成人型,躲在朔方城中痛苦难熬。那时他一心求死,基本属于放弃抵抗的状态,可是灼世剑上的血眼却总能在致命一击中保下他的命来,于是靖无月便开始消耗战术,企图磨化掉血眼的力量在赴死。

可是天不遂人愿,他与血眼在炼狱的厮杀里心意相通,锲合无间,非但没有再受过极重的伤,反而在一处僵化的巨龙口中,得到了一本禁术卷轴。

那时的靖无月还没有寻到江予辰的踪迹,对于这种逆天改命的咒术实在提不起兴趣。他自偶得了这枚卷轴开始,就将它弃在了角落里,直到白宁为他带来了江予辰的消息,他才在朔方帛画般的星幕下奠定了决意。

清与浊虽互为对立,但却也能将对方包容进去,或消耗,或同化,在没有寻回记忆之前,靖无月不懂自己为何要堕入魔道,其实在康庄大道上天经地义的寻仇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可是一旦入了邪道,就彻底站在了全天下的对立面了。

人这一生,想不通的事很多。临门一念,可以成就一个人的半世荣耀,也可以毁去他的千秋基业,那其实就跟此刻站在半崖的自己一样,往前一步便是回头无路。

看守半崖的守卫,是一条石化的重明鸟,早些年它还未这般陷入沉眠,而随着九幽的洞开,禁锢在此处的残魂涌向了人界,它便彻底销声匿迹了,徒留一副石像伫立在半崖边上,双目里燃着一簇幽幽的磷火。

靖无月没有片刻停留,手执魔剑跃了下去,漆黑的长发飘散在刚猛的煞气里,玄衣猎猎似一柄直插腹地的利剑。

蜃龙之渊中,那些原本盘恒在岩壁在上阖目沉眠的魔龙,纷纷感应到了神印的流转而睁开了眼瞳,顿时漆黑的涧底猩红一片,仿佛一颗颗沉寂在暗夜里的暮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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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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