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般欲2

千般欲2

然而童雨棠势在必得的一击却没有那么容易得逞,花妖自废墟的檐瓦之上,操控自身得天独厚的草木灵元,将蛰伏在地底的残根强行唤醒,于是自众人的脚下铺天盖地的窜出淬着剧毒的藤蔓,无情的向着活生生的人族绞杀过来。

那护着何语城的结界在大地氤氲的浊气之下越发的坚固猩红,将这个男人不甘赴死的倔强浸染的狂悖狰狞。

巨藤来势汹汹,仿佛遮天蔽日的牢笼,仙门众人自顾不暇,纷纷弃了诛邪的念头转而对付起无处不在的藤蔓。

此时花妖正隐藏在一处残破的脊兽背后,频频担忧的望着下首半跪的何语城,一双纤细的手指捏到骨节清白。

“既然这么担心他,为何不现身去帮他?”廉棠捻袍坐在了积雪未消的檐瓦上,望着远处寥寥的万家灯火,漫不经心的说道。

“我不能。”花妖望着负隅顽抗的亲子,暗自的咬了咬牙。

“怕他得知真相恨你?”

“我......!”花妖转过身,贴着冰冷的脊兽无力的滑坐下来,“我不知道。”

廉棠淡淡的说道:“你时常劝我,要放下过去,怎么到了你这里,就释怀不了呢?”

“我在他的心里,种了恨。”花妖喃喃道。

“所以......你在后悔?”廉棠转过头,问道。

“我以为我不会后悔,可当我看到他这副人人喊打的样子,心真的好疼。”

花妖蓦地攥紧了领口,眼眶里似有水光划过。

这时童雨棠快刀斩出了一条生路来,不由分说的向着痛苦难捱的何语城奔去,高举的开天淬着直逼霄汉的火焰。

“你再不救他,就真的再也没机会赎罪了。”廉棠感知到炎系灵流的剧烈波动,那是冥火宫最为凶悍的必杀技。

若火灼烧所产生的热浪还不等接触到护着何语城的结界,便无情的引燃了周遭的一切,何语城紧盯着悬在头顶上的长刀,顿觉一阵灼煎肺腑的烧痛感击穿了自己,疼的他隐忍不住的哀嚎了一声。

但就这一声,母子连心,躲在暗处的花妖再也顾不得母子相见的尴尬与仇视,只见她身形一闪,移形换影至何语城的身前,竟以娇弱的身躯生生的抗下了开天的当头一击。

何语城只觉得眼前的结界骤然波动,然后周遭的一切都变的静默无声。

墨绿色的魔血顺着开天熄灭的刀刃流淌下来,一颗颗血珠滴溅在地砖上,开出朵朵妖娆的曼珠沙华。

何语城半跪在她身后,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你果然跟北冥相勾结,如今证据确凿,不杀你,实难服众。”童雨棠愤恨道。

“童大宫主好口气呀!”

童雨棠寻声而望,只见听雨阁罪大恶极的叛徒眴漆,正站在屋脊上漫不经心的为手中的佩剑淬灵,炽白色的灵流自剑刃上如芒光流淌,将他那过分张扬的俊美,映的仿若嗜血的戾煞。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你们这些正道的叛徒都聚在了一起,那便不用枉费我一个一个去寻了。”童雨棠将开天从花妖的肩胛处愤力滑下,顿时汩汩的魔血流淌出来,大团大团的滴溅在地面上。

花妖痛的脸色发青,却仍强撑着结界的灵力供给,四周缠绕的藤蔓也因宿主的重创而渐渐失去了勇猛的势头。

童雨棠显然是想拿这个孱弱的花妖先祭刀,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第二招天殇霸王斩已以迅雷之势再次对着花妖劈落下来。

廉棠瞳孔骤缩,手中争鸣怒指童雨棠,顿时无形的剑气似漫天骤雨激射而来,于半空纷纷化为百万利剑,寒光簌簌,密不透风。

一旁的冥火宫弟子见了顿时护主心切,扬声惊叫道:“宫主小心!”

万千把利剑扑杀而来,童雨棠赶忙收刀自护,可身旁那些修为浅薄的弟子便遭了殃,不敌几招便败下阵来,有人更是瞠目结舌当场就被利剑钉成了筛子。

花妖眼见危机已解,强忍着肩上的伤,转身扶起重伤的何语城,蓦地消失在了一片浓郁的浊雾里。

廉棠本为救人,毕竟此刻还不到大开杀戒的时候,留着这些蝼蚁还大有用处,于是他见好就收的化剑飞行,快速的撤离了此地。

童雨棠一边斩剑一边救人,难免不被剑气所伤,好在能救一个是一个,最起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下了听雨阁的门人。

这个不输男儿气概的女战士,此时望着眴漆消失方向的眼眸里,是愤恨到极致的火光,她恨不得一刀结果了这些肮脏的畜生,好还这个天下一片正清人和。

何语城这一路先是被花妖搀扶着,奈何这个魔女受伤颇重,屡次支撑不住几欲栽倒,最后换做何语城半扶半抱着她,两个人快速的向着外城奔去。

连日来被九幽的阴魂侵扰,整座皇城都门户紧闭,就算何语城想要寻个医馆给她治伤,也碍于她魔族的身份没有就做,他就这样拖着她,拖着她这个早已亡故的娘,奔逃在一条条没有归途的死路上。

“哇......咳咳......!”花妖先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喷了一口魔血,然后承受不住的猛咳起来。

何语城似乎是铁了心不想让她好过,仅管她已经这般孱弱,却仍不减足下的速度,拖着她走的飞快。

路径一座荒宅的时候,花妖“噗通”一声跪落在地,摇了摇头,对着何语城说道:“你自己先走吧!我不行了......!”

何语城站在她的身侧,阴沉着脸说道:“你还想抛下我一次,是不是?”

花妖气若游丝道:“阿阳......!”

“我叫何语城!”

花妖隐忍的满头湿汗,但眸子里的泪水却不是为了疼痛,而是愧疚。

当年她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个不及十岁的孩子,贪玩,善良,乖巧,体贴,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一副稚气而欢快的模样,就连那双擦拭着自己眼泪的手,都是绵软而细腻的,干净的仿佛落着浮雪的白梅。

可是现在呢?一身戾气,满手血腥,就连望着自己的眼眸,都透着浓沉的赍恨。

他再也不是那个温言软语的孩子,他成了自己亲手培养的魔鬼。

“为什么不说话?”何语城转到她的身前半蹲下来,牢牢的凝视着她,“你当年不是很能说吗?不是人心向善,方得始终吗?你那些言传身教的大道理呢?你倒是说啊!”

何语城最后的嘶吼,就像一柄刀子戳进了花妖的身体里,她猛的一颤,不敢抬头。

“我可以容忍任何人算计我,辱骂我,甚至是虐待残杀我,可是这一切,不该是我的生身之母赐给我的。”

何语城看似平静的一张脸,实则面皮之下的骨相已经皲裂脆化,他这辈子唯一的努力,就是复活他的生母,让她亲眼看到那些曾经迫害过她,侮辱过她的人,通通都惨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一路从江南爬到中原,忍辱负重,命不如狗,他是强者脚下的蝼蚁,是献祭仇恨的祭品,他可以是这个尘世间所有丑恶的样子,只要能变强,只要能复仇,只要他此生唯一的圣洁,能再一次回到自己的身旁,就算夺了他条命去又何妨?

可他望着眼前这个妖艳的魔女,虽然她们生着同样的一张脸,但是气质与性情却截然相反,她再也不是当年凛冬里傲雪凌霜的冰凌花,而是三途川上彰显死亡的曼珠沙华。

她让自己感到陌生,感到恐怖,感到恶心!

这么多年,花妖期盼重逢,又惧怕重逢,她用深情做了推手,将一个本该明心证道的孩子,推下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戏耍亲子很好玩是吧!”何语城笑道:“您老人家真是技高一筹,整日里摆出一副受苦受难又隐忍不屈的模样。”说完,他抬手抚了抚魔女身上华贵的衣料,又看了看她纤纤白皙的手指,“荆钗布衣,十指粗粝!呵!真是可笑哇!”

花妖泪珠簌簌,心脏揪痛成了片片浮萍,她缓缓的摇着头,哽咽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再抬起,已是泪流满面,她蓦地攥住亲子的双臂,说道:“当年那些话我是真心的,我是真的想做好一个母亲,一个像人族一样善良的母亲。”

何语城转淡笑为无奈,讥讽道:“好母亲!你一个魔族知道什么叫舐犊情深,昊天罔极吗?”

“我当然知道......!”

“你不知道!”何语城猛的推开她,站起身恶狠狠的将佩剑从骨血之中抽了出来,锋利的剑尖直指着花妖秀润的脖颈,“你让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生父!我到现在才知道,他当初为何这般的厌恶你,厌恶我,因为你肮脏,因为你下|贱,因为你满脑子情情爱爱,只要是个男人你就恬不知耻的往上贴,你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贱|货。”

这一生,母亲在何语城的心中堪比神明,他曾将她与九天玄女相拟,圣神,慈爱,无畏,悲悯,是不可亵渎的。

可当神像跌落神坛,沾染上了世俗的腐烂与泥浆,那它在信徒的心中就什么也不是了。

何语城用最恶毒的话语咒骂着她的母亲,就像当年玄阳惨死的那个晚上,声嘶力竭的怒骂仿佛沙场上惊天的战鼓,每一记重锤都砸在了心房之上。

花妖仰躺在地上,无力的捂住双眼,她很想用笑声去迎接亲子赐予她的风评,可是从心脏流经而出的血液,透着无边的酸楚与疼痛,它们让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仿佛重若千斤。

晦暗的天幕,突然开始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那些沾染着疫毒的黑雪就像驱赶着牲畜的鞭子,荒凉的大地上,霎时空无一人。

何语城伫立在雪簌之下,等着一个残忍的答案,而花妖则在浸骨侵肌的冰凉里,逐渐冷透了躯骨。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的守在原地,直到周围的灯光都熄灭了下去,大雪将地上的人形覆盖,花妖才沙哑的开了口。

“我第一次来到人间,就很不走运的被名门修士逮了个正着,生死危亡之际多亏了一个小女孩救了我,当时我很感激她的勇敢,就时常与她私下接触,却不想自己身上的魔气竟在无形之中渡给了她,害的她小小年纪就暴毙而亡。”

花妖直到现在,仍能清晰的记得那个名叫何湉的小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常穿一身碧青色的衣裙,錧着飞仙髻,怯懦懦的站在一旁,不争不抢,很是谨慎得体。

她虽然出身在商贾之家,却因为母族的身世不清白,而颇受主母与姨娘的冷落,哪怕她天资聪慧,样貌可人,也得不来祖辈的亲爱。

何湉夭亡的那一天是个落着细雨的深夜,偏僻的屋子里没有一个随侍的下人,就连她的生母也被驱逐出去,她们都说这里妖气冲天,是不详之所。

何湉的生母膝下还有一子,为了儿子的处境她不得不放弃卧榻重病的女儿,携着幼子与细软搬离了此处。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瘦瘦小小的一个人,除了花妖每天会带着些好吃的点心来看她,就连端碗水的好心,都没有人愿意奉献。

花妖夜夜陪着她,给她讲外面的趣闻哄她入睡,每当讲到有意思的地方,何湉都会低低的浅笑,然后第二日在跟她说夜里也做了同样有趣的梦。

弥留之际的那一夜,何湉萎靡多日的神色竟奇迹般的有了好转,花妖以为她终于快好了,遂喋喋不休的跟她相约想要游玩的去处。那时的何湉眉目淡然,笑意盈盈,经年的谨小慎微让她生的仿若一个饱经风霜的成年人。

她先是招呼花妖上了床,两个人盖着同一张棉被,感受着彼此身上不多的生气。何湉盯着漆黑的帐顶,缓缓的对她说起了自己的娘亲。

何湉到死都没有怨过双亲的冷漠,她一直在说服自己,母亲是有苦衷的,于是说着说着,便由笑转为了默默流泪。

下半夜的时候,屋外飘起了雨丝,何湉开始呓语,花妖凑过耳去,听到一句最痛彻心扉的话。

她说:“娘亲!阿湉舍不得你。”

花妖身为魔族,亲情淡薄,她自血海之中诞生的那一刻起,无父母少亲友,对于这种临死也念念不忘的深情,很是困惑。

但她尊重每一个人族的情感,于是她实在不忍这个即将陨灭的女孩子余愿未了,遂出言道:“阿湉放心,你的娘亲,我替你照顾了。”

得了这一句保证,睡梦之中的何湉露出一个甜美的笑,不出一炷香的工夫,便在花妖的怀里断了气。

想要照顾何湉的娘,花妖只能夺了这个女孩子的遗壳,不然她身上的魔气会害了这院子里的所有人。

从来一诺千金就不是人族的专属,花妖既然答应了何湉的遗愿,就务必要做到完满。

于是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撒进屋内的时候,沉疴多日的何湉再一次活灵活现的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成了何湉的花妖,对待她的生母王氏极尽孝道,但是她也在无形之中慢慢更改了何湉的娴静,面对主母跟姨娘欺压的时候,也会睚眦必报的反抗。

花妖长到十六岁的时候,家门出了一些怪事,先是三姨娘与戏子偷|情被浸了猪笼,再是五姨娘无端生病,一夜之间病若鬼魅,满头白发,双目赤红。短短半年的光景,阖府上下,死了两个少爷,六位小姐,面对鸡飞狗跳的家宅,和痛失亲子的凄怆,何湉的父亲亦是日渐衰老,门下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何湉的父亲无法,能想的办法都试了个遍,也没能扭转家宅的风水,于是便求助到了当时风评正盛的无极观。

忽一日花妖在廊下丝绣,一抬头便见到家丁正领着两个年近弱冠的少年,从游廊的另一头缓缓而来。

那二人穿着无极观标致的灰纱道袍,手端长剑没有佩戴浮尘,为首的少年五官端正,气度不凡,头戴银冠,腰挂紫金葫芦,身量比之后面的略矮,但是每行一步都透着威仪与傲慢。

后面的少年则面容俊美,衣着朴素,一行一动皆带着尊卑有序的谨慎。

前者就是无极观的首徒顾朔,也是后来的一派之长——玄阳真人。

而跟在他后面的,则是他毕生的死敌——玄鹤真。

“顾朔当年对我一眼倾心,可我却看上了他的师弟,玄鹤真。”花妖凝望着虚空的黑暗,有些凄凉的说道。

很多恩怨,就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若说当年玄鹤真的突然入门抢了顾朔的风头与尊崇,是他生平最忌惮与矛盾的事,那么何湉对那人的怦然倾心就成了推他执刀的手。

顾朔在玄鹤真入门以后,再是妒恨他的资材俊秀,也没有想过至他于死地,可是在追女人这件事上,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被比下去。

那段在何府诛邪的日子,花妖有意无意的向着寡淡的玄鹤真亲近,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玄鹤真一介断袖自是不会跟女子交好,于是花妖便泄了势头,终日躲在一旁暗自神伤。

明玉在前,有人不珍惜,那就有人视若珍宝,那时顾朔得了工夫便徘徊在花妖的房门口,等着何湉倚窗独坐的侧影。

顾朔这个人不怎么会讨女孩子欢心,但胜在一颗真心永固,哪怕被何湉呵斥了,也只是憨憨的笑一笑,第二日依旧守在门外,只是找了个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角落里躲着。

所谓好女怕缠郎,哪怕是在委任已经做好,两个人回了无极观复命,顾朔也会雷打不动的每天书信一封聊表思念,不管下山卫道的路走去多远,都会风驰电挚的跑到何府来见一见何湉。

纵然顾朔不是花妖中意的良人,但是有些情感还是在日积月累的沉淀中熬出了甜蜜的样子。

花妖点头的那一天,正是个杏花微雨,沾衣欲湿的晚暮,顾朔带着何湉伫立在杏林溪水的石桥上,磕磕巴巴的将酝酿了一路的表白再一次言出了口,本来已经做好了再次被拒绝的准备,却不想这个一贯对其冷脸的俏美人,竟然破天荒的点头答应了。

那一刻,顾朔先是怔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心跳加速的抱起了何湉,像个求得圆满的毛头小子般在纷纷飘落的花雨里,放声的大笑旋转。

不管是人还是魔,面对一份经年如一日的深情都会被感动沦陷,花妖虽然不想跟人族有过多的牵扯,但是情这个东西既然找上了门来,那么谁也没有那个毅力能将其拒之门外。

两个人在未熟知对方底细的时候,顾朔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知心良配,他这个人粗中有细,善于反思讨好,不管二人之间的矛盾出在谁的身上,他都是最先服软认错的那一个。对待何湉,亦是全心全意,要星星不摘月亮。

顾朔很宠何湉,洗衣做饭,錧发描眉,样样得心应手,就连赚得的银钱都分文不留的全部塞给何湉,时不时的还会买些首饰衣裙,竭尽自己所能的把她捧在自己的心尖上。

就算在两个人最为浓情蜜意的时候,花妖还是会时刻提醒自己——人魔殊途。可是当一切都在细水长流的温柔里水到渠成的时候,她又忘记了亘古不变的人魔之分。

如果没有那一夜巫山云雨的激烈,如果没有后来的珠胎暗结,花妖与顾朔的温情不会这么的早早结束,但是因果有偿,从一开始情不自禁的点头,就注定了两个人这一生的积怨不会和解。

何湉因为未婚先孕,有辱家风,被主母联合众姨娘无情的赶了出去,她那名义上孱弱的母亲为了儿子的仕途只好眼不见为净,何湉就这样默默的收拾了一下包裹,带着顾朔送她的首饰衣物彻夜离开了家。

花妖碍于自己魔族的身份不好跟着顾朔去上清峰请命婚娶,屡次拒绝了顾朔带她上无极观面见师傅的请求,眼见着何湉的肚子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顾朔无法只好在山下的镇子里盘了一处小院,将她母子二人安顿在了此处。

在小院安胎的那几个月,花妖感得前所未有的幸福,顾朔真的是拿自己的生命在疼何湉母子,他白日里协助师门处理事务,傍晚又担着红霞赶下山来,到他们温馨的小家买菜做饭。

顾朔的手很巧,简简单单的两菜一汤也能做的很精致,花妖虽然占了人身却不大喜欢人间的食物,但是顾朔做的饭她却喜欢吃,而且总能吃下满满的两大碗白米饭。

吃过了饭,花妖便窝在顾朔的怀里,两个人躺在摇椅上,有时看晚霞,有时看星空与皎月,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听顾朔为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起名字。

“男孩呢就叫顾阳,女孩就叫顾瑶,阳和瑶都有光明的意思。”顾朔抱着何湉说道。

“你是孩子的亲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花妖在顾朔的怀里轻微的蹭了蹭额角。

“待我做了无极观的掌门,我就把你们母子都接到上清峰去,好让你以后在多给我生几个孩子。”

花妖颤抖着闭上眼睛,“你想的真美,一个就够折腾我的了,你还想让我生那么多。”

“好好好,不生了不生了,我们就生这一个,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疼它一辈子。”顾朔心疼的说道。

摇椅轻轻的晃荡着,连带着将花妖忐忑不安的心脏也飘摇了起来。

待到孩子降生,她魔族的身份就再也瞒不住了。顾朔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人,断是不会为了她们母子,放弃自己在正道里的仕途与名声的。可是一个人一旦享受的温暖久了,就再也经不起朔风的寒冷。就像此时,她真的说不出口,也真的舍不得这份强塞而来的感情。

“那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告诉他?”何语城说道:“你若是早一点告诉他,你是魔族,就不会有我,就不会有这么些后来的算计与阴谋!”

花妖枕着风雪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她哽咽道:“我以为,他对我的深情,足以跨越人魔之分,正邪两立。”

“你把人想的太简单了。”

花妖就是这样,她以为情可以跨越一切世俗的鸿沟,可以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可那些折子戏里的人妖相恋,神人界越,只不过是人族对于爱情的一份痴妄与美好,三界秩序从来是不容许任何人来践踏的。

何语城降生的那一天,花妖的肉身终于不堪浊气的重负被损毁,她一个人窝在屋子里忍受着生产带来的剧痛,因着她的浊气四溢,方圆几里蛰伏的残根败藤突然自地底复苏,它们来势汹汹的破土而出,伸出狰狞淬毒的触手向着无辜的百姓绞杀而去。

顾朔赶到镇子里的时候,街上已经惨无活口尚存,到处都是黑压压蒸腾而起的浊气,尤以他的家最为浓重。

顾不得太多,顾朔拼了命的向着家中奔去,待他冲到家门口,那些遮天蔽日的藤蔓已经将这处院落封死了。

顾朔担忧何湉母子,使出了毕生绝学来对付这些仿若有着生命的弑杀巨藤。

何湉被分娩之痛折腾的死去活来,屋内时不时的传出她痛苦的嘶吟,而这些断断续续的泣音仿若割着顾朔血肉的刀子,他救人心切,在加上对痛失吾爱的惶恐,整个人再也没有了理智可言,于是在愈来愈恨的心焦之下,顾朔蛰伏在骨髓深处的魔血被激发了出来。

雪青色的弑杀之瞳,彰显着顾朔人魔混血的肮脏,他谨小慎微了半辈子,就为了不让旁人知晓他的魔族血统,可是面对此时何湉母子的危机,他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随着婴儿的一声惊天啼哭,杀红了眼的顾朔蓦地停下了劈斩的长剑,与此同时,那些缠绕着庭院的藤蔓竟快速的蛰伏回了地底,方圆几里的浊气正以主屋为中心呈涡流绞旋之势被快速的吸纳了进去。

绕是顾朔再是关心则乱,此时的异变也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怎么能蠢笨到如此地步,屋里面那一双,哪里还有半分人族的气息。顾朔你是瞎吗?感知不到两个魔族的畜生正在盘恒吗?

浊气散去,天光将暗,一轮橙红的圆日默默的悬浮在天际,将周围的云霞浸染成了瑰丽的胭脂色。

顾朔赤着双眸,抬起头遥望着那轮刺眼的落日,顿觉脸颊传来了掌掴般的刺痛。

花妖拖着绵软的身子将亲子用襁褓裹好,顺手将顾朔给孩子买来的金锁挂在了他白嫩的脖颈上,她笑着说道:“阳儿,这是你爹送你的见面礼,他一会儿就来了,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花妖望着她的亲子,惨白而虚弱的脸上,挂着慈爱而甜蜜的笑容。

原来新降生的孩子竟是这个样子的呀!绵软的小手小脚,圆嘟嘟的脸蛋与小肚子,粉白的皮肤透着鲜活与生机,嘟着嘴熟睡的样子简直是可人到不行。

花妖初为人母,仅管周身冷汗密布,她也顾不上清洗自己,就这么抱着顾阳目不转睛的看着,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顾朔站在门外,怎么也整理不好自己灼烧肺腑的愤怒,他很想平静的走进去,问一问那个与他同塌而眠的女人究竟是谁,可是被欺骗的恼怒竟让他满脑子都缠绕着杀这个字,此时他握着剑的手抖动的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一样,想要制止但却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住。

直到暮色浓沉,凉风迭起,襁褓里的顾阳再一次啼哭出声的时候,顾朔才提着长剑推开了房门。

门轴被推开的声响惊的花妖蓦地一抖,她这才恍然从母爱的甜蜜里感知到浓郁的杀气已经离她们母子越来越近了。

花妖紧紧的抱着啼哭不止的顾阳,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紧闭的房门,她不确定来人是谁,若是顾朔,那他看到此时的自己,会不会看在孩子的面上,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

这段时日,她每夜都会遥想到今日这般场景,无数次在寒芒的剑影里惊醒过来,脑中盘恒的都是顾朔阴狠肃杀的模样。

“吱呀”一声,门开了,屋外的凉风吹拂进来,将床前的帷幔狠狠掀起。

顾朔背对着黑暗,瞧不清神色的走了进来,屋内虽然没有掌灯,但那剑刃上流淌的芒光,还是深深的刺痛了花妖的眼。

她的心,在这一刻终于落了地。

“你来了。”花妖淡然的说道。

顾朔缓缓的走到她的跟前,说道:“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男孩啊!男孩好,男儿有志,志在四方。”顾朔喃喃道。

“你......你想......看看他吗?”花妖小心翼翼的问。

“好哇!”

听到顾朔平淡的回答,花妖蓦地笑了,她以为就算自己隐瞒了身份,但是看在亲子的份上,这个一项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男人,一定会放下两族的芥蒂,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的。

可是花妖想的太过简单,若他顾朔是纯粹的人族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人魔结合的产物,过早的背负过欺凌仇视而长大的孩子,是不会允许自己的丑陋暴露在人前的。

他要杀了她,还有这个本就不该存在于世的孩子。

许是感应到了父亲的气息,刚刚还啼哭不止的顾阳,竟奇迹般的止住了哭声,他睁着一双葡萄般的眼睛对着父亲所伫立的位置,缓缓的笑了一下。

然而顾朔根本就没有了先前的父子情深,他恨不得将这个碍眼的东西就此诛灭。

于是不等花妖将襁褓递给他,那柄垂在自己身侧锋利无比的正道之剑,已经没有任何感情的冲着无辜的幼儿突刺了过去。

花妖瞳孔骤缩,猛的将襁褓托了回来,随即整个人快速的翻下床榻,赤着脚站在地上,失声痛喊道:“顾朔!你疯了,他可是你的儿子啊!”

顾朔收剑回头,冷冰冰的对花妖说道:“一个不人不魔的畜生,才不是我的儿子。”

“你怎么能这么说!对你隐瞒身份我也是身不由己,何湉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为了替她照顾双亲不得已占了她的肉身,可是这些年我从未戕害过一个人族,我不是恶的。”花妖失望的喊道。

“只要是魔,就是恶!”顾朔愤恨道。

随着顾朔的情绪波动,他那双隐藏在黑暗里的瞳眸,倏尔转变成了嗜血的雪青色,那是只有魔族才会拥有的弑杀之瞳。

花妖望着顾朔的眼睛也是一惊,颤声问道:“你.....你......你竟是......!”

“是!”顾朔憎恶的向前走了两步,逼的花妖抱紧孩子赶忙后退,与他拉开了一段冰冷的距离,他说:“我身上有一半魔族的血统,因为我的母亲,就是你这样一个下|贱的东西,她隐瞒身份蛊惑了我的师傅,从而生下了我。”

“你知道吗?我既是观主的首徒,又是他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就因为我人魔混血的身份,他觉得耻辱,觉得肮脏,他把我留在身边只是为了监视我。什么下一任观主的继承人,不过是他掩盖污迹的幌子,他早就在暗中挑选更合适的人来继承无极观,于是他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那个碍眼的玄鹤真,对他而言,只要是个人,就比我血统干净,就比我有资格,哪怕我诸事亲力亲为,哪怕我废寝忘食苦修钻研。就因为这一半的魔族血统,我他妈的就连条狗都不是!”

顾朔将长剑端在身前,直指着花妖母子,“我已经很小心的掩藏着自己的身份了,你认为,我还会任由你们母子,在毁我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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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组的恩怨情仇我总是舍不得一笔带过。既然写了玄阳,番外就会写玄鹤真,毕竟还要给我们沈阁主一个交代不是!我擦,挖坑挖的爽,填坑填到死!

还好这本书扑的安静,不然可真的安不下心来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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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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