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寂3
因着北冥裂隙的洞开,宏伟的皇城瞬间就被凶猛的妖魔所侵占,前廷随侍的文武百官,和捧着祭天贡品的宫人们,乱糟糟的在王城里奔逃成一团,惊惶的呼嚎与撕心裂肺的尖叫,源源不断的回荡在偌大的宫闱里。
而天幕之上诡谲的旋涡从十几个足足增加到几十个,携着万钧的霹雳轰然直下,将皇城上方的守护结界赫然劈开了数道瘆人的缝隙。
在这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中,余清音逆着人|流向着晓月轩的方向急奔,沿途被落下来的妖魔屡次阻拦,几番鏖战下来,素净的衣袍上喷溅着斑驳而腥臭的魔血。
“小栖,我的小栖,你等等娘,等等娘......!”
这一刻,余清音再也顾不上经年的仇恨所堆叠起来的愤怒与埋怨,她只想奔到女儿的身前,将她瘦弱的躯体牢牢的护在怀里,她不要已经失去了一个,在失去眼前的这一个。
南栖顶着沉重而华丽的凤冠,孤独的伫立在轩窗前,面容木讷的遥望着玉虚殿的方向,那里早已成为了群魔弑杀的血腥炼狱,哪怕遮天蔽日的魔气汹涌的仿佛灭世的降临,也勾不起南栖一丝对于死亡的惶遽。
一想到今后的时光,都将在这深宫内苑里腐朽,是生或死,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所有人都放弃了她,那么,她也要放弃了自己。
遥遥的望了一会儿,南栖便将冷透的轩窗阖上,伴着殿外的哭嚎甫一转身,巫澈那高大的背影便直挺挺的端坐在桌子旁,修长的手指捻着一只合卺酒的金杯,举在眼前细细的观摩着。
“果然是皇家御用的东西,精致的,都让人挪不开眼睛。”
一瞬间的脚软,让乍然惊诧的南栖控制不住沉重的身形而向着一侧猛烈倾斜,失重的踉跄使她恍然倒退一步,纤细的腰背猛的砸在了窗棂上,头上的凤冠珠翠因不堪主人的慌张而骢珑作响。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紧贴着寒凉的轩窗,一双枯萎的大眼睛恍若白日见了鬼。
巫澈兀自的把玩着那枚酒杯,隐忍着怒火的语气,仿佛登上门来是为讨债,“一声不吭就走,一言不发就嫁人,我们之间的情分,就连杯喜酒,都不愿为我布一盏?”
本是沉浸在相遇的狂喜里的南栖,乍一听到对方的埋怨,才恍然想起今日是自己的成婚之礼,于是几分心酸滚上面颊,将少女的枯萎浸到极致,她说:“你不是不喜欢我替你擅作主张嘛?既然这么讨厌我,想必也不会来参加我的婚宴吧!”
“我是挺讨厌你的。”巫澈张口接道。
南栖有些了然的垂眸而笑,她想到了那个雪夜的表白,想到了这个男人委婉又不失恶毒的拒绝,“我知道啊!所以......”
“可我也想讨厌你一辈子!”
南栖这幽怨的失落才刚刚展露出来,便蓦地凝在了脸上。
她有些不确信的抬起头,眼前晃动的流苏像水纹一样,波动了她沉寂已久的心湖。
“你说......什么?”她不确定的问。
巫澈没有回头,就这么背对着她,说道:“我今日来,是想带你走的。”
南栖微微的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这样做,是陷你于不义,可我不想往后余生,眼睁睁的看着你陪着另一个男人。”
一直狠戾与戏谑加身的巫澈,难得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流露出不舍的情愫,这种对在乎之人即将离去的无能为力,他只在母亲将他卖给沧溟祭司的时候感受过。
几百年的隔情绝爱,巫澈习惯了杀戮与鲜血,温情是什么,他自小就没品尝过。
可自从得了靖无月的授射,他的心里便开始增多了旁的欲望,他想要陪伴,想要家人,想要靖无月口中那种之死靡它的爱情,如果可能,他也想尝尝作为人夫人父的滋味。
他知道拥有这些很是贪心,可人的心里一旦滋生了欲,是绝对不会知足的。
“你......”,南栖一瞬间的哽咽,眼泪顺着精致的眼角蓦然滑落,“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明白的太晚了!”他说:“从前你赖在身边,我丝毫不觉得,可自从那个夜晚你消失之后,我一个人总能回想起在浮岛上,我们被那些男男女女拥簇在一起的画面,你握着老妪亲赠的荷包,在众人的撮合下,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
巫澈神往的俊容缓缓的绽出一抹惊异,“低眉浅笑,梨涡深深,好看极了!”
南栖随着巫澈的话,亦是凝泪而笑。
她又何尝忘记过那些热闹的祝福?虽然眼前的男人,当初慌里慌张的逃了,可那也是她惦念了无数次的婚礼啊!
“可什么都晚了!”南栖惋惜的说:“若是在那个雪夜,你没有拒绝我就好了!”
巫澈转惊异为苦涩,幽幽的话语浸着悔不当初的惘然,“对不起!”
南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自轩窗前站起,淡淡道:“没什么好对不起的,毕竟,我这样的平庸女子,亦是配不上你的。”
少了平日里胡搅蛮缠的活泼劲儿,南栖的哀怨到让巫澈感到愧疚,仅管要嫁人的是她,先离开自己的亦是她,可巫澈就是觉得自己犯了好大的错,将一个天真的少女摧残成了凋零的怨妇。
许是巫澈的出现,重新唤醒了南栖熄灭的生机。纤薄的身子拖着那繁琐的婚服,踽踽的在殿中行过一瀑火红的明艳,她的脸上终于在多日的阴云里浮现出一抹笑意,仅管那笑意很是僵硬。
“巫澈!”南栖端着新嫁娘的姿态,坐在了喜榻上,说道:“我很高兴,你能来送我一程,若你不是在今日出现,恐怕,我已经拿定主意跟你走了。”
将覆面的喜帕挑起,徐徐的遮在凤冠上,南栖将此生所有的爱慕都隔绝在这曼妙的红纱背后,她说:“可我已经答应了漆怡海,就不能反悔。”
“可你最先答应的是我!”巫澈弃了那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杯,豁然起身,大步向着南栖的身前而去,紧接着长袖一震,便将那遮面的红纱拂起,“我送你保身的指骨,是氐巫寨最为重要的信物,只有仆从甘愿侍奉主人一生,才会被授予这等殊荣。早在当初,我就已经默许了你的一生。”
随着红纱的拂落,南栖薄红的眼眶早已湿润的不成样子,精致的妆容在泪水的浸噬下模糊成了一团,使那缓缓扬起的小脸,五彩斑斓的很是滑稽。
于是上一刻还颇有怨愤的巫澈,在看到少女这副狼狈的面容时,很是煞风景的嗤笑出声,惯常那张让人生厌的脸,又开始肆无忌惮的傲慢。
这生离的场面本该默默无语,楚楚凝怜,可这巫澈一笑,就将压抑的气氛生生破坏,南栖很是尴尬的瞪着巫澈憋笑的抽搐,挂着泪水的眼睛突然就不显得可怜了。
南栖极是生气的开了口,“你笑什么?”
巫澈憋着这口笑,忍了又忍,实在绷不住了,才笑着说:“你的......你的妆......花了......哈哈哈......!”
南栖:“......”
巫澈有时候就是如此的不解风情,明明是一场锥心之痛,愣是让他搞成了不共戴天。
猛的拽过头上的喜帕,恶狠狠的将其甩进巫澈的怀里,南栖气呼呼的站起身,不管不顾的就越过他往前走,“你是来带我走的,还是来气死我的?要不是你,我能哭到花妆吗?”
说完,前一刻还秀步莲莲的新嫁娘,转眼就成了风风火火的母夜叉,也顾不上婚服的繁琐,步子迈的很是豪爽。
越是走的快,头上的凤冠越是摇摇欲坠的,最后南栖烦了,刚在梳妆台前坐好,便将那金光灿灿的凤冠从头上拆了下来,随手丢进了一侧的托盘里,忙不迭的将小脸凑到镜前,心疼的直嚷嚷“真是丑死了!都怨你!”
巫澈紧随其后,邪魅的俊颜清晰的倒映在铜镜里,更加映衬的南栖姿色平平。
“我都不嫌你丑,你还嫌弃个什么劲儿?”
南栖到底是女孩子心性,尤其是在心上人的面前,总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出来,虽然她哪一次都狼狈的仿佛无家可归的狗崽子。
扯过一旁的帕子,一边擦着晕染在眼底的胭脂,一边慌张道:“可这也太难看了。”
颗巫澈就是喜欢南栖这张牙舞爪的样子,于是他伸出寒凉的手指,蓦地攥住了南栖纤细的皓腕,“你什么样,在我的眼里,都是最好看的。”
这个男人的指尖太过冰凉,凉到仿佛指缝间缠绕着一丛飓风,刚猛的风力顺着腕骨间的血脉回流进心底,绞的天翻地覆,掀的处处狼藉。
于是再也承受不住,南栖转头扑进了巫澈冰冷的胸膛,痛哭道:“你说你,怎么不早点开窍,非要我做一个临门反悔的小人,你怎么总是让我处处为难,处处落丑啊!”
巫澈知道自己明白的太晚,可他始终觉得,尚未拜堂,她就还是自己的人。
“本祭司就是这么喜怒无常,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巫澈环抱住南栖颤抖的肩膀,顺滑的青丝流泻过指缝间,带起轻微的暖,“跟我走吧!”
南栖喜极而泣,却又端着小女儿的娇羞,窝在对方的怀里抽噎了好一会儿,才仰起头,认真道:“那你给我养老送终吗?”
抱着她的巫澈先是双臂微僵,随后肌肉跟着声线一并柔软,他说:“给,不但养老送终,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会去寻你。”
这一句难得的表白,将南栖所有的顾虑都驱逐干净,她现在只想跟这个男人远离此地,天涯海角哪里都好。
狠狠的点了点头,南栖抬手抹了抹腮边的泪水,从巫澈的胸膛里挣脱出来,低头开始解身上这繁琐的婚服,“那我们现在便走,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了。”
眼见她当场脱衣,巫澈有些慌乱的抬手制止道:“现在就走!只是脱了这衣服怪可惜的,你先穿着,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在换。”
“为什么?”南栖不解道:“这衣服太招摇了,走出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是谁?”
“那也不准脱!”巫澈极是霸道的屈下身来,将南栖掀在了肩头上,扭头便走,“当着男人的面就脱衣服,你还真不害臊!”
“那我不是为了怕被人发现嘛!”南栖被颠的有些抽气,挣扎了几下之后便老实的随着巫澈的脚步,跨出了晓月轩的大门。
“有我在,你怕什么......”
“......”
巫澈就这样扛着南栖,明目张胆的出了这晓月轩的大门。
殿门之外,拼命奔逃的宫人无暇顾及这王后是被挟持还是自愿,纷纷在门洞前慌不择路的一闪而过。
而玉虚殿内,巫澈留下的蜃蟒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义务,在人祸剑锋锐的芒光里散成了一道粘稠的腥雨,均匀的洒落下来,粘湿了宋惜霜肃冷的衣袖。
收剑转身的宋惜霜,利落的脸颊上濛洇着细密的水渍,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药味滚上鼻端,蓦地淬亮了他血腥的双眸。
“陛下,您这招请君入瓮,似乎是败了。”宋惜霜倚靠着人祸的剑身,伫立在大殿的最中央,恣睢的俊美套着野狼的顾疑。
漆怡海面无表情的遥望着他,唇锋紧呡,并无半分言语。
他知道,这一刻总是要来临的,宋惜霜的阴狠,迟早会狰狞的表露在自己面前。
从他们互换身份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会走到此番局面。
漆怡海缓缓的阖了阖眼皮,疲惫的面容越发浓沉。
他似乎真的很累,累到开不了口。
宋惜霜稍稍的向前渡了两步,说道:“这么些年,我们各自忙碌,许久不曾静下心来,好好谈谈了,既然这靖无月不上钩,那么,我们是不是该——掰扯,掰扯了!”
漆怡海抬起薄薄的眼皮,不由心的扯出一抹笑意,说道:“惜霜想跟孤,掰扯什么呢?”
“说说我娘的死,说说你摆脱宋翊的阴谋,说说你暗中毒害莫婉的动机,也说说你背着我,搞的那些阴损的算计。”宋惜霜遥望着身居高位的帝王,说道:“其实在你的心里,最重要的是宋翊,你不断的将我的命格往血海里拖拽,不就是为了给靖无月,饲养好一条祭品吗?”
都说这宋惜霜阴狠无情,是他漆怡海打造的最完美的杀戮机器,可当一件武器拥有了自己的灵识,那就不是几寸温情所能掌控的了。
人王稍稍端正了态度,几许戾气便挂上了眼角,他说:“看来这些年,你没少偷听我们的壁角。”
“我虽然甘愿落入你们的圈套,但并不代表我天生就喜欢束手就擒。”宋惜霜说道:“你身负半数神格,已然是这天地间最强悍的存在,我始终不明白你要这君位有何用处,只要你稍稍展露出一丝神力,那这天下之君还不为你马首是瞻啊!”
漆怡海隐在黑暗的最深处,微微的掀了掀眼皮,随即几许清明滚上了眼角,平凡的面容竟奇迹般的开始蜕变。
于此同时,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巨人的大手一瞬拧死,将宋惜霜惯常的自负彻底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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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BS说编编杀的我好快,希望能留我两天让我也忐忑忐忑,结果这个周编编真的留了我两天再杀我,哈哈哈,一年十三杀,编编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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