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调4

凄凉调4

宋惜霜望着那一手的湿泞,有些分不清这些血到底都是谁的。

因为他的心也在滴血,空洞撕扯的仿佛快要碎裂。

完成使命的人祸剑,在两人的掌下流动着澄白的微光,殷红的血液也掩盖不住它的锋芒。只是它失去了宿主的生命加持,此时已彻底沦为了一把没有灵魂的剑。

漆怡海被长剑洞穿的心脏,缓缓的剥离出一抹灵光出来,那光晕小而温柔,带着阳光轻抚的琉璃感,五彩斑斓的好似一颗随风浮起的光泡。

“惜霜......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谅......我跟宋翊的所作所为......”,用染满了鲜血的掌心,轻轻的拖住那枚琉璃的光球,漆怡海扯动着嘴角,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

宋惜霜从怔忪里缓缓的凝出一抹哀痛,他转过头,目视着漆怡海冰白的侧颜,说道:“宋翊,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漆怡海艰难的说,“他是神,除非他甘愿赴死,没有谁能杀得掉他。”

漆怡海知道宋惜霜默认下这番罪行,不过是为了激起自己的杀意,他不喜欢束手就擒,就像自己,亦不会坐以待毙。

要提刀,就堂堂正正的来,背地里搞阴谋这一套,他二人已经不屑于在浪费心思了。

“我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是......”宋惜霜隐着泪,苦笑道:“我打算在赴死之前,亲手为母亲报仇的。”

“那你......现在如愿了......我......终于死在......你的手里了!”

然而得偿夙愿的宋惜霜却悲痛的摇了摇头,一滴泪划过血渍斑驳的面颊,他反手触摸住漆怡海苍白的脸,哽咽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告诉我?也许......也许我们努努力......就能......就能......!”

就能什么呢?

就能在宋翊与靖无月的强大之下,逃出生天,保下彼此的一条命吗?

这些不切实际的假设,哽阻在喉咙口,仿佛磐石一般不可撼动。

其实他们谁都清楚,天命如此,没有如果。

漆怡海不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再去缅怀那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假设,他用眼神示意宋惜霜转移视线,将那枚流转着炫彩的光晕托举到他的眼前,说道:“这是我的命元珠,听说,天生携带着命珠降世的龙族,都有着强大的神力,我把他献给你,从今往后,它将代替我,生生世世,守护你......!”

望着眼前炫彩斑斓的光珠,宋惜霜仿佛看到是漆怡海兀自跳动的心脏般惕憟,他几乎是不可遏制的在对方的怀里挣扎,一颗一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砸在剑刃上,或跌进血海里。

他不要这个,他不要这个代表漆怡海生命的元珠,他要他活着,他要这个男人在自己一转眸的瞬间,就刚刚好的出现在视野里,勾唇浅笑。

“我不要,我不要它,我只要你!”宋惜霜几乎是崩溃的,“我只想要你啊!”

回头望去,宋惜霜这一生少亲友,多坎坷,纵使漆怡海是带着阴谋而来,可他也温暖了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血腥岁月。

“我求你,就算要走,也带我一起。”一想到永世的分离,宋惜霜的心就碎了。

漆怡海将染血的五指撑开,轻轻的藏进宋惜霜的发间,将他的额头抵向自己,“我不想你跟我一起走,我只想你带着我的命元,坐拥万里江山,迎娶娇妻美妾,得享儿孙满堂。”

将嘴唇轻触在宋惜霜微凉的额头,漆怡海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融嵌进了对方的心口。

而头顶上方,吞噬了血眼的龙魂突然发怒嘶吼,高亢的龙吟掀起狂风迭浪,一道高过一道的血沫瓢泼在玉璧上,发出海水激拍岩壁的巨响。

得了漆怡海命元的宋惜霜,在这个越举的亲吻里松懈了躯骨,无边的寒冷亦随着眼前之人的坠落而强塞进骨髓里。

在阖眼的最后一刻,漆怡海疲累的滑下面颊,以额头抵着宋惜霜的额头,欣慰道:“你不要......怕,沈傲......会来......会来......”,一句话还不等言尽,漆怡海高大的身躯便贴着宋惜霜泪水磅礴的俊颜,滑落了下去。

“漆怡海!”宋惜霜见他坠落,连忙伸出双臂,想要接住这个没有了生命的男人,然而不等他的手指触碰到对方,这个隐忍了半生的人王,就此,殁了!

他在跌入血海的一瞬间,便被水下簇拥的戾魂攀附住,争先恐后的拉扯着他完美的躯体,向着血海的深处潜游而去。

“漆怡海!你回来!”宋惜霜猛扑在海面上,极力的想要跳下去,然而刚刚吞噬了漆怡海的那一方海面却骤然间稳如磐石,任凭他将极强的术法发了疯般的逐次轰在上面,也撬不开一丝裂缝。

“漆怡海......你给我回来......你给老子回来!!!”宋惜霜跪伏在海面上,浑浊的眼泪尽数砸进血海里,却无论如何都扑不进去。

“你回来......你说过......永不欠我。”宋惜霜紧绷的躯骨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弦,似乎轻轻一触便弦断弓散,“可我欠你的......要怎么还。”

“你说,要,我,怎,么,还......!”将猛烈的一拳挥在坚固的海面上,强劲的灵力将血海之下的戾魂骇到如蜉蝣分散。

靖无月抬脚从魔龙的环伺里迈出,奔涌的血海在他的脚下开出朵朵血莲的残影,只见他目光阴沉的抬手一挥,十方聚魂阵便轰然化作数道滚热的岩浆倾落进血海里,而上方辗转腾挪的龙魂亦是炽煞着血瞳,虎视眈眈的盯伺着靖无月的靠近。

靖无月抬头而望,面容没有一丝生离死别的动容,“对你不起,他日必尝!”

然而天地间最是高傲的龙魂,又缘何会心甘情愿的伏诛屈服!只见它在漆黑的半空翻搅着庞硕的身躯,积蓄着胸臆里满满的恶念与仇恨,殷红的血瞳透着对亡身的不甘,与宿命的不公,虎啸震林般对着下首的堕神俯冲而来。

靖无月目视着龙头里氤氲的浊气焰,肃冷的桃花眼里多了一抹不自量力的嘲讽。

就在魔龙积蓄着威力的一击,即将要随着浊气焰的灼烧焚化掉他的时候,靖无月漫不经心的眼底骤然跃现一抹狠戾,紧接着漆黑的瞳仁密布血色,极厉的凶光透过气魄而出,赫然将俯冲的龙魂骇在当下。

破坏力极大的一击就这样被灵压溯回至了喉咙口,“砰”的一声至龙魂的身体里扩散而出,于血海范围内爆溅起一道魔气灵波,掀起无数狂风巨浪,呼啸着向远处涌去。

受了主神的惩罚,漆怡海的本命龙魂仿佛奄奄一息的孤雁从半空坠落,轰然砸在狂潮迭起的海面上,腥臭的血水随即瓢泼了满身。

簇拥在靖无月背后的龙魂,早已尝过这不服管教的惩罚,对于这头尊贵的双生之子,除了钦佩亦有同情,可谁也不敢倒戈放肆,都震慑于靖无月主神的威压,似一团早春交媣的蛇类盘踞在一处。

靖无月带着几分闲适的将灼世剑化现在手,修长的剑指自下而上的轻抚过剑锋,幽幽的说道:“反抗我的下场,并不会得来自由,我看你,还是乖乖的臣服为好。”

喘息在海面上的龙魂,哪怕内里已经灼烧到如喝了滚油一般,也绝不屈服于强者的淫威。于是它极力的在血海上腾挪,一双巨瞳爆射着层层杀澜,却屡次因为受创而腾鸾不起,巨大的身躯盘砸着污臭的血水。

而一旁的宋惜霜,终于在失去漆怡海的惕憟里翻找出一道凌厉的仇恨,只见他赫然偏头,泪水磅礴的俊容犹如厉鬼附体,狰狞中透着深仇的扭曲,他就这么狠狠的瞪视着靖无月向着倒地的龙魂靠近,突然将消失的人祸化现在手,随即身躯暴起飞踏,三尺青锋淬着无边的杀意,豁然向着靖无月的头颅切来。

与此同时,深涧的上空陡然激射下数道青白霹雳,瘆人的万钧之力切割着血海与崖壁,将整座晦暗的深涧映如白昼。

靖无月没有理会身后拔剑而至的宋惜霜,环伺的龙魂早已窥察到对方的举动,纷纷簇拥而去,拖住了宋惜霜的凌空一击。

他只是带着几分凄然的凝视着从天而降的沈傲,那个人玄衣如冰,容颜未改,削铁断金的奈何剑缠绕着层层火花霹雳。

沈傲就站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冰冷的面容不带一丝情感。

恍若变换了灵魂一般。

再次相逢,靖无月对待沈傲的出现多了一些上一次不曾有过的愧疚,而沈傲,则多了一丝手刃爱徒的决绝。

它听雨阁立派千余年,却在百年间相继毁在了这个孽徒的手里,纵使他疼惜湛屿到了骨子里,也绝不会替代无辜枉死的芸芸众生,饶恕他的命来。

沈傲抬剑遥指着靖无月,说道:“新仇旧怨,今日一并在这里解决吧!湛屿,是到了该为你亲手铸下的血债,偿还的时候了。”

靖无月慢眨眼睫,浅笑道:“沈阁主好气魄,孤身前来,都不带一个帮手的。”

“当今天下,无论是修士还是百姓,被你祸害至死的还少吗?”沈傲悲痛道:“今日,你我不是师徒,亦不是父子,只是正道与邪道的较量,我一个人足矣。”

久违的规束,依如从前般凌厉,只是靖无月不是湛屿,他体会不到这其中的良苦用心。

“沈阁主一心为道,情怀感人呐!”靖无月侧眸望了望他身后蛰伏的龙魂,说道:“只是当今天道不容世人,你我,不过是命轨上承起转合的卒子,待这盘棋局作了,谁也不会是最后的赢家。”

“我知你心思勾沉,歪理邪说,字字珠玑,可在我沈傲的眼里,就算最后的崩盘是三界将倾,我也要手刃你这祸乱天下的孽障。”

“呵呵呵......!”靖无月嗤嗤而笑,俊美的脸庞旖旎流光,“我还真是喜欢你这副固执的性格,可惜了,此战之后,我们都将成为这红尘里,微不足道的一捧了。”

沈傲在靖无月讳莫如深的视线里,将奈何在指下淬灵,顿时万余把光剑密集飞旋,自身侧盘绞出一道冲天的雷霆剑阵,“我不知道天道将倾会给众生带来何种惩罚,但是你,必须由我亲手来刃。”

说罢,扶摇直上的光剑赫然撕裂了半数苍穹,将天光透过玉虚殿残破的穹顶倾落下来。

许久未曾见到阳光了,靖无月将漆黑的桃花眼暴露在微光下,看着头顶上方无数的澄白霹雳攀附着剑阵急窜而下。

好一招“剑破山河”!靖无月由衷的赞叹道:这沈傲虽手持魔剑,却能做到明正守心,以正统万剑结界,传召八方雷霆堕下苍穹,实为以邪卫道。

这些他当年所创的正统仙法,终于在后人的身上被发扬光大,威力无穷。

靖无月在万钧之力的焰芒里,缓缓舒笑,“真好啊!”他喃喃道。

有生之年,他以为无人能出自己其右,却不想今日的沈傲,真是令他刮目相看。

可惜了!

这样的惊世之才,很快便要在灭世之罚的清洗下,不复存在了。

如果可能,他还真是不忍心看着沈傲葬身烈火。

就在沈傲的奈何预备携着万钧剑阵直刺靖无月的心口之时,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缓缓的垂下眼睫,抬起下巴,对着自己笑了一下。

那笑容说不出的阴冷,一点儿没有濒死之时的慌张。

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奈何的剑尖即将要戳穿湛屿的胸口之时,眼前的男人竟然凭空化作了一道潋滟着波光的水纹,在剑尖轻触的一瞬间散作无数水珠轰然坠落。

不知何时,靖无月与一头黑龙变换了方位,奈何所刺穿的不过是蜃蟒所织就而出的假象,沈傲真正要面对的,则是这些堕化的强大龙魂。

站在另一侧的靖无月,脚下簇拥的血莲,不断的盛开凋败,像一场场无尽的死亡轮回。

这时,被晾在一旁的宋惜霜已经与龙魂斗的煞红了眼,因着漆怡海命元的加持,宋惜霜不惧任何来自龙族的术法攻击,他一剑逼退了一条狠缠上来的魔龙,在阵阵浊气氤氲的空隙里高举手中的佩剑,冲着靖无月伫立的方位扑杀过去。

“受死吧!你这恶煞!”

然而不等他逼近身前,靖无月的周身竟骤起一道浓郁的瘴雾,紧接着一柄滴溅着毒液的弯刀便破空而来,“铮”的一声劈开了人祸的直刺,也将自己直冲的身形狠狠逼退。

宋惜霜避在一旁,顿觉虎口发麻,一流血珠攀着剑柄滑下。

“怎么如此墨迹,我在上面等得都快无聊死了。”不知何时,扛着南栖的巫澈出现在了靖无月的身前,一张鹰隼般冷峻的脸透着几许不耐烦。

靖无月微微了阖了阖眼,说道:“在看生离死别。”

而被巫澈颠的头晕目眩的南栖,则吃力的抬起了头。

眼前的魔君,不似当初见到的那般张扬桀骜,疲乏的面容里透着阵阵无力的悲伤。

巫澈打趣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见识的死亡还少吗?”

靖无月叹了口气,抬眸望了一眼在龙魂里搏斗的沈傲,“走吧!腻了。”

随着靖无月的话音溅落,漆怡海的本命龙魂突然在地上痛苦挣扎,两睛之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开了一道裂缝,阵阵高亢的龙吟将身下的血海掀起惊涛骇浪。

“漆怡海!”宋惜霜对着那头漆黑的龙魂惊叫道。

魔龙额头破开的缝隙里,流出汩汩殷红的血沫,它的骨相之下似乎有什么活物寄宿在那,正在极力的涌动着想要从皮肉里挣脱出来。

宋惜霜见它如此,几次三番想要靠近□□的漆怡海,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魔龙的钳制,只能一边焦急的呼唤一边狠厉的制敌。

靖无月踏着满地的血莲缓缓向着崖壁的深处而走,沈傲眼见他脱离了自己的范围,便不顾魔龙的纠缠,高声爆喝道:“湛屿,你给为师站住!”

说罢,他一剑刺破了魔龙覆身的铠甲,携着万剑的扶摇之力突出了龙魂的包围,“要想踏出这无边炼狱,除非你亲手斩杀了我。”

然而靖无月却没有回头,只是不咸不淡的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沈傲,我这条命,一定留着,等你来取。”

沈傲:“......”

刚走了半步的巫澈,突然停住转过身来,狐疑的望着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说道:“你就是听雨阁阁主——沈傲?”

沈傲本欲再追,却见这个帮手伫步质问,遂面露霜寒的回答道:“正是。”

只见巫澈抬指一闪,一道极薄的玉璧便被沈傲抬手攥进了掌心,他疑惑道:“这是何意?”

巫澈说道:“有个叫玄亭墨的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说是跟他那个便宜儿子的遗物放在一起,就可以织回他溢散的魂魄。不过这其中的真假我不知晓,但遗物我是带到了。”

沈傲闻言,也顾不得继续去追赶孽徒,连忙摊开掌心窥望着那面彻骨的玉片。

这样小小的一枚霜玉,真的能寻回鹤真的魂魄吗?他有些急切的想道。

沈傲就这样在抬头与低头里焦慌而不自知,其实不管他的大义是多么的凛然,在玄鹤真这件事上,他永远都是麻乱的。

巫澈的受人之托,今日也算是彻底了断了,他便潇洒的扛着南栖尾随在靖无月的身后,钻进了被灼世剑破开的裂隙里。

而随着宿主的离开,血海里翻搅的魔龙尽数成雾气般散化,唯余漆怡海的龙魂还在痛苦的汪洋里溺闭,像头失了头颅的刑天般横冲直撞。

“漆怡海!”

宋惜霜仰起头,疼惜的目光里噙着浓稠的泪,他就这般在海面上追逐着龙魂痛苦的翻转,直到它的额前赫然洞开了第三枚血眼,这条被命运束缚的巨龙才终于迎来了解脱,头也不回的奔着玉虚殿破败的缝隙,直上云霄。

“漆怡海!”

声嘶力竭的挽留破碎在喉咙口,而留给他的,只有那个男人决绝奔天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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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的自己做的豆角焖面,有点咸,但是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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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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