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白首
随着北冥之主的撤离,那些不愿撤回裂隙,散落在王宫内的妖魔尽数被修士斩杀,墨绿色的血液瓢泼了一地,渗透进砖缝里滋生出滚滚浊气。
南淮暝身受几处轻伤,正在弟子的簇拥下做着简单的包扎。
“也不知道沈阁主进了内殿怎么样了,刚刚冲天的浊龙那么庞大,不会伤到他吧!”
这名小弟子酷爱围着沈傲转,若不是家族世代出生在揽月山庄,这孩子估计会弃弓习剑,跑去翠微山拜师也说不定。
“放心吧!沈阁主修为深厚,吉人自有天相。”南淮暝望着玉虚殿的门口说道。
小弟子没有什么察言观色的能力,依旧在自家宗主的跟前关心别门尊主。
“虽说沈阁主修为高深,可是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眼下我们真是战力稀薄,这北冥又是如此的虎视眈眈,真不知道这好日子还能不能迎来了。”
“会来的。”南淮暝宽慰他道。
“我觉着不会,您看啊......!”
“南淮暝!”
不等这小弟子说完,满身血污的余清音便踏着一地的狼藉,踉踉跄跄的奔了过来,一双凄楚的大眼睛,包裹着汹涌的泪水,她慌张道:“南栖......南栖不见了。”
“你说什么?”上一刻还宽慰别人的南淮暝,这一刻却感受到了强烈的空洞感,他的小栖,他的女儿,竟然不见了?
一把推开近前包扎的小弟子,南淮暝几乎是用跳的,飞奔到崩溃的余清音跟前,双手死死的箍住妻子的肩膀,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余清音无力的绵软下去,哭诉道:“刚刚,我跑去晓月轩,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南栖的凤冠摔碎在地上,她人,不见了。”
“那你有没有出去找过?”南淮暝焦急道。
“我找了,晓月轩附近里里外外我都找过了,可就是没有她的身影。”余清音哭泣到站立不住,整个人靠着南淮暝的提携才能站稳。
“你呀!”南淮暝气结,“早就说过让你看好小栖,看好小栖,你可倒好,竟顾着些陈年旧怨,眼下可好,女儿都弄丢了,若是南栖找不回来,你便自溺了吧!”
说罢,南淮暝猛地将余清音推倒在地,不顾飙血的伤口急急的向着殿外奔去。
余下的弟子望着二人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可他们唯有先扶起哭泣的夫人,稍加安抚,才陆陆续续的尾随着宗主而去。
靖无月自收服了最后一枚龙魂,便阴沉着脸回到了他独居的鸾房里,任由背后的巫澈叽叽喳喳的跟南栖叨叨不停,全程没有一句搭理。
出了裂隙,靖无月跟巫澈便各自分道扬镳,没有说过一句多余的废话。
寻了一处空屋子,将南栖丢了进去,巫澈便用脊背抵着门板,面有吃味的盯着她。
南栖从地板上刚一坐起,抬头便见巫澈的脸极是阴寒,似乎对方的胸腔里正窝着一团怒火,怎么也浇熄不下去。
“说吧。”巫澈追问道:“为什么一声不吭的就跑去嫁人?本祭司允许你这么做了吗?”
裹着嫁衣的南栖,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垂着头,不言不语。
她实在是没有话能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我问你话呢?别装哑巴。”
南栖的眼睛泡在眼泪里,好半晌,才开了口,“这门亲事,早就定下了,我迟早都是要嫁人的。”
巫澈微微一怔,几许酸楚窜上了心房。
原来这丫头早已有了婚约,而自己如此做,这不是强掳他人姻缘嘛?
巫澈有些泄气道:“那我......那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说完,他便走上前来,想要牵起南栖,却不想对方忽一抬头,便是满脸的泪水,巫澈有些呆住了。
“我不喜欢他。”南栖哀怨的说道:“我喜欢的是你。”
巫澈:“......”
“你看不出来吗?难道你心里一点儿都没有我吗?”
大颗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仿佛一粒粒石子搅乱了一池心波。
南栖的眼中没了往日的灵动,楚楚凝怜的模样最是戳人心绪,可巫澈是个不懂人情冷暖的半吊子,他还不是很懂南栖的执着。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这个男人的回答,南栖无力的垂下头去,自嚅道:“当年庄中一眼,惊为天人,我虽然年纪尚小,却已经将你深深的烙印进记忆里,也许你不这样睚眦必报,我可能都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可一切都无法掌控,就像我,无法遏制自己的心,未经你的允许,就擅自填满了你。”
“巫澈,我知道你不喜欢平庸的废物,可我已经在努力了,却......却总也得不到你的认同。”缓缓的阖落了濡湿的眼睫,南栖心碎道:“我是累了,跟不动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巫澈蹲下身子,修长的指尖点起南栖无力的容颜,嗓音却依旧是玩世不恭的冷漠,没有半点疼惜的意思,“自入了蛊,我便没有了情爱,自己只是氐巫氏造出来的杀戮机器。而一柄杀人的利剑,是不需要感情的。”
南栖幽幽的睁开眼,对视着巫澈模糊的脸,说道:“那我现在告诉你,还晚吗?”
“不晚。”他说道:“只是我会很迟钝,怕你受不了。”
南栖在他的指端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不在乎这个男人回应的慢,只求他,不要离开。
巫澈望着她的软弱,极是别扭的在脸上露出一些疼惜的神色,说道:“其实,自从你走了,我就没来由的寝食难安,脑子里,总会无端回想起之前的点点滴滴,所以,留在我身边,好吗?”
南栖望着他,酸苦的小脸突然凝泪而笑,饱满的泪水簌簌坠落,浸酸了鼻腔,滚湿了凤袍。
其实她没有想到巫澈会接纳自己,她以为,他们之间只要能回到当初那般的轻松就很好了。经历了这么多,南栖不奢求什么天长地久,只期望能此时拥有。
只是不想这天意弄人,他二人厮混在一起的时候,互相不知晓对方的心意,如今兜转了一圈,却无端的开了窍,情意相通。
于是陷入到欣慰里的南栖,狠狠的在巫澈的指尖点头,恨不得将这些年所有的期盼与爱意都点出个世世圆满。
巫澈见她这副傻样,亦是笑了,那笑容说不出的宠溺,他似乎真的从此刻开始,变成一个完完整整的人了。
两个人在晦暗的房间里四目相对了片刻,巫澈才恍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胸口掏出一条红线来,别别扭扭的递给南栖道:“这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虽然它没有金银值钱,但这也是我帮人家收拾流贼清白得来的。送给你。”
南栖有些木讷的垂下头,只见巫澈的掌心里躺着一条掺着金丝的同心结,那绳结编的很是精致,比自己手腕上的这根要漂亮的多。
将那条同心结接在掌心里,南栖有些踌躇的抬起自己的左手腕,拂开袖橼,说道:“我自己也编了一条。”
巫澈拿眼一剜,顿时嫌弃道:“你这编的也太丑了。”
“......”
“呃......”,顿觉自己说错了话,可傲娇的巫澈也不打算软下脸来道歉,“你别不愿意听,我说的都是实话。”
南栖用手背狠狠的抹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脸,忍着怒火对他吼道:“把你的爪子伸过来。”
“......”,巫澈被吼的有些发懵,但还是听话的将自己的左手伸了过去,“干嘛?”
南栖麻利的将自己手腕上的同心结取了下来,反手就箍在了巫澈的手腕上,说道:“您老人家不是嫌弃它丑吗?那就罚你一辈子带着,丑也是你丑。”
说完,南栖皱起鼻翼,对着巫澈做了一记鬼脸。
望着她重新鲜活的模样,巫澈忍不住嗤笑出声,其实这样的打打闹闹也挺好的,修为的巅峰虽然很吸引人,但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感情,亦是强求不来的。
他决定了,待为这个娇俏的少女养了老送了终,再去追寻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现在,他只想守着这片阳光,安稳的潇洒几年。
摸挲着南栖亲手编织的红绳,巫澈抬起手臂将南栖带进了怀里,带着几分威胁的说道:“跟了本祭司,就不能三心二意的,若是让我发现你中途开小差,我就把你塞进蜃蟒的肚子里。”
南栖窝在这个男人的怀里,带着一丝甜蜜的笑道:“知道啦!我的主人。”
巫澈很是满意南栖的乖顺,遂偏过头来,轻轻的在她的额头上点下一吻,“真乖。”
“......”
入夜的时候,别院里难得的多了一盏烛火,巫澈携着南栖在一间空阁里你侬我侬,时不时的发出几声掺着呵斥的笑声,到是将这沉寂多日的宅院平添了一些人气。
因着天象的异变,中原的上空不再纷扬着漆黑的疫雪,但是气温还是低的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妖兽的浑浊味道,濒死的压抑再一次笼罩住了惶惶不安的世人。
像这样的天气,大煞之身的邪影,和侵占肉|身的冯仙藻都无所畏惧,只是苦了这个叫做雅蘅的小姑娘,整日里寸步不离的尾随在冯仙藻的身旁,哪怕裹着厚重的狐裘亦是冻的双颊皆青。
“师傅!”雅蘅眨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纯澈的视线透如琉璃,“阿蘅想吃云片糕。”
冯仙藻微微的垂下头,凝视这个瘦弱的少女,一颗舔犊之心,蓦地融化了。
她也不知道这个少女为何就认定了她,紧跟着她,对方眼神之中的崇拜与敬重就像一颗颗清甜的糖果似的,勾的她忍不住想要一一拨开那些不染瑕疵的糖衣,去探寻这些未知的原由与滋味。
“阿蘅是肚子饿了吗?”冯仙藻笑道。
雅蘅仰着头,但见师父笑了,她亦是跟着舒然而笑,然后用冻的通红的双手捂住肚子,认真的点了点头,“嗯,阿蘅饿了。”
冯仙藻顺势牵起她的手,说道:“那师父带你去街上买,好不好?”
“好。”这一刻,雅蘅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那天幕上久违的星子。
于是这师徒二人,一个红衣似火,一个青衣如竹,亦步亦趋的穿过枯藤缠绕的月门。
“唉!”不知何时,邪影挽着浮尘出现在影壁跟前,目视着冯仙藻的背影,幽幽叹息道:“一个两个的都有人陪,唯剩下老夫孤家一个,可怜可叹哪!”
正说着,一侧的枯树枝影浮动,本该闭门在鸾房里的靖无月,恍若一道徐徐浮现的海市蜃楼,孤零零的伫立在那,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自己。
邪影虽然不惧强者,但靖无月孤冷的气魄,还是让他忍不住瑟缩折服。
这个男人可是堕神啊!饶是他赤心染墨,神格以脏,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自己这些污浊的小伎俩,根本就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
于是他完全放弃了身为灵物的恣睢,乖乖的目视着堕神的靠近。
靖无月踏着无声的脚步,仿佛一阵幽风降临,默默的伫立在邪影的身旁。
眼前的屋舍高低错落,两盏零星的烛火兀自摇曳,不甚明亮的光斑晕染出一方影影绰绰的朦胧,透过窗棂,依稀能看到巫澈跟南栖两个人依偎交谈的身影。
邪影浮在原地有些拘束,顺着靖无月的视线,亦是望着前方。
“他这些年在无极观,过的好吗”
“......”,邪影有些僵硬的转过头,一开始是不明所以的茫然,随着凝视的越久,他才恍然大悟,这个堕神追问的是谁。
他在问江予辰。
“你整日里都跟他厮混在一起,难道都忘了?”邪影大着胆子回答。
靖无月目视前方,大半张脸都淹没在黑暗里,看不出什么难捱的情愫来。
他说:“有些事,我没参与过,所以想来问问你。”
邪影一甩浮尘,高深莫测的说道:“凡是能向我伸手的人,不是大奸大恶,就是大苦大悲,那江小子,是后者。”
靖无月闻言,缓缓的垂下头去。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像江予辰这样的人,除非被世道逼迫的太狠,不然,他是不会不顾本心堕入邪道的。
他可是个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苍生受苦的倔人。
“我虽然是书灵,但是却在无极观待了上百年了,见过很多正道里的腌臜。”邪影继续说道:“这世人常用仙君一词抬举正统,殊不知,在这正统里,多得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靖无月转眸望向这个邪恶的载体,突然觉得,这书灵竟也有着几分道骨的仙风。
“能跟我讲讲吗?有关他的。”靖无月乞求道。
邪影目视着前方,好半晌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就这么蹙眉思腹着。直到天幕上旋绞的涡流爆溅了一道紫青霹雳,邪影才在刹然一逝的光影里开了口。
“江小子很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可印象最深的,就属他诛杀玄鹤真的那段日子。”
自从得了那半本残卷,江予辰便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的苦心钻研,他在无极观的日子远没有湛屿轻松,无时无刻不再同门的眼皮子底下艰难求存,更不用说玄鹤真那个偏执狂了,他就像一抹幽魂一样,来无影去无踪,总是趁其不备,阴恻恻的出现在江予辰的背后。
白日里,他有很多事务要忙,晚上,还要承受玄鹤真无端的差遣与猥亵,能留给自己的时间真是少之又少。
那段时日,残卷的修复不是很成功,时常会因为毫厘之差,就折损了一枚卒子,这也是为何玄鹤真消失的前一段时日里,云莱跟无极观的弟子纷纷相继失踪,杳无音讯的缘故。
卒子碎了,他便自己一个人收拾,直到顾旌宇这个半成品突然暴走,江予辰试炼亡魂傀儡的事,才算彻底暴露在了人前。
在顾旌宇血洗西岐村没多久,一项老道的玄鹤真就嗅到了残存的血腥味,他开始有意无意的试探江予辰,仅管他心里有数,也没有表现的太过察觉,就这么一知半解的套着话,套来套去,就撩动了江予辰的杀机。
“若我记得不错,玄鹤真其实早就猜到了幕后黑手就是江予辰,只是他没有声张,也没有动用刑罚来威逼怪罪,就这么模棱两可的纵容着。于是被仇恨覆压的喘不过气来的江小子,就铤而走险的来了一次刺杀。”
靖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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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太热,没有在家做饭,出去吃了趟公司食堂,感觉所有的食堂都差不多是一个厨子教出来的,味道都大差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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