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白首4
江予辰生来就是这翠微山私藏的明珠,虽有耀眼的光华,却总是蒙阴在松涛与竹海的最深处,都知这名门之内有珍宝,可得见者寡众寥寥。
靖无月抱着他夺来的宝贝,沉溺在其娴静又清冷的孤光里,修长的指尖若有似无的撩擦过师兄瘦削的手背。
“不去试试吗?”他半张脸都埋进江予辰的鬓发里,贪婪道:“这月魄琴,世间唯此一把,若是毁了,就再也寻访不到了。”
江予辰有些神往,缓缓的将湿泞的手指屈伸向了琴弦,他哑声道:“我怕糟践了。”
靖无月在享受的酥韵里忽然一凝,随即面有冷漠的抬起头来,凝视着他暗淡的侧颜。
“怎么无端的说这样的话?”他不悦道。
自被靖无月像豢养的牲畜般关押在这座小院里,江予辰不羁的风骨,早已锈蚀腐烂,他现在,除了自惭形秽,就连瞻仰明月的勇气,都失去了。
可靖无月能想到的,无非是哪个不怕死的,又簇拥在师兄的门前嚼了舌根子。
“是不是有人,又擅自跟你说了些什么?”
江予辰闻言,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来,坚毅道:“没有,你别多想,真的没有人来过。”
靖无月盯着他狐疑半瞬,扬唇笑道:“这样就好。”说完,他又意味深长的拨动了一下琴弦,“去试试吧!从今往后,它就是你的了。”
“......”
江予辰知道,今夜的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拒绝不掉靖无月的邀请的,于是在短暂的踌躇过后,他便拖着绵软的身子在对方的动手动脚下,挪到另一边坐好,再将那把珍贵的七弦琴小心翼翼的摆放在自己的跟前。
素指轻抚,徐徐弹拨。
仲夏的深夜,幽风习习,花影簌簌,掩藏在草际里的鸣虫,时不时的随着琴音的婉转附和,远处的山涧溪流淙淙,蛙鸣赫赫,仿佛这一曲幽怨,惹怒了翠微山沉睡千年的冥魂,纷纷在如此哀婉的曲调里,悲鸣呜咽,让闻者忍不住心生凄然。
江予辰心中愁苦,自是弹不出什么欢快的曲子来的,以至于弹到高|潮处,整个人共情到了忘我的地步,面露哀悼,凤尾琢朱,不知是在思念亡故的湛屿,还是在缅怀曾经的洒脱。
靖无月一边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一边握着酒坛猛灌着烈酒,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在跟自己找不自在,明明前一刻两个人尚能你侬我侬的只有彼此,而这一刻,缠绵的琴音又将湛屿那个废物无端的塞进了他们中间来。
于是在妒恨的灼烧下,靖无月喝空了坛子里的醉云间,双眼怔忪的说道:“别弹了。”
江予辰正在弦音渲染的最高处,并未听到他隐忍的怒气,直到弦丝忽然崩断在指端,他才反应过来。
而这时,靖无月已经抬着掌心,死死的攥住了那些脆弱的琴弦。
“你就这么想他?”靖无月猩红着一双眼睛,之前那些浮现在眼底的浓沉温柔,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江予辰在凄苦的酸涩里垂下眼睫,认命的回答道:“就算是吧。”
“......”
得不到他的回答,靖无月尚能在心里抱着一丝侥幸,可当这个能让他发疯的答案,就这般毫不掩饰的响彻在耳边的时候,他觉得,什么尊重与温柔在江予辰的跟前都是狗屁,这个男人就该被自己拿着鞭子抽,拿着锁链捆。
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平等与温馨。主与仆的关系,就该是鲜血淋漓,就该是皮开肉绽。
靖无月压抑着心里流窜不熄的怒火,几分狞笑淬在眼角,让他本就过分病恹的俊容,又多了一些瘆人的煞气。
他说:“时候不早了,师兄,是不是该,行你的侍君之责了?”
一阵极强的屈辱凿穿了肺腑,江予辰几乎是怒不可遏的站起身来,呵斥道:“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这样互相折磨有意义吗?靖无月,你醒一醒,湛屿他已经死了,凭着我们从小一道长大的情分,难道我就不能缅怀一下他吗?”
“不能。”靖无月斩钉截铁的说道:“你心里有了他,就不会有我了。”
江予辰无力的苦笑出声,“我自问对你们的情义,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可你们的所作所为,真的让我无法接受。”
“可你就算再不愿接受,这一辈子,你也跟过两个男人了。”疯魔之下的靖无月专挑诛心的话去说,逐字逐句的刺激让江予辰恨不得当场落泪。
如果说前十几年的顺遂,是要用这些年的囚禁来偿还的,那么早在江予辰懂事的那一刻起,他到情愿自己能病死,饿死,或者被邪祟杀死,因为这种侮辱人格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
阁主常说,一个人的一生,有借有还,有得有失,祸福相依才是生存的意义跟价值。也许,他真的是前世亏欠过靖无月,不然,他为何这般笃定自己,强迫自己。
想必他上辈子,亦是个恶劣至极的人,所以才会招至这样的报复。
若是按照往昔,江予辰并不会好好的去安抚靖无月的燥郁,他习惯了在二人之中去扮演一个不知好歹的角色,最好是能刺激的对方发狂发疯,或者按捺不下心中的怒火而杀了自己。
可当他认真的去审视靖无月那求而不得的神情之时,看到那双隐忍着悲苦的眼睛已经暗淡到失色无光之时,他才幡然悔悟到,自己在这些年里,待靖无月苛刻的,几乎到了神人共愤的地步。
其实志岚说的很对,但凡自己在面对靖无月的时候,能稍稍柔软下刺人的俊戾,那么眼前这个谈之色变的大魔头,一定会高兴的拿生命出来为自己献上。
也许自己早一点明晰了靖无月的所求,是不是这天下的动荡就可以止熄了?
江予辰眨动着眼睫,将眼底委屈又倔强的泪缓缓隐去,他抬手握起那青玉般的瓷瓶,在靖无月愤恨的目光里,仰头痛饮了一口,濡湿的嘴唇带着零星的怯懦,他说:“那么,你是嫌我脏了?”
靖无月望着他哀怨的凤眸,忽然一凝,眼底勾沉的赍恨骤然土崩瓦解,他几乎是瞬间就起了心疼之意,连忙松开几欲割断掌心的琴弦,握住江予辰消瘦的双肩,他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你知道的,我爱的是你,是你这个人,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先来后到的。”
靖无月急切的表达,到是让江予辰微微吃惊,毕竟从前他二人纠结在这件事上的言语,真是恶劣到令人发指,他一直以为靖无月是在乎的,所以才会在床榻上无所不用其极的虐待自己。
却不想,原来这个男人并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湛屿在自己心里的分量。
江予辰回握住靖无月略显冰凉的手,也不知对方是急的还是气的,正在自己的掌心里微微的发抖,“那你今晚,可不可以......”他有些无法启齿,皙白的面颊忽然滚烫,斟酌了好久,才忐忑道:“照顾我一些......”
靖无月几乎是不可置信的被定在了原地,那双饱满的杏眼因震惊而缓缓扩大,江予辰只消微微的扬起头,就能看到那眼底里自己的倒影。
他想:自己这副模样一定别扭极了,也不知道在靖无月的心里,会不会显得淫|荡。
毕竟长这么大,他还从未在床笫关系上主动过,不晓得这样说,对不对!
“无月......我......”,江予辰的心脏跳的很快,凤眼也越发开始空濛飘忽。
不好!他心道:酒劲儿开始发作了。
“怎么了?”靖无月稍稍的缓过心神,哑声问道。
江予辰的身子开始在残酒的淬烧下,发出阵阵无力的绵软,可他仍是强撑着精神,对着靖无月说:“今夜,我们......”。
然而靖无月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脸皮薄的很,能说出照顾我一些这句话,就已经是天大的妥协了。
他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让他继续觉得这是一件极其侮辱的事,性|爱本是美好的,它不但可以让两个人肌肤相贴,水|乳|交|融,也可以拉近彼此的呼吸与距离。
于是靖无月心领神会,江予辰无需再说,他就已经明了了对方的意思。他几乎是迫切而狂喜的拥抱住师兄瘦削的脊背,捉住他的薄唇狠狠碾压,感受着他不同以往的生涩与胆怯。
那一晚,江予辰顺从的有些放肆。他们先是在海棠树下的石桌上折腾,然后才在师兄的乞求里进了房。
因为以往的江予辰从未诚心的接受过自己,是以靖无月纵情的有些过火,早上志岚来送饭的时候,还能在柴扉外听到江予辰断断续续的呜咽。
自靖无月疯狂魇食,心满意足的从师兄的房中踏出的时候,伺候江予辰的志岚师姐已经来送过三回饭了,此时,她正提着盛放汤药的竹篓,背对着房门而站,俏丽的身形宛若一株牡丹。
靖无月心情甚好,虽然纵欲到黄昏时分才下了榻,可他却一点疲累的倦怠都没有,反而整个人透露着股如愿以偿的神气。
听到背后有脚步轻动,志岚缓缓的转过身,对着靖无月说道:“师弟起啦!要不要现在用些饭食啊?”
在这人才济济的听雨阁,除了江予辰就属志岚待他最好,是以靖无月再是疯魔,在师姐的面前还是很有分寸的,他说:“多谢师姐操劳,还不饿呢!”
志岚低眉浅笑,几分失落跃然眼角。
其实在这阁中,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志岚喜欢靖无月,可只有这个小师弟揣着明白装糊涂,无声无息的拒绝着自己。
稍稍的整理了几番心底的涩然,志岚将竹篓递给靖无月道:“这是江师兄的药,想必今夜也用不到我伺候了,那就麻烦师弟带进去吧!”
“好!”靖无月隔着门扉接过,对着志岚礼貌的笑了笑。
折腾了一整天,江予辰体力不支的倚坐在床头,乖乖的由着靖无月喂药。这番难得的静谧让吃惯了冷刀子的他无端开始傻笑,一碗药喂完,他已经笑了不下几十次了。
江予辰实在是太累,喝了药便躺下睡了,直到第二日被饥饿扰醒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自己独居的小院,现下除了志岚,靖无月不准一个同门违反训诫的靠近,于是常年累月的,江予辰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服药,一个人在施暴过后枕着汗水入睡。
只是今日不同,他刚一睁开眼,便见到靖无月在窗前侍弄花草,高大的背影在烈日的抚触下,泛着雄浑的光。
缓缓的挣扎起身,敲骨断髓的酸麻赫然间便侵占了全身,让江予辰忍不住轻|吟出声。
靖无月闻声回头,宠溺的笑道:“师兄总算是醒了,我在这里可守了一个上午了。”
江予辰无力的抬起头,不解道:“有什么事吗?”
靖无月弃了那培土的铲子,拍了拍手,说道:“我见今日晨光正好,想携师兄一道下山,去吃顿人间的好饭。”
许是常年下不得翠微山,靖无月乍然提起的这句邀请,便极其具有蛊惑性,于是江予辰有些受宠若惊的凝视着他背对在阳光里的俊容,小心翼翼的说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欺骗过师兄。”靖无月对着他促狭而笑。
眼前的靖无月心情甚好,一贯肃戾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了少年之时的乖巧,到让见惯了他狠厉一面的江予辰,有了些重回往昔的错觉。
简单的用了些糖粥,靖无月亲手为江予辰沐了浴更了衣,待他穿戴整齐,两个人这才伴着炎炎的日头瞪上了山门处停侍的马车。
因听雨阁的弟子修为不低,是以出门在外皆是御剑飞行,而今江予辰体力不如往年好,所以这个男人体贴的备下了马车,一来可以照顾到师兄的身体,二来山路漫漫,竹影重重,沿途亦能欣赏一番悠闲的景色。
宽敞的马车里,布着精美的茶盏点心,华丽的披风软垫,以备两个人在路上的不时之需。
江予辰自上了马车便透过遮窗的竹帘向外望着,细碎的阳光散落进来,滚过他举世无双的俊容,留下一些明明灭灭的光影。
靖无月枕臂而躺,时不时的转过眼眸望着师兄完美的侧脸,欣慰的笑容常常挂在脸上而不自知。
一路摇摇晃晃,昏昏欲睡,马车便安稳的驶进了山下的望川镇。
下了马车,靖无月便携着江予辰东买西买,大到古玩字画,小到针头线脑,凡是师兄多看一眼的,靖无月便通通包揽了下来,搞得江予辰走在前头不敢再多眼乱瞧,生怕他将整座镇子都买回去。
采买够了,两个人便寻了一间酒楼吃饭。
蟹黄豆腐,山药粉蒸肉,桂花蜜藕,红烧鳝鱼,只要是江予辰曾经动过筷子的,亦或是夸赞过的,靖无月都点了满满的一大桌,要不是师兄扯着他的袖子柔声阻止,他还想让店伙计去街角的面摊子再端两碗牛肉面上来。
他实在是高兴的有些昏了头,忘记了江予辰喜好清淡,厌恶油腻,以至于这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吃到最后,师兄只动了寥寥几筷,大都铺张浪费掉了。
好在这店伙计所上的热茶,气味清香,刮油解腻,江予辰饮了两杯,便不觉得胃里厚重了。
二人吃饭的雅间设在酒楼的三层,透过半阖的轩窗,能将大半个小镇的全貌都尽收眼底。
靖无月背对着轩窗而坐,手中的酒杯满了又空,空了又满,自斟自酌到最后,俊美的面容开始多了一丝醉酒的空濛。
因着师兄吃饭不喜欢讲话,靖无月便全程望着他喝酒,时不时的动手为他夹上几道素菜,算作自作主张的补偿。
江予辰吃完了饭,便时不时的抬头望一眼窗外,今日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望川镇的住民竟然在挨家挨户的准备烟火,似乎是打算待这夜色一深,便火树银花不夜天的一举放个痛快。
靖无月知道师兄酷爱烟火,便稍稍的挪动了下位置,将窗口让了出来。
江予辰见他如此,了然一笑,算作答谢。
现下暮色西沉,还不到夜色正浓的时候,靖无月兀自又喝了一壶醉云间,才在烈酒的微醺下促狭了眼眸,对着殷切的江予辰,蛊惑道:“待会儿放了烟火,不如师兄坐到我的腿上来看,如何?”
说完,他略带几分迟缓的拍了拍自己屈起而结实的双膝,微弯的杏眼里淬着浓沉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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虐完攻来又虐受,我绝逼是后妈托身的老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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