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第 2 章

十几个鬼影子像是打算长期安家落户,腆着脸,也不管此间主人马上就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以后撞见了会不会尴尬。

荀若素倒是为自己准备了不少纸钱,但欠债给鬼影子的终究不是她,就算伸着手要也要不来,因此一个个眼冒绿光,当荀若素躺进棺材时,还都扒在左右看,跟瞻仰遗容似得,恨不得跟着一起躺里面。

可惜纯松木的棺材易遭天谴,躺进去的魂永世不得超生,这些讨债鬼只想人家的钱,实在没必要跟着荀若素一起魂飞魄散——

此间主人真是奇怪,就连飘乎乎的讨债鬼们也没办法了解,哪怕时辰到了,也没必要给自己弄一副纯松木的棺材弹上墨线挂了惊魂铃,倒像是打算断了轮回路,让自己死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好了,都别看了,”荀若素闭上眼睛,“我要准备死了。”大概是觉得白天太阳大,她眼皮子薄挡不住一片□□,顿了顿她又道,“先酝酿一下。”

“……”讨债鬼们回想自己猝不及防的死因,一致觉得此人颇不是个东西。

按道理说,这些讨债鬼都是来向胡经理讨债的,坐地起价这种行为损阴德,已经过世的人因为这一点恨原地扎根,不得入轮回,接连跟上胡经理,他原本罪不至死,隔三差五有个车子抛锚的倒霉事或头疼脑热进医院,算是小惩大诫,可惜他生意做得大,讨债鬼也多,眼看着今天就要被拖累死了。

生前清白无辜的魂魄是能入轮回的,但要是弄死了人,就成了恶鬼或冤魂,胡经理一死,跟着他的这些讨债鬼都成了共谋,人世间杀人要坐牢,讨债鬼们牢饭吃不上,却有可能就地劈成飞灰。

天道苛刻且偏袒,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元觉和尚手里还拿着纸元宝,荀若素躺进棺材前吩咐过,说是过了午夜,将她抬进祖坟里,就可以烧了纸元宝,元觉全当这是甲方要求,既然这么吩咐了,他照做便是。

荀家在清渠县城郊有几十亩地,其中一块全是坟,当年推行火葬,也曾要求挖出来烧了平地还耕,但荀家的先祖很能闹腾,尸骨一动别说清渠县,就连整个省市都跟着地动山摇,挖了三次,次次如此。

那时候“破四旧”闹得很凶,有人偏不信邪,又验证了十几次,非地震带几百年没个大地震的地方,把自家房子震塌了,这才作罢。

荀若素的棺材也会被抬到自家这块坟地上,她先祖是个人才,后世几辈的坟坑都给挖好了,也幸好荀家并不长远,算上先祖,也就二十六个坑,直到荀若素这一代断绝,但凡家里出个喜欢生孩子玩儿的,这坑都不够埋。

荀家历代算命,祖上有规矩白天只算三卦,还有三卦是留到晚上算的,一半留给生人,一半留给死人,像荀若素这样救讨债鬼于危难之中的行为做了不少,本是功德无量,奈何功德积了太厚,阎王爷感慨“他妈的,哪个善人增加地府工作量?”导致全都活不过三十岁,大部分死在二十六七。

二十六七死了好啊,荀若素想,遗容看着漂亮。

脱了幼稚就了从容,成熟有韵味,最配倾城的牡丹,靛青的旗袍。

白天的时候很热闹,十几个活人吹吹打打念念经,按道理也要烧纸钱,但荀若素还在酝酿,没死透这纸钱就收不着,于是经主人家允许,纸钱留到后半夜人进了坟再烧。

入夜便要送荀若素去坟地了。

元觉见荀若素还没有要死的意思,趴在棺材口跟她商量,说是活埋的事出于良心做不出来,只能把她送到坟地去,要是荀若素觉得自己要噎气了,可以自己阖上棺材板……

说这话的时候,元觉自己都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

荀若素倒是很坦然地点了点头,“行,我自己阖棺材板。”

“……”元觉想劝荀若素去医院看看,感觉这主人家纯属胡闹,又不是学生考试,死亡这种事哪有定时定点的。

但丧葬业内有规矩,生死乃大事,需存敬畏之心,就算胡闹也得配合,所以荀若素虽然是个怪人,背后道是非的却很少。

天色压下来,纯松木的棺材虽然沉重,不过里面躺的不是死人,荀若素也并不胖,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绰绰有余,只要将棺木抬上卡车,运到坟地外一两里,再吹吹打打送过去就行。

荀若素是想自己死,又不是想把别人一同累死,上百公里地一步不差地抬过去,怕是几天之后变成白骨夜行。

卡车开得并不快只求稳当,车外头挂着一圈白色的绢布花,为人忌讳,能不挡道的就尽量不挡道,两个小时之后就到了坟地周围。

白天还很好的天气到了晚上竟然开始飘雨,周围冷凄凄的,荀家的墓地近日有人来祭扫过,还有没烧干净的纸灰在飘,荀若素的位置在最里面的角落中,抬棺的人得走过田埂,不远处有乌鸦在叫,树影压着田埂,十几个人忽而生出了荒郊野外相依为命的错觉。

唢呐声起得高亢,继而铜锣和鼓点都跟上,元觉与身后两个小徒弟咿咿呀呀,念得东西各不相同,荀若素原本闭着眼睛躺在棺材里,硬生生被这喧闹的气氛给吵得“死不瞑目”。

活人壮胆的方式有些类似在荀家先祖的坟头上蹦迪,蹦了一会儿总算将棺材送到了目的地,荀若素之前也没死过,竟不知道人死之后还这般辛苦,她仰头望着天,唢呐停了还一阵耳鸣。

这坟地凄肃诡异,又身在荒郊野外,周围是个斜坡,种满了几十年才能长成的高大松柏,老远的地方隐隐透着人家的灯火,将荀若素的棺木一下放,唢呐声停下来,周遭的冷清霎时倒卷,一行人面面相觑,落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元觉俯身撩起僧袍蹲在棺材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施主,我们可要回去了啊,棺材板给你盖一半,留点缝透气……这荒郊野外的,就算没有野兽晚间也冷,您要是实在受不了,这是我的名片,田埂那边再给您留条被子。”

荀若素睁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多谢,你记得回去后将纸元宝烧了。和尚,你心好,这辈子不能大富大贵,却会比大富大贵之人过的更好。”

元觉愣了片刻,随后低下目光念了声,“阿弥陀佛,贫僧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还是谢谢施主。”

拉扯着一行十几人又吹吹打打壮着胆子回到卡车上,元觉还真给荀若素留下个纸箱子,里面装了被子、馒头和水,元觉没见过荀若素这样冷清清,似乎什么都不关心,于细微处又透露出温柔的人,受她影响,看着周遭鲜活的生命,竟也多了几分悲悯。

荒郊不同于城镇,热闹的人群一走,就只剩下漆黑和空旷,围绕她的讨债鬼也因为眼馋元觉手里的纸元宝,而将棺材抛下。

农历五月二十五,峨眉月似一弯狭小眯缝的勾,星子漫天散落,荀若素缓缓闭上了眼睛,期待着死后长眠,她陪葬的东西不多,随身只有那块怀表,走针时的机械声清晰可闻,正亦步亦趋的向着子时行进。

“叮铃”

“叮铃铃铃”

荀若素猛然惊醒过来,惊魂铃像是拴在脱缰的狗脖子上,威力比闹钟还大,随即整个棺材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踹得荀若素颠了两颠,她还是安详地躺在里面,脸上拉扯出一个“慈善”的笑容,她偏头看了眼枕边的怀表——

已经过了子时,她娘和她自己都掐算过,这条命不长久,会终止在荀若素二十六岁农历五月二十五的辛亥时,性命终止,人便是鬼。

只是荀若素提前弹了墨线,挂了惊魂铃,棺材四角都与地气分隔,就算死了也成不了鬼才是,她们荀家的人活着时永远不得安生,就算搬离老宅,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也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招惹“客户”上门,荀若素对轮回不感兴趣,她一心只想死后长眠。

头顶上的棺材板终于晃动了,荀若素咬牙切齿,倒想看看是哪位人才凌晨一两点不睡觉,竟然在荒郊野外挖坟,把个平平静静上路的人挖成了恶鬼。

来人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沉重的松木棺材板她单手就掀开了,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鹅蛋脸,薛彤一袭红色高定长裙,额心点着淡金色的花钿,桃花眼含着笑,因为俯身向下的原因,发梢正垂在荀若素的眼前。

“……”荀若素的笑容僵在脸上,变成恶鬼恐怕也打不过,这是只厉鬼啊。

“你们荀家的人怎么都喜欢在棺材里睡觉,硬邦邦的,多难受啊?”薛彤表面光鲜亮丽,然而手臂与长裙上沾着松针、杂草还有新鲜的湿泥,看样子刚犁过地。

荀若素伸手,试图将自己的棺材板再拽回来,她这辈子看过的异象太多,别说薛彤还有个人样,就算今天是只长人头的马,也休想让她再上工超度。

荀若素双眼一闭,“荀家的人已经死绝了,有冤屈请找下家,本人正在享受退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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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彤:叮咚,您好,您的姻缘到了,请尽快签收

荀若素:……让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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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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