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令

密令

很快便到了国丧出殡的日子。

赵氏皇陵在离京约二百里外的奇莽山。

新帝为表孝心亲自扶棺,满朝文武,宗室皇亲,五千禁卫军,引幡人、卤簿仪仗队、还有大批的道士和尚,多达六千人,延绵数里。

温溪站在禁宫之中最高的城楼上,远远地眺望着这支仿佛走不到尽头的送葬队伍。

今日天儿还算不错,阴云遮蔽了烈日,却没有落雨的意思,还捎带来一阵微风。

放眼远眺,白幡招展,满城都是一片素白,城中家家户户都装点上了素装,风里送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呜呜哭声,似乎整座京师都在为帝王的离世而哀泣。

这样的场景,在温溪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曾经有过相似的,只不过那时满城装扮的是鲜花红调,入耳的尽是喜气的笑声,那时她身边的赵韫还是在的。

很多年前,她嫁给赵韫大婚的那日。

夜晚,赵韫牵着她的手也将她带到了这座城楼的最高处,站在正城门朝外的栏杆后头,接受万民的朝拜,抬头的夜空之中是不间断绽放的绚蓝烟花。

她依稀记得,那时候赵韫眼中的笑意还不是虚伪的。

她当时紧张得手心都在冒冷汗,赵韫握着她的手,一边和底下跪拜高呼陛下晚安的百姓们微笑点头,一边悄悄地往她手心里塞进来一块帕子。

她带着迷惘、惶恐和小小的雀跃期待嫁进了这所深宫,曾可笑地逍遥拥有一个帝王独一无二的真心,却是一个人跌跌撞撞,摔得遍体鳞伤,最后到今日,平平静静地目送她的丈夫去往皇陵……

她还记得,当日大婚时站在这城楼之上,听得所有人都欢声笑语地高歌帝后同心,她那时在漫天烟花爆破声中听不真切,就如同今日,微风之中,这满耳哀哭又有多少是真情流露……

温溪目光放空,清风扶乱她的发丝,她亲生开口对身旁的林秋娘道:“秋娘,你猜,这满城素缟哀泣,能真正为赵韫的死而伤心落泪的人又有多少?”

林秋娘未答,而是将搭在手腕的披肩细致地披在温溪肩上,“娘娘,您多日操劳睡眠不易,本就容易得病,今日这风终归较旁日凉,吹久了容易得风寒。等队伍尽数出了城,咱们就回宫去罢。”

温溪笑笑,自问自答,“我猜,不超过两个手十个指。”

林秋娘依旧未作答,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陪着温溪,一同眺望那浩浩汤汤的送葬队伍一点点移动,慢慢地出了城,朝着北边奇莽山的方向而去……

离钦天监算好的出殡吉时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了,天色开始慢慢暗沉下来,向北远望,早已不见了送葬队伍的踪影。

温溪站得太久,小腿已经开始发麻胀痛,隐隐约约听见了了梆梆的打更声,她这才略显僵硬地转过身,扶住林秋娘的手,轻声说了句——

“回罢。”

***

回到坤元宫后,林秋娘急忙张罗了来给温溪敷那有些微微发肿的双腿。

温溪斜坐在炕榻上,伏在案上正在翻看这个月的内务的账簿。

账簿是以表格形式记录的。

从前温溪作为正宫皇后刚开始掌管宫中内务时,接过那些账簿时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几乎就是两眼摸黑看不懂。

她前世大学时期学的虽然都差不多还给了老师,但好歹也是考过计算机等级的人,最最简单的Excel表格的基础功能使用还是记得的。

于是依样画葫芦弄了个宫中内务财务月报表、季度报表、年度报表。

将各司各监各局送过来的账簿以表格形式汇总,由代梅纪录制作,后来翠谷接手,一目了然,倒省下了温溪不少多余的精力。

本来这只是温溪为了方便自己倒腾的,低调得也没有想过要外传,赵韫那时候就已经不喜她多事。

在那个温溪和柳诗婳还维持着塑料老乡情的时候。

某一天柳诗婳跑来她宫里串门的时候,温溪正好在翻看这些报表,柳诗婳见着了,就随手拿起来翻了翻,并未多说什么坐了坐就走了。

温溪当时也没在意柳诗婳若有所思的神情。

谁知等过了两日,宫中就有了一桩新的谈资——

柳诗婳不愧是常春藤的海龟精英,琢磨出了一套用途更为广泛的账目记录法,她做得倒确实更加接近信贷专业财务及审计报表,还增设了一些更加容易清查阅览账目的演算方法。

嘉帝赵韫为此龙心大悦,夸赞柳嫔蕙质兰心、冰雪聪明,至此晋柳诗婳为淑妃。

柳诗婳的这个报表法在宫中流传开来,除了宫中各司各局在使用,朝中也开始流行,其中户部和吏部用途最广,不仅如此,此法还在民间大肆推广开来。

一时间,柳氏淑妃名声大噪。

坤元宫众人对此都是气的不得了,个个都如同哑巴吃了黄连。

对此,温溪倒是很平静。

首先,这个报表也不是她创造的,在二十一世纪,只要是从事财务审计等类似职业的的人都是精通的。

二来,柳诗婳精英律师出身,应当是接触过不少经济金融的案子,对于这些报表的运用和解读上也确实比她要精通得多。

她在意难过的,是因为在这件事上,一向有些迟钝白目的她突然开始明白过来,或许她所毫无保留想要互相信任做知心朋友的人,对方却并非也是这样想的。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是这样微妙而复杂的,大概便是从那时起,她和柳诗婳便开始无言地默默疏远了……

现在,柳诗婳已经死了,而她,掌管宫务多年,现在已经能熟练地翻阅查看这些柳诗婳留下的报表账册,甚至谁要是敢在账目上动手脚,她都能明明白白地理清,没人再敢如从前她刚进宫时那般欺她糊弄她。

现下是月初,她手里的是上月刚心整理出来的账册。

上月的前半月倒是如之前的月份一般,各宫用冰的开支在逐渐增大,还有众妃添置夏装的开支,到了下半月,由于赵韫的突然驾崩,后宫的各项开支倒是骤然缩减不少,毕竟在这样风声鹤唳的当口,谁都不想做那只挨打的出头鸟。

但后宫众妃的开支是省了不少,却还是填补不了赵韫丧礼巨大开销的窟窿……

本来今年和西南那边纠缠多年的战事才刚暂停,又恰逢稍有的干旱炎热,京畿地区不少地儿都闹了灾,温溪和朝中一些大臣都有意想要节省一些丧仪上不必要的开支。

然而,有吕开慵这样人憎狗眼的存在,再配上赵韫的亲娘缪太后及母族缪氏对于赵韫这种不知道是做给人看还是做给鬼看的奢华铺张身后事,有着无比的执着精神,又似乎就是要和温溪对着干,她要缩减开支,那我偏要大肆铺张,缪太后几乎是从她儿子登基那天起就开始闹腾。

总之闹到后来温溪实在被闹得有些恼了,总归她的这般提议缩减开支的理由已经明明白白地传达出去了,最后被搅屎棍们给搅和了,百姓在背地里骂的都不会是她。

她想,且先记着,等将来有一天她得了空腾出了手,总是要好好收拾这些人……

蘸了一笔墨,温溪捏着笔算写着,这样一来,大略一算确实有一大笔银钱的收支失了衡……

她叹口气,询问一直恭敬候在边上的翠谷,“宫变那日,咱们的人伤亡情况都弄明白了吗?”

“回娘娘,都弄清楚了。”翠谷回答。

温溪冥想片刻后吩咐道:“那便在按照宫中典律发放抚恤之上,再额外补添一笔吧,从我的私库中出,死去、重伤者若家中有孤寡老幼,再额外多添四成和三成,你亲自监督下去,能少经几道人手便少经击倒,免得被中间盘剥。”

“娘娘放心,奴婢省的。”

“还有……”温溪叹口气,“其他的那些死去的人都安葬好了吗?”

“都按娘娘的吩咐,拦下了正要送去乱葬岗的牛车,在山野间找了块清净的地儿都埋在一起了。”

温溪停下笔,承帝片刻后道:“你且寻人去那附近的庙里捐了些香油钱,请个师父给他们念了场往生咒罢。”

“是。”

这边正谈着话,芳苓却匆匆而来,面色沉凝,她走到温溪跟前,轻声道:“娘娘,寿安宫那边又出幺蛾子了,半个时辰前说是头风翻了,喊了几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过去……”

“不去。”温溪正在写字,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接打断了芳苓的话。

这些日子以来,寿安宫那位新晋的太皇太后这种把戏已经闹了很多场了,每次都是大动干戈喊来众多太医,然后要温溪过去侍疾,温溪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去过一次,后来任凭缪太后怎么闹都在不曾理会过。

她与这个婆婆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对方的斤两也早已摸透,从前每当缪太后看她不顺眼又没有合适的理由时,便会这般装病,然后要求温溪过去侍疾,以此来折腾她。

从前温溪有口难言,在对上缪太后的时候,赵韫从她入宫开始没有一次是站在她身后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是真的就不想伺候了!

温溪一直在动笔写字,没有抬头直接对芳苓道:“我记得今夜云太医是当值的,你着人知会他一声,就说有病就治,没病就给开副安神的药,让咱们太皇太后好好睡一觉,闹腾了这么多天也该歇歇了。”

“不是的娘娘……”

芳苓神情急切又凝重:“太皇太后说犯了头风,喊了一大群太医过去,说是瞧病,可那边李妈妈却递了消息出来,太医中有缪家的人,打算带了太皇太后的口信给缪家,说让安排的人可以动手了,咱们陛下或是秦阁老,二人之间视情况而定。李妈妈当时脱不开身,等她将消息递出来的时候,缪家的人已经离宫了!”

温溪执笔的手一下顿住,顺着笔尖,一滴墨汁滴在了雪白的宣纸上,晕染开一个墨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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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喝了点酒,解雇现在脑袋还晕乎乎的,今天码字也不想码了,更完以后直接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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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咸鱼本质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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