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再相逢
小道士告别独自上路以后,丁前溪和李宁洛刚刚驾马出了小镇,眼尖的少女便看见一个人出现在视野尽头的小桥上。
他倚在栏杆上两只胳膊抱在一起,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看见远处那马车慢吞吞地驶出镇子。
身材不算高大,体型也偏瘦的男人眯着的双眼微微睁开,他的腰间挂着一个玉佩,跟一个葫芦,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整个人显得有些沧桑的脸上,有些莫名其妙的笑意,马车走的近了,男人移了一步,站在桥中间,有股一夫当关的气势。
男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充当马夫姑娘边上坐着的丁前溪。
少年跟少女此时的关系明显亲近了许多,丁前溪已经出了车厢,屁股贴着姑娘不远处坐在另一边。
一路上说的话也多了些,在李宁洛看见那男人的时候,少年自然也看到了,行走江湖遇到这种拦路之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情。
姑娘想翻身下车,却被丁前溪扯住胳膊,阻拦了下,自己则是跳下马车朝着那拦路之人走去,两人相隔五六步的时候,男人快步走了上来,抱着的胳膊伸展开来,将丁前溪搂了个结实,然后便松开,有发自内心的开心。
“你就是丁前溪吧?你好,我叫陈三秋,陈年往事的陈。”
男人的眼睛从少年背后的长剑上一瞥而过,温声道:“我想摸摸你身后的剑可以吗?”
丁前溪有些警惕,任谁也不希望自己的配剑出现在他人的手上,虽然只是刚刚接触剑之一道,可他能感觉到…男人身上那股很熟悉的味道,自己更加没法拒绝这种简单的要求,因为说了拒绝,可能会死。
因为从男人身上传来针刺那般锋芒,像极了十二停心法里那颇为折磨人的剑元。
好在自己点头后,男人才开始触碰自己身后的剑,他先是看了看剑柄,那里有个小小的刻字,王。
随后顺着剑鞘一路往下,最后并指点在剑身某处,从来没有任何异样的“不平”开始低鸣,剑身带着剑鞘不住颤抖,直到男人说了一句:“师弟,好久不见。”
长剑瞬间出鞘,化作一抹流光乘游天地间,像是故友相逢,像是百年再遇,雀跃的长剑随着男人不断摆动的手腕上下左右止不住的翻飞,带着呼啸声,破空。
男人看着这一幕良久无言,少年那时练剑很苦,胳膊腿全身肿胀无比,甚至在瀑布下一次次地跌落水底,摔的浑身淤青,也曾抱怨,也曾想要卷起铺盖偷偷跑回家,可这把剑的主人却一次次拉着自己,一次次在山崖下摔得比自己还要惨,咧嘴笑得开心,那是一张明明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
就是这人一路扶摇直上,看到了一丝最高处的风景,虽然身死,虽然…有憾,可如今却有了能握起这把剑的人,这个小子他呆呆地,很像师弟你嘛!
忍不住流泪的男人抓住丁前溪的手,细心的教他挽了一个剑指,温柔说道:“小子,看好,剑是这么用的!”
那剑咻的前掠,男人剑指变双指并拢,挽了一个剑花,“不平”剑跟着变换轨迹,男人接着下压了手腕,说了声,“去”。长剑入水,顿时河面分成了两道,河水皆抬起,成一道水墙,河床上几只爬行的螃蟹瞬间被分成两半,还有不断随着水流掉落在岸边的鱼。
偷偷抹去眼泪的男人,松开丁前溪的手,长剑瞬间回掠,贴着丁前溪的头皮,稳稳插回剑鞘,巨大的冲击力不由地让少年一个酿跄。
男人拍了拍手,仿佛使出这一剑也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拍了拍还在震惊中的少年,说了一句很没高人风范的话。
“岸边的鱼要记得捡起来,我们今天吃鱼。”
哪怕是丁前溪对待这凭空出现的中年汉子犹有疑问,这个时候见识了这手御剑术,也只能把所有问题咽在肚子里。
很不自觉的占据了车厢的陈三秋,望着重新坐回马车上的丁前溪,掏出了腰间的酒葫芦,先是朝着少女点点头,随后便将葫芦扔给少年,出声道:“从今天开始,先学着喝酒,剑…就先不要练了,真不知道谁教的你那蹩脚剑法,那一剑,可不是你那样用的…”
“对了,你还可以叫我…师伯。”
丁前溪接过酒葫芦,打开,一股子浓烈的辛辣味扑鼻而来,浅尝了一口便…醉倒在马车上,软软地靠在李宁洛背上。
少女一直没有说话,此时闻到那种酒味,小小年纪不知道喝了多少种酒的她,已经被勾起了腹中馋虫,此时小心开口道:“师伯…我可以尝一点吗?”
陈三秋笑眯眯看着她,玩笑道:“师伯?难不成你是这小子的媳妇?”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肯定道:“回师伯的话,我…暂时还不是,不过我会努力的!”
男人听到这句话,看了看已经躺在少女腿上呼呼大睡的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这个显得大方无比的姑娘好感十足,忍不住打趣道:“他啊,已经有媳妇了哦…”
瞬间变了脸色的少女,此时脸色有些难看,心中简直比那没好透的内伤还难受。
她嘴角动了动,本来轻触丁前溪脸颊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陈三秋哈哈大笑,极为开心:“他媳妇啊,已经死了…小姑娘不害羞,加把劲他就是你的了,本剑…客,很看好你。”
听到这句话的少女敢紧打开酒葫芦,狠狠喝了一大口,这酒入肠,辛辣却直入肺腑,一片火辣,一直没好的内伤,此时竟然有痊愈的迹象。
李宁洛不由得多饮了两口,也仅仅是多饮了两口而已,便同丁前溪一同醉倒在一起。
留下略显无奈的男人。
…
…
北魏,洛城。
当李宁洛向少年介绍自己的时候,习惯性的提出了那个洛城的名字,丁前溪虽然没听过这个地方名字,那时候也只是以为自己孤陋寡闻而已,万万想到,这是一座在北魏境内跟燕国隔着江相望的城镇。
洛城最出名的便是什么?
马,数不尽的好马。
也难怪少女只需看上马匹一眼,便知道优劣,甚至能滔滔不绝点评上一段。
难怪那匹在丁前溪手上丝毫不听话的马,能有那番乖巧的表现。
草原上最不缺的方法便是如何训马,连草原上那种烈马都愿意屈服在少女手中,一头南方的养马,更是惧怕那种训马人独有的气息。
少女偷偷顺着以往向南方偷卖劣马的边境道路一直奔到燕国最南方,本来是想领略一眼燕国的风土人情,其实燕国这么大,常常有北魏的人混进来,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那是普通人,可少女的身份是什么?洛城马帮,同样是洛城城主的闺女。
消息从北魏一个不出名的小家族传出,那群人一直忍到少女远离北魏,直到赵国旧地才动手。
为了摆脱某些追杀,少女只好出其不意顺着燕国东边往洛城返回,自己出行的某些消息已然走露,肯定是不能再顺着西边原路返回了。
卖马这种事情,在北魏,触犯了太多人的利益,有利益就有纷争,有纷争就会死人。
所以这次主持卖马得一行三十多人,除却送自己绕了个大圈往东面来的一个叔叔,其余的全死了,南方被燕吞并的赵国余孽,这些年来一直暗中招兵买马,安份的很,可没想到这次,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洛城城主闺女也在此行,便一不做二不休想劫持那姑娘干票大的。
唯一活着的叔叔力竭而亡,带着面纱的李宁洛想趁着牛角城月夕节人扎堆的时候做一回那劫富济贫的壮举,好充满自己已经瘪下去的钱囊。
没想到被丁前溪那一拳引住了心神…
刚刚开窍的少女明显感觉到那一拳所汇聚的元气,月黑风高下少年狠厉的出手,占据了少女所有心神。
这世上的修行者很少见的,不同于某些志异精怪记载的那些,修行者遍地走,练剑者满天飞的时代,一个宗门也好,一个城镇也罢,更多的只是普通人。
稍微厉害些的江湖人。
最后才是那山上人。
走上了修行道路,更加难上加难,如今这个世道,兵家盛行其道,儒家势微,道家更是龙虎山一家独大,至于天才剑修…百十年才出那么廖廖几个。
所以才有了历口小镇气运造就的那么十几个具有修行资质的男女,惹得几乎全江湖的宗门过来争抢。
这百年来更是形成了一种怪像,抢到的修行者多少成了评定一家宗门实力的标准,毕竟谁往上宗交的人越多,获得的资源便越多,就算是不能靠着这些资源成功开窍,让自身走上修行道路,可门派内那些小辈,或是自己的子孙,受益无穷。
庞大的资源,堆也得堆出一名很厉害的修士出来,比如那隐元阁,做为江湖中最为神秘的帮派,没有人知道它存在了多少年,也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掌握了多少资源,号称无所不能的隐元阁,也只是堆出了一个踏入七境的姑娘而已。
兵家纯练体魄,不练神魂,只讲究一个战场厮杀,世人常道,做那山上人太难,不如入那兵家客,人间的荣华富贵,都有机会拼一拼,可那修炼啊,多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了,这也就是正逢乱世,兵家独行的原因之一。
兵家武夫,横练肉体,至高处纯以体魄也可杀得下三品修士!
洛城城主府。
面容刚毅的城主李明居,一席短袍至腰间,北魏男人的穿着跟大燕国多有不同,常以短衫居多,多半是为了方便驾马的需求,此地穿着长衫的,一看就是文人才子,不需要整天跟马打交道的墨客。
此时有一位管事正抱拳低头躬身在城主李明居身前,北方一片秋高气爽的天气,却让这位管事后背汗滴。
“小姐的行踪可有消息了?”听到台上之人沉声发问,管家更为紧张,腿脚一软跪倒在地,颤声道:“回老爷,探子回报,小姐在大燕东边一处小城内失去了踪迹…随后再无任何消息传来。”
李明居沉默半晌,他缓缓坐在案桌旁,看着上面那张刚递进来的纸条,脸色阴沉。
城主此时的愤怒必将有人承受。
一张铁做的令牌在年老的管事面前跳动,随后一道不带有任何情绪地声音传来:“持我令,调城府军入城,灭刘家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