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琴谱
下了船,推开围观的书生小姐们,不顾这些人的惊讶表情,梁萧独自往紫霞巷深处行去。
他虽没说什么,但身后的人却议论不断,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总也少不了八卦人士。
这个世界唯一的媒体就是八卦闲聊,口口相传。
“才上去一会就下来了?不会是被赶下来了吧?”
一女子冷嗤道:“这还需多问?他等粗鄙之人,怎可与林公子为伍,莫要污了林公子的耳目才是。之前就不该让他上花船,结果好了,灰溜溜地被赶下来了。”
“唉,要我我也去,至少还能目睹妙仙子芳容。”一书生颇有些羡慕地说。
这时绝大多数书生都唉声叹气道:“要是能见上妙仙子一眼,就算赶我十次百次我也愿意。”
看见这些书生为了一个女子唉声叹气,边上的小姐姑娘们倒也没生气,因为在她们心里,自认是比不得金陵第一花魁妙可儿的。
……
回到天上仙,梁萧远远望去就瞧见二柱站在门口急切地张望着。
二柱此人憨厚老实,喜欢傻笑,身体魁梧,力气也异常大。这和他两个兄弟正好相反。
他兄弟大柱身体瘦弱,沉默寡言,十分恪守教条陈规,胆小怕事。
他三弟三柱却机灵圆滑,嘴甜舌巧,善于溜须拍卖。
虽是三个亲兄弟,但他们性格差距却截然不同,这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三兄弟本是北伧流民,父母双亡,小时候南下乞讨至金陵被梁月红收留,也算是姑姑的干儿子。
瞧见梁萧回来了,二柱忙跑过去躬身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梁妈妈担心你,让我特地在此等候。”
“我知道了,没事,你忙吧!”梁萧想了想又转头道:“对了二柱,你去拿些写楹联的红纸到我房里,一会儿我还有事交代。”
“红纸?哦,好的,少爷。”二柱疑惑的点点头跑了开去。
回到屋内,梁萧坐到了书案前,拿了一只北尾大兰竹细笔,在纸上将《梅花三弄》的琴谱照记忆画了出来,待画完搁笔,这时门外恰巧想起了一阵敲门声。
“少爷,您要的纸我给拿来了。”
“拿进来吧!”梁萧道,见着二柱小心翼翼探头探脑的模样,心感好笑:“二柱,这些散钱你拿去,明天你派两三个人到金陵大街小巷酒馆茶楼内散布个消息。”
“少爷,你要散布啥消息?”二柱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好奇道。
“你就说,天上仙集合百位乐师,历时三年打造了一首全新曲目,将于三日后由京城请来的首席优伶暮仙子为来客弹奏,届时金陵第一花魁妙可儿也会前来捧场道贺,更有机会听见妙仙子亲弹之曲。”
“这……这……这,少爷,这不可能啊,我们天上仙聘请乐师的公告一直贴在外面,可至今都没人肯来我们天上仙当乐师,如何来得百位乐师,更不可能打造出全新曲目?还有那排行第一的官办教坊明月坊的妙仙子怎么可能来我们天上仙这种小地方呢?那可是府尹大人都请不来的人物啊!”
“你别问那么多,让你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就按我说的做!”
看着二柱一脸纳闷的退了出去,梁萧轻声一笑,展开红纸,以“一笔书”狂草字体在两张红色纸张上写了副楹联:
上联:鹊桥风流天上仙
下联:瑶池美景世人羡
横批:天上人间
待墨迹差不多干了,他将之前的琴谱和这楹联一起收起,走出了房门。
梁月红的房间就在同一层楼的不远处,中间就隔了两个房间,梁萧走了十几步便到了门外,瞧这里面的灯光还亮着,他轻轻敲了几下房门。
“进来——”里面传来梁月红清脆的声音,梁萧闻言推门而入。
“姑母……嗯,暮小姐也在呢!”梁萧学做古人的样子施了施礼,走进门。
“妈妈,那我先出去了,明晚第一次贡迎,我先去准备准备。”暮雨菡仿似会说话的眼眸深深看了眼梁萧,优雅地站起身来,窈窕高挑的身体避开梁萧的身位,欲走出门去,可是被梁萧挡住了。
“暮小姐先别走,我正好也有事与你商量。”
“梁公子找我有何事?”暮雨菡柳眉微敛,小巧玲珑的朱唇微启,不满道。
对于妈妈的这个侄子,暮雨菡早让婢女书香去打听过了。此人胸无点墨,为人老实古板,不善言辞,更没什么特长和突出的有点,通俗的将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蛀虫。
对于这类人,若是在以前,她是理都不会理采的,在京城追求自己的少爷公子如过江之鲫,看管了那些才子文豪,暮雨菡的眼界自然不是一般的高。
“先坐下再说吧!还早,不急——”梁月红笑笑。
“暮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置可否。”梁萧看着暮雨菡,粉红的小嘴,亮丽的眼眸,颀长的玉颈,精致的五官,修长的美腿,心中一阵赞叹,真是个美人儿,比之那金陵第一花魁妙可儿也毫不逊色。
梁萧的眼神落到了暮雨菡眼中,却成了**裸的猥亵,心中愤怒却不敢言,冷言道:“相求就不必了,若能帮得上忙,小女子定当相助,不过雨菡如今无依无靠自身难保,恐怕帮不得梁公子什么忙。”
“这小妞还真把我当登徒浪子了!”梁萧尴尬笑道:“暮小姐可知,小时候我可是好几次去你府上做客,可惜暮小姐一直待在闺房,未能有幸见上一面。对于暮伯伯的事,我深表惋惜!”
让书香打听消息,暮雨菡自然也知道梁萧的父亲是梁笛,和自己父亲有些交情,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暮雨菡心中冷哼:“还真会攀关系,不过这人倒也和自己一样,家道中落,同是天涯沦落人。”
一想到自己的处境,暮雨菡戚戚然,美眸迷离涣散起来:爹,你等着,雨菡一定会救你出来,为你洗清冤屈的。
梁月红惊讶问:“萧儿,你以前认识雨菡?”
“我认识她,她可不认识我,她就是宰相暮锦岚之女暮雨菡。”梁萧尴尬笑笑。
“嘶——要命了,我怎么把宰相之女拐卖到青楼里来了,要命了要命了。”
“梁妈妈不用担心,那个宰相之女的暮雨菡早死了,现在的暮雨菡只不过是一个青楼优伶而已。”
梁萧道:“这点应该不碍事,被流放的囚犯通过商人买卖也是可以回到中土的,雨菡出现在金陵,就算有心人发现了,也不会怀疑什么的。”
“这就好,可是雨菡这耳朵——”梁红月低叹。
梁萧闻言目光转向暮雨菡白皙的耳垂上,只见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皙耳垂上被穿了两个小孔,上面圈了个黑漆漆生了锈的铁环,之前因为她的头发遮掩,梁萧并没发现。
“嘶——”梁萧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在唐代,汉族人不论男女,是不戴耳环的,因为“穿耳”与儒家的理念相悖。儒家经典十三经之一的《孝经》开篇即说:“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旧唐书》卷一九七《南蛮西南蛮》“婆利国”条记其国“人皆黑色,穿耳附珰”。“婆利国”人是“昆仑”人之一种,而“昆仑”人大都戴耳环。
暮雨菡的耳洞是流役特地打上去的,这是一种惩罚方式,在迁徙去塞外的过程中,流役便会在耳洞铁环上加铁砣,好让他们低着头,也不敢逃跑,算是流放之人的标记。
看着娇嫩白皙的耳垂上,却留下如此重的一个污点,梁萧也皱起了眉头,三日后就是表演了,难道也让用发丝遮住耳朵登台表演吗?
现代女子人人都打耳洞,而且戴上精致小巧的耳环反而更加美艳动人。
“能除掉这铁环就好了,可是这铁环毫无缝隙,如果用齿锯一定会伤到雨菡,问了好几家铁匠铺都说没办法。”
“暮姑娘,这事就交给我吧!”梁萧已有了主意。“不过最近三日,你就别登台表演了,我另有安排。”
说着,梁萧将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
“什么,你说明月坊的妙仙子三日后要到天上仙来做客,买你自己编的琴曲?”
梁月红有些晕呼呼,飘飘然不知所向。而暮雨菡更是震惊地看着梁萧,一脸怀疑。
“是的,我还让二柱明天去散播消息……”梁萧继续道:“所以三天后,我希望暮姑娘能登台表演此曲,一炮打红。这样曲子的作用也就不大了,卖给妙可儿也无碍。”
“百位乐师,历时三年,其实就是你自己编的一首小曲?而那金陵第一花魁妙可儿吃错药了花千两黄金买你的琴谱?”暮雨菡惊讶道。
《梅花三弄》被暮雨菡说成了小曲,妙可儿被暮雨菡说成了疯子,这下好了,在她心里,自己兴许就是个骗子。
梁萧郁闷地拿出琴谱递给暮雨菡,四下看看房间内正好有架琴摆着,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这架琴本是放在梁萧房间内的,可是梁月红将自己房间让给了梁萧,所以里面她的私人物品都被般到了这里。
琴声淡淡响起,细腻清冷若绵绵细雪,凌霜傲雪,清扬琴声忽提忽降,忽缓忽慢。一会儿又若细雨绵绵,仿若黑夜中的洁白寒梅独自绽放,孤芳自赏,寂寞清冷。
琴声大起大落,中后段**迭起,仿佛人的一生,梅花的一生,短暂的华丽后,又归于平静,给人无限留恋和遐想。
一曲终,梁萧从沉浸中走出来,每次弹琴,他都会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为自己陶醉感动。
站起身来,他正欲开口,却见房间内不知何时挤满了人,房门开着,门里门外站满了人,而她们的表情完全一致,都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梁萧看。
这种羡慕中略带惊讶的眼神,身为古典音乐学家的梁萧看多了,他回眸淡淡一笑,向着众人鞠了个躬。
“啪啪啪——”梁月红陡然站起身带头鼓起掌来,眼睛红红,竟落了泪花儿。
暮雨菡也站起身,用惊讶、欣赏、好奇、古怪等十分复杂的神色望着梁萧。
最惊讶的莫过于含笑了,就连手中的波斯香帕掉在了地上也丝毫未觉。
“没想到,梁公子居然还会弹琴——”
“是啊,不但会弹,而且很厉害呢!”
议论声顿时响起:“那曲子真好听,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
“嘘——别吵,听妈妈怎么说!”
梁月红幽幽起身,擦去了眼角的泪珠儿,复杂中略带高兴,又略带骄傲地说道:“没想到萧儿长大了,不但能弹琴还能谱曲了,都是我这姑姑不称职,都不知道这些事。”
梁萧微微有些感动,不知不觉他想起了前世自己的母亲,她虽是贵为歌后,可却也是个称职的母亲。
“姑母,是侄儿不是,没好好孝敬您。这是我为天上仙写的楹联,您看看。”
梁萧将红纸递给姑娘们,四个姑娘相互远离摊开上下联,而正对面一个姑娘则拿着横批,然后一群人就围了上去看。
“鹊桥风流天上仙,瑶池美景世人羡,横批:天上人间。天上人间,好,好啊……”梁月红连说几个好字,一时无语凝咽。
“这是梁公子些的吗?没想到梁公子文采如此好……”
“那当然,他可是翰林院大学士之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将来指不定他还能当个大官呢!”
……
暮雨菡一声不吭地看着楹联,她不在意这楹联上写的是什么,虽然这联对得无比工整华美,但她更在意的是那写着楹联的字体。
“似狂非狂,似草非草,豪放洒脱,比划从一而终,中间没有丝毫断开。恐怕连张老先生也不会这么写吧!这是何字体,为何从来没见过?”
暮雨菡出生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世家,自认识得百家书法,对书法精通无比,可是居然认不出梁萧的字是出自何派。
从小酷爱书法的她,此时此刻很想上去问问,可是现在这里人太多,于是压下了心头的好奇。
这时,梁月红啼笑道:“二柱,三柱,你们赶紧拿着粘糕去将楹联挂在天上仙门外,雨菡,这三天你就好好练琴谱,准备三日后的登台,我们天上仙该重振旗鼓了。”
“嗯,谢谢梁公子的琴谱,雨菡定不负公子与妈妈的期望。”说完暮雨菡深深滴望了眼梁萧带着琴谱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却全然没看见一直眼红的瞧着她的含笑。
本该是自己的琴谱给了暮雨菡,自己专用的古琴也被这暮雨菡给霸占了,这口气怎么能让含笑忍得下去,最可气的是那个自己一直以为是嫩头青的梁萧,居然也深藏不漏,把自己给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