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心病

24、心病

24、心病

我曾时常想:他本是无欲无求的仙人,何以执念至此?既然他曾给过我爹活下去的机会,就说明即便一介凡人,仍有抵抗魔化的可能。那作为仙人的他呢?即便早在遇到池月之前那祸根便已被植入了他的元神,即便他早前对此一无所知,即便察觉后为时已晚......他都不该如这般一败涂地!何况,他是真的一无所知吗?还是心知肚明却无能为力?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种方法、没有一处至纯至净之地助他拔出魔心吗?还是有意拖延心不由己?

“又想我了?”她问这话就像问“又忘带东西了?”一样,只是根据既往经验在遇到相同情境时的合理猜测,没有什么特别意义。

“嗯。”他回答的坦率而诚挚,却看不出情深。

“那既然你送的衣服能留下,不然,你也留下试试?”

“我不想留下。但,我想带你出去!”

“出去?”她看着他,也怀疑,也期许。

“我总不知自己是如何来如何走的,所以我想了一下,我们就从这扇窗户跳出去!”

“没用的,这扇窗是假的,”说着她伸手摸了一下,就像有层玻璃阻隔着她。“别说出去,就连一丝风都进不来。”

“怎么会?”他三步并两步的走上去,一伸手......竟穿了过去!“瞧!”他回头说,几乎没留给她时间惊讶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跃而出!

而一步之外,正是她几日来不曾离眼的地方——葛悾的那间小客厅。我站在窗前,看着窗里的她,看她惊奇的感受着那陌生的一切,那些从窗里看不到的角度,那些陌生的气味,那些不知何用的东西......然后她看到了与窗相连的那幅画。她狠狠的瞪着它,瞪着画后的楼,楼里的我。她早恨透了这里,恨透了有关这里的一切,包括我。

可是,这座楼,即便空无一人,却仍自顾流逝着自己独特的时间,距百年,还有四十七天。

“你走前面。”小掌门平淡道,还耐心的做了解释:“这里应该是离出口不远了,有说话声。可我这样子突然出去怕是会吓到人。”

我耳朵虽听着她的话,心下却怀疑这昏暗的光线掩饰了她的失望。茫茫然的反问了一句:“我?”

“不然他?”她指着始终没有回头的、在我心中仍单纯痴傻的异堞。“出去看看有没有女弟子在,我包袱里的衣服也都浸了蛇血,看有没有能借我一套的?”

“哦。”一直自诩忠心的我却完全忘了她还穿着那件满是蟒血的衣服,而我不过是湿了靴子,此时回过神都觉得湿涨难忍,她走了这一路该有难受!

我擦边走到前面快步向着出口跑去,留下一路血脚印倒是不担心他们跟不上。只是这条道越靠近洞口空间越狭小,行动愈见艰难,浪费了些时间。但若非是如此我还真容易一脚踏空摔个好歹,毕竟这洞口距地面竟还足有三四丈远!我趴在洞口一眼便能看到右下方燃了一个火堆,围坐着四个人,至少有一名是女子。

“劳驾!”我的声音吓了他们一跳!除了背对我坐的那名女子,其余三人都齐刷刷站了起来向这边看。“是我!平云派的小跟班。”

“你怎么在那?”正对我的那人问道。

“原来是汀兰阁的方大哥!这洞口后是一条长隧道,我们从西面穿过来的,细处等我下去再与你说。只是我见是有位姐姐在吧?我家小掌门连衣裳带包袱都被浸湿了,不知能否借一套?”

我看那女子的背影略感熟悉,可大家毕竟一起相处了数月怎会不熟悉?却不知这实乃一种警告!只听那女子开口道:“区区日用之物,纵使极尽为主人保暖遮羞之责了,时候一到也会照例被舍弃,可见这世间人人皆薄情。”竟是空沙!“就算无人借用,我又能留它到几时?何人不是只爱新衣鲜,不喜旧裳沉呢?”既然她在,那行路......果然,在她身边的正是行路!“就送给你这个自己没事儿,却让自家主子落了水的跟班,拿给你家那位连衣裳都要讨着穿的小掌门吧。”行路本就对我有敌意,若是被他发现我......“怎么不下来取?”

“哦!”我一边将绳子抛下去一边道:“麻烦空沙姑娘将衣服绑在绳尾,我功夫不济,下一趟容易,上一趟就难了。还请姑娘体谅。”还真是但凡有个旁人,哪怕是男装,只要身形合适我都懒得理她。也不知行路怎么就这么能忍?而且不出我所料,空沙必不会亲自来绑,定要使唤他的。他就不能将这宽容之心也分给我一些?不要再这般盯着我了!“多谢行大哥。”

我心虚的不敢看他,快速将衣服拉了上来,爬着退回到洞里,直到空间稍大些了才调转过身体,又蹲行一段才与小掌门汇合。

“外面是谁?”她问。

“行路空沙方琢鹰喙。但洞口很小离地面又还有一段距离,我先去把绳索绑好让异堞先下去。”

我拉着异堞先走,正好留下空间给她换衣服。可即便暂时换了衣服,没有水还是没办法清理身上的血,若一直找不到清水就只能上去了。这本是好事,才下到这些深度就遇到了这等巨蟒,若再往下谁知还会有怎样的危险!?可或许是在这黑暗中待惯了,又或许心知自己就该留在这黑暗中,一时间竟对返回那光明世界莫名产生了逃避!

我将绳索绑在先前看好的石头上,又退到能让我们两人错开身体的地方,将绳索递到异堞手上:“你抓好不要放手,再往前爬一段......”还没等我交代完他就向前去了,依旧是一句话没说。

我跟在他身后,也不再多话,只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理直气壮。直等看他安全降到了地上才又往后退,脚上没长眼,就听一声:“往前去!”是小掌门的声音,这会儿功夫她便已经换好衣赏追过来了。

“异堞已经下去了。”我汇报道。

“嗯。”

“之前没来得及问,你手臂是不是被蟒麟刮伤了?”她被甩下来的时候我瞄到了一眼。

“是你告诉异堞的?”

“告诉异堞?你受伤的事?没有啊,我刚刚想嘱咐他几句他都没听。从蟒洞出来他就没跟我说过一句话,可能......”

“只是个小口,刮得并不深,我自己都没注意,他怎么发现的?神态表情也不对。”

“他当时站在洞口,确实不太容易看清,不过他一直跟在你后面,或许是路上察觉的。况且他不过十二三岁心智,突逢此事难免被吓到,神态上有些奇怪也是难免。”

说话间我马上就到了洞口,脚踝却突然被她抓住!又说出了一个让我惊讶的话本一般的猜想:“怕不是被吓清醒了吧?你说他会不会是塞逐派来的奸细?装疯卖傻、隐藏实力,还特意设计了一场追杀博取我们的信任!?”

“怎么可能?他傻了的消息几年前就传开了。”

“塞逐的侵略之心也绝非这一两日才生。他们自古残暴,哪里是区区两条蟒就能吓破胆的?说不定这一切都是阴谋!如此深沉心思你没发现也是正常!”说得好像她比我更懂得勘测人心一样,真不知这一路是哪件事让她的自我认知有了这样的错觉。

虽然,这猜想仍远不比真相离奇。

“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这么警惕?”

“他问我的伤怎么样了?还流血吗?让我给他看看......那语气、神态,就好像是与我极相熟的人,比如......我爹?你?师兄师姐?”

“他......”其实此时我心里也在狐疑,自从蛇洞出来他确实与平时不同,可......“毕竟傻的嘛,偶尔有些奇怪的举动也可能。”

“但关键是:他让我以后,离你远些。”

离......我!?为什么?他,就算是吓到了,逃避是正常,寻求保护也理所应当,为什么是警告?很显然他不想我们靠近是出于对小掌门的保护,而非敌意。可他与我一向更亲近些,就算是我击晕了蟒却也从未伤害过他,如何就突然对我起了敌意?难道真如小掌门所说?他其实一直都在伪装,从一开始就了解我的底细,从一开始就在等待提防这一刻的到来?所图为何?又是寻那无人能证、我却理所当然要偿的仇?还是在他那庞大繁复的计划中有我这微末之人的一席之地?那之后呢?他会做什么?会将我视为绊脚石杀掉?还是放出消息搅起腥风血雨只等坐收渔利?那又为什么单要警告她呢?难道只为看我无处安身?可他现在已经在外面了,而同样在外面的是同样敌对我的行路......

那时,我们都得了一种望不到闻不出问不明切不准的病。于我而言,是自小埋下的根;于那人,却是不自知间生出的芽。这病稍一刺激便翻涌而来无可遏制!名为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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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世因果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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