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咫尺遥
梅用此时在屋内听闻此言,当真比大热天吃块凉西瓜还要凉爽入心,只盼那位救苦救难的公子莫要瞻前顾后,此刻最好立刻不管三七二十一,“咔嚓”一声便踹开房门,助自己逃出這该死的牢笼!
就在梅用心中千万句地暗自催促那公子快些出脚动手之际,只听得外面忽地传来“扑通”一声闷响,听起来应该是一人猛然地跪地之声,紧接着只听到那店主近似哭腔的声音响起,哀求道:“公子!您开开恩,就饶了小人吧!這间房内到底如何我们這些人当真不知,不过這里面干系重大,我就是有九条命也不敢让您打开此门啊!”説到此顿了顿,似乎未等到那公子有回转之意,不由得“咯咯”咬咬牙道:“罢了!既然您此刻若仍然一意孤行,执意要打开這间房,烦劳请您行行好,此刻便放火烧了小人的店,杀了小人一家老小,待做完以上两件事后,公子自可踏着小人一家老小尸身和祖上留下的這个铺面的残骸随意打开此门观瞧,這样也算给小人一家来了个干脆的,免得受日后那些零敲碎打之苦!”
“你——”那公子似乎也未料到店主竟然這般顽抗,不禁为之气结。
就在這时,随着一个叹息之声传入场中,一个人脚步声蓦地响起,并缓缓向那公子走去。
刚刚许是此人脚步轻巧,又始终站在远处不发一言,且此人内力又很是平平,因此即使外面闹腾了這么,梅用却直到此刻方才留意到场中尚有此人存在,而此刻那人不过只是轻叹一声,却竟然已经可以吸引住梅用全部注意力,更加令梅用身躯一振,继而大汗淋漓。
梅用此刻拼尽全力将身子略略侧侧,以便可以稍稍贴着窗口看到外面的情景。
説起来的原因亦无他,只是因为這个声音对梅用来説实在太熟了!在這几个月来,拥有這个声音的主人几乎没有一个朝阳,没有一个正午,没有一个落日,没有一个深夜不曾回荡在梅用的脑海之中。
此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失踪日久的谢鹤语!
梅用此刻略略透过气口费力向外望去,却不由得先是大喜过望,继而却又大吃一惊,目瞪口呆!
却原来令其大喜过望的乃是那后来叹气之人容貌举止赫然便是其朝思暮想的谢鹤语,這半点不错。但是令其万万想不到的是,那个店主口中不停呼唤的那个“公子”竟然也并不是什么陌路之人,此人便是那个冒名顶替自己多年的假杨用!
此时只见谢鹤语叹气道:“唉,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店主這般推三阻四,放着大好的生意不做,這其中想来定是另有苦衷。也许你有所不知,這并州虽然表面上看去与其他城镇并无不同,仍然归属朝廷,归朝廷官吏所管辖。但是由于并州临近祆教总坛,可以説自祆教初具规模以来着百多年间并州城早已与江湖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此处的街市铺面一切事务更加向来由祆教把持,這些在城中讨生活之人一无武功,二无背景,无奈之下,只得长期屈从与祆教,可以説在整个并州城境内早已任祆教来去,横行无忌!”説着来到店主身旁将其搀扶起来道:“若我猜的不错,店主如此忌惮這這下令封锁客房之人,想来此人不但是祆教之人,而且教中也必然是个位高权重之人,我猜的可对?”
那店主此刻低着的头略略点点,算是承认下来。
杨用听完竟然有些愠怒道:“果然又是魔教!這帮魔教妖人算什么江湖中人,放着满世界的恶人不去诛杀,反而竟然就着地利,欺凌为难這附近手无寸铁的平民,却不知這些年又逼的多少人家家破人亡,骨肉分离,又做出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谢鹤语见此刻杨用骂的兀自痛快,而一旁的店主及伙计听到杨用這般毫不遮拦地大声辱骂祆教,却早已登时个个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倘若杨用再説上片刻,這其中怕是就有人非被活活吓死不可!看到這样的情景,谢鹤语急忙岔开话题,对那店主道:“我二人只住一宿,明日便走,保证绝对不再过问此房中之事,也定然不会为店家带来麻烦。倘若当真万一有祆教中人前来盘问,店家不妨将人领到我房中,定然不会牵连您一分一毫。”
那店主此刻只得到谢鹤语一方面的承诺似乎仍然放心不下,急忙将目光转向杨用。
谢鹤语回到杨用身边竟然开口恳求后者道:“何必强人所难,我看這间房我们便不要打开也就是了,不过住店而已,何必定要与店主僵持不休?反正此刻尚且还剩下不少空房间以供我们住,你又何必呈一时之勇,为了這点小事,非得将个店主平白逼死不可?”
梅用此刻在房内听到外面谢鹤语竟然一口允诺不再过问自己所处的房间一事,更加苦口婆心地劝説杨用放弃打开房门的念头,不禁哭笑不得,暗自心道:傻丫头,你倘若知晓這里所关之人乃是你的用哥哥,恐怕此刻你便是拼掉性命也必然会冲进来救我出去,只是此刻我到底如何才能让你知晓我们竟然近在咫尺之遥?
外面的谢鹤语自然难以知晓此刻房中梅用所想,只是见到杨用似乎仍然不肯答应,却竟然忽地满脸带笑,上来亲昵地拉着杨用的袍袖道:“姐夫……”
那杨用听闻此言顿时脸色一沉,急忙四下看看,甩开谢鹤语道:“谁是你姐夫,莫要胡乱认亲!”説着急忙对店主道:“這里没你什么事了,我们尚且有要事相商,带着你的人這就离开吧。”説着从怀中摸出一块一两重的金锭,扔给店主道:“這个是定钱,你的這间店铺,不论前店后房我都包了。记着,不要再放人进来,也不要偷听,我们倘若有吩咐自然会去叫你。”説着一挥手道:“下去吧,這间房中之事我们不过问就是。”
那店主颤颤巍巍地接过金锭,犹豫看着杨用,见后者双目一寒,冷冷看向自己,這才心下一惊,急忙带着伙计三步并作两步逃开。
杨用见那群人走的远了估计已然听不到二人谈话,這才对谢鹤语道:“我已经説过多少次莫要攀亲?我与你姐姐之间清清白白,我不是他丈夫,也自然便也不是你的什么姐夫,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今后也绝不可能会是!”
谢鹤语听闻此言不禁道:“凡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姐姐与你私奔数年,我怎会听你片面之词?除非你肯带我回到金陵见见姐姐,否则這句姐夫我是打死也不会改口的!”
杨用此刻看来也不禁动了真怒,不耐烦道:“你這个小丫头莫要挑战本少爷的耐性,别以为那日我一时好心饶了你,你便从此好似手握免罪金牌,這般无所顾忌、這般无法无天起来,我金碧辉煌既然可以扣下祆教的大小姐,可不在乎再扣下个二小姐!我可不是你的那个没用的用哥哥,可以任你摆布!”
那边谢鹤语见杨用动了真怒,忽地想起刚刚杨用付订金一事,急忙话锋一转,转开话题,此刻更加上下打量杨用一番,不禁咂咂嘴道:“不愧是从小在金碧辉煌宫长大之人,刚刚一出手便是一两金子,果然阔绰大方!只是你明明便是个假货,我用哥哥才是真的杨用,你這般慷他人之慨竟然不觉得羞耻心虚么?”
那边的杨用听闻此言却竟然毫无反应,只是默默地看向谢鹤语道:“你多説无益,还是早些歇息,待明日送你到达西横山并州牧场后,我也便可以彻底摆脱你這个祆教的小魔女,再也不必踏上這个被魔教弄得乌烟瘴气的并州!不过我這次放了你,却不是因为我金碧辉煌宫怕了你爹,只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我金碧辉煌与你爹的灭门之恨不死不休!”
谢鹤语此刻听完杨用义愤填膺之言却不由得叹气道:“从前我认为這个世界上的人,不是好人,便一定是坏人,這两者是泾渭分明,半点容不得含糊。但是自从当真与你真正认识以来,我却只觉得自己一日胜似一日的开始糊涂起来。”
杨用满脸迷惑,不解地看着谢鹤语。
谢鹤语继续道:“最开始,也便是那日在枫叶谷,就在我正在为用哥哥留书打算一走了之的时候,是你突然从后面点住我,更加不由分説将我拖至后山石洞,随后更加毫不迟疑满面狰狞地看向我,想来是意欲奸污于我。当时我见到你那近似扭曲的面容,心中便升起一个想法,那便是:你是个坏人,是个不折不扣地坏蛋!不过,却不曾想我的這等想法产生不过半个时辰,尚且未能等我在心中将你骂个够本,你却已经在最后一刻突然良心发现,保留了我的处子之身。当我看到颓然放弃坐在一旁闷声不吭的你,我那时心中便想:你可能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就从你志在必得的前提下却不曾伤害于我這方面来看,你便是个坏人也定然坏不到哪里去。”
身旁的杨用此刻苦笑一下,却并未言语,任凭谢鹤语一个人继续自説自话下去。
屋内的梅用听到此心中却是一惊道:那日语妹果然不是自己离开,却当真想不到语妹竟然是在为我留书之时被這杨用带走。
忽地梅用脑中灵光一闪,心道:难怪当时自己看那字条颇为奇怪,那字条的最后半个字无论笔锋还是力度与前面的都大不相同,当时自己便暗暗猜测过這可能不是一人所写,只可惜那日尚未捋清思路,却已经被鹿丹儿一番从中胡乱搅和而打散思路。
如今看来定是有人未免谢鹤语遭人掳走一事暴露,這才特意添了半个字,凑成那一张意思完整的字条,企图瞒天过海,而至于這个添字之人,舍了鹿丹儿,又还能有谁?而鹿丹儿要這般千方百计地制造假象,无非便也是想打消自己对谢鹤语去向的担忧,這样一来自然便也不会放心不下而立即跟去。
只是這样一来,梅用反而更加觉得奇怪,説起来,梅念乃是死于无药可解的奔马毒,而数月前在洛阳鹊喜楼的那晚,那个始终戴着面具杨用的夫人欲加害自己之时所使的也正是此毒,梅用此刻回想起那戴面具女子的身形举止看来十有八九应该便是鹿丹儿无疑。梅用忽地又想起在枫叶谷后山石洞那晚,那个突然冲出意欲将自己杀之而后快的人如今看来也八九不离十便是杨用无疑。只是如此一来便更加奇怪,只因那日杨用已经亲口承认鹿丹儿便是其妻子,但是這样一来梅用便得出个可怕的事实:鹿丹儿在枫叶谷之时,竟然可以完全不顾相公就在身侧,不但几次三番毫无顾忌地自己表露爱意,更加可以眼睁睁地自己的相公掳走旁的女人去寻花问柳,而且竟然还可平静地为被掳之人写完字条,第二天更加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做饭洗衣,一如平常!這样的女人想来不是个傻子,便是个根本不曾将相公放在心里的冷血之人!回想起昔日鹊喜楼内杨用对其夫人小心翼翼地恩爱万千的模样,还有那日在枫叶谷后山明明可以杀自己千遍却最终为了不肯伤害自己妻子而不得不含恨放手,梅用此刻竟然也不禁同情起杨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