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香里
“我看你不想平常人家的孩子,你父亲呢?”
“父亲祖母对我都好,只是总归不止我一个孩子,家中还有庶母弟妹,家事繁琐,再深的情分也会慢慢淡了。”俞雀顿了顿,“这些话在家中是不能说的,也只能跟夫人说说了。”
秦柔叹了口气,“人活一世,不如意事常八九,能人言者无二三。”
两人正说着话,忽而传来一声响,原是一只猫扑倒了案上的铜臼杵,秦柔脸色大变,慌忙走上前查看,东西未损坏却也凹进去一块,见她面色悲痛,俞雀细看了几眼那铜臼杵,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夫人莫伤心,城中应有工匠能修补。”
“补好了也没用的,东西坏了再修也不能复原如初的。”秦柔试了试眼角的泪,脸上的笑都带了几分勉强,“本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只是这是当年我夫君给我的聘礼。”
聘礼!聘为妻,俞雀心中一惊,听得她轻声道来,“我这辈子只恨一件事,悔教夫婿觅封侯。”
往后几日,俞雀来找秦柔也勤了些,开始总带着些吃食礼品,见她并不在意便转而寻了些医书孤本,秦柔每每看到总是欣喜不已,一日俞雀抬头看到屋下的牌匾,木樨香里,与旁家或婉约或大气的院名不同,听起来倒像是个隐者住所,俞雀问起缘由,才知此名来源于一隐士之书,里头细细讲述了夫妻二人的相守一世,只是后来妻死子散,书文也戛然而止,笔者的结局已无人知,后人也只能不断揣摩推测。
“年轻时我们夫妻两人算不得大富大贵,却也跟那隐者夫妻一样有过一段拔钗沽酒的情谊,书中说恩爱夫妻不到白头,可年少时轻狂,到底觉得自己与别人不同,兰因絮果的事不会让自己碰上,看到这里总是不信的,纵使不能白头也是天上地上永不相忘,临了了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痴狂。”
“纵然沈氏夫妻死于贫困,依然情比金坚,想来白不白头的也没有多少遗憾吧。”俞雀想到什么苦笑一声,“不怕夫人笑话,家中父母原本是恩爱如初,临了时却也互生怨怼,我母亲晚年时最见不得才子佳人之作,却唯喜爱卓文君一首白头吟。”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诀别。”秦柔握着团扇喃喃自语,话已至此,俞雀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太阳,眼见夕阳将至便起身告辞。
归途时有一处狭长的青石台阶,俞雀小心打量着上头的青苔,两侧的院落围墙爬满了凌霄,更是显得此处绿意盎然,终于一树泛了红的柿子引入眼帘,俞雀心中一喜,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她生怕他人起疑,来回都只是步行,今日为寻医书近乎走了小半个城,回来也只能走后面这扇小门,白白绕了好些路。
方一进门一个玄色的身影轻手将她搂在怀里,淡淡的墨竹香萦绕在鼻尖,俞雀心头跳的厉害,把脸埋在叶荆怀里,隐住面上的绯色,她知晓大人对自己的心意,也知道自己真真切切动了心思,“大人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就快好了。”沙哑的声线沾了些许疲惫的意味,俞雀心头泛起一阵怪异的难受,她微微抬起头,看到他眼眶下泛起了的淡淡青色,这些日子累的不只是自己,大人每日早出晚归比她劳累多了,映着橘色的日光,她听见自己答话,“无论怎么样,我都会陪在大人身边的。”
“我让人做了你喜欢吃的饭菜,吃完早些睡。”叶荆摸了摸她圆润白皙的脸庞,俞雀没有过问他晚间去哪,只是乖巧的应了声。
晚间她熄了灯卧在床上,及至半夜被雷声惊醒,外头下了雨,俞雀慌忙下了床,担忧起叶荆的安危来,这么大的雨他还没有回来?
雨下的越发急躁,将军府内灯火皆灭只余一片寂静,几对巡守之人披着蓑衣,交接班后尽数散去躲雨,抱怨声接踵而至,“什么鬼天就让我们出来巡守,我们是戍守的,又不是他府里的家丁。”一人忍无可忍怒骂出声,身侧之人连连制止,“小声些!让人听了去!”
“怕什么,他今日又不在府里!”先开口那人不以为然,几人伴随着骂骂咧咧声远去。
两个黑色身影窝在书房屋顶,眼见守卫接连离去后对视一眼,轻声扒开黛瓦进了书房,两人几番摸索,在一副山水图后寻到了机关,密室门缓缓打开,叶荆自盒中取出一颗夜明珠,暗淡的荧光,两人翻开层层文书,待看完后夏恪靖暗骂一声,“丧尽天良的老匹夫!这些罪状足以诛他九族了吧!”
“凭这些书信怕是不能翻案。”叶荆用舌尖顶了顶下颚,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又是几声惊雷,一阵暴雨落了下来,落在黛瓦上的雨像是不断线的珠子一般顺流砸于地下,房内剑拔弩张,李铖忍了忍心中的怒气,看着背对着他披头散发的女子放缓了声线,“柔儿,你是我的结发妻,这么多年你偏居别院不肯跟我回去我也并未多说什么……。”
“我只是你的随军夫人,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你的妻子在京中待着呢。”秦柔笑声里带着冷意,提及此事李铖心中的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话音里都带了几分哀意,“我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当初娶素熏也是被逼无奈,只是一个虚名,你当真要与我和离?”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世间最看中的便是这虚名,人若是嘴上说话就管用,又何必要长手呢?”
“难道非要我休了她,才算是不辜负你吗!”
“是你辜负我在先,那女人暗害我在后!别再来我这里装出这一幅嘴脸来!”秦柔揉了揉酸涩的眼眶,“话已至此,和离吧,从今日起,我们恩断义绝,这院子是你买的,你愿意留便留着,不愿意我明日就回搬走。”
“你做梦!”砰的一声。茶盏落地,李铖拂袖到了外室,看到战战兢兢的香鸳压低了声线,“夫人近些日可是出了什么事?还是碰见了什么人?”
“并无,夫人向来足不出户。”香鸳摇了摇头,想到什么又开口,“前些日子夫人常用的铜臼杵被猫扑坏了,她难过了许久,我说去找人修补她也不让。”李铖闻言缄默不语,背手看着外头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