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乡生歹意,悍匪施援手(6)
赵申渐渐有了意识,他感觉自己正躺一片柔软的皮毛之上,耳边听见干材燃烧时发出的爆响,四周的空气也很温暖。他渐渐睁开双眼,看到黑、白、黄三色相间的皮毛,再细看时,原来是一张虎皮,虎皮下面平坦而坚硬,仿佛一张石床。一个男子背对着他倚在床下,手上拿着一柄短剑,怔怔出神。赵申见此情形,一时发懵,便不敢轻易作声。他回想时,记忆中的最后一幕,还是陈宜山与高老大三人在雪地中打斗的景象。忽然赵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悄悄把手伸进怀中摸了摸,然后如释重负一般,暗想道,“东西还在。”
坐在床下那人忽然开了口,他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道,“醒了吗?”赵申见那人手持利刃,不禁惶恐,颤声道,“你是谁?”那人转过身来,赵申便看到一张漆黑的面孔,双颧上生有稀疏雀斑。这张脸庞难说英俊,却也不会让人心生厌恶。然而当赵申与他四目相对时,忽地惊坐而起。那人双瞳一片漆黑,竟如同鸟雀一般,让人看了不免心慌意乱,又如深渊,有着一股勾魂摄魄的力量。那人见他神色慌张,疑惑道,“怎么了?”赵申稳了稳心神,也无意隐瞒,说道,“我一见你,心里有些害怕。。。。。。”
那人听罢,便露出一张笑脸,赵申忽而又觉得他神情憨厚,于是那双眸子也不再令人畏惧了。少时,赵申壮了壮胆,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那男子说道,“驼子岭。”赵申听罢,默然不语,坐在石床上向四周探视,眼前是个较为宽敞的洞穴,四周生着火盆,黑黢黢的岩石在火光下依然没有什么光泽,看了半晌,才在岩壁上寻到洞口,只是那里光线微弱,与四周岩壁浑若一体,若不细看实难发现。赵申喃喃道,“这就是驼子岭么?”那男子见赵申看了许久,仍然是一脸错愕,又应声道,“这就是驼子岭。”
赵申心中想,“来时家父曾叮嘱过,说是驼子岭这伙劫匪踪迹难寻,原来竟是藏身在山洞之中。”赵申又问道,“我怎么会来到这里?”那男子说道,“是三叔把你带回来的,你来时正昏迷着。”赵申问道,“三叔是谁?”男子道,“三叔就是把你背回来的人。”赵申暗暗猜想,“也许他口中的三叔就是那个青衣人,毕竟在酒肆里,店家也称呼他为三郎。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好像自已报过姓名。。。。。。是了,他叫陈宜山。”
赵申略微想通了,只是仍不知眼前这男子是谁,于是问道,“你又是谁?也是此处的劫匪么?”那男子笑了,说道,“我便是林青,听说公子正在寻我,这才守在此处等你醒来。”赵申又仔细的看了看眼前的男子,除了让人略感惊奇的相貌,只见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胡服,头上带着一顶浑脱帽。这男子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赵申有些不敢相信,他竟然就是这云州的匪首,一时有些出神,隔了半晌,方才喃喃说道,“你真的是林青?”
那男子一边把短剑系在腰间,一边点了点头,说道,“如假包换!”他起身坐到赵申旁边,又说道,“听三叔说,你家的商队在云州被人洗劫,你是因为这件事才来找我的。不知能否详细说说,商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劫?劫匪长什么样子?死里逃生的人应该都对你讲过吧。”赵申挪了挪身子,与林青保持一点距离,被他这样近距离凝视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赵申正要开口时,却听见外面有人喊道,“雀儿!你把陈首领带回来的酒都藏起来了吗?是不是应该拿出来分给兄弟们?!”洞口处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扯着嗓门嚷嚷着,待他走近时,赵申看到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子。
林青皱起眉头埋怨道,“我正要和人说事,你别来纠缠。”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赵申,大大咧咧笑道,“哟,这人醒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又看向林青,说道,“你既然要和他说事,那酒便分给兄弟们喝了吧!”说着便低头看向石床下面的酒坛子,伸手就要去拿,却被林青一把抓住手腕。中年男子便像石头一样定在原地不动了,可他又不肯就此罢手,只能嘴里絮絮叨叨说道,“雀儿,陈首领带回来的酒又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的,没道理不让兄弟们喝啊。”林青起初还与他拉扯几句,后来实在纠缠不过,便分了两坛子酒给他,那中年男子得了酒,脸上喜笑颜开,便朝洞外跑去。林青又朝他喊道,“玄虎,我和赵公子有正事要说,你告诉外面的人,不准再来打扰!”男子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出了山洞。
赵申目睹此事,在心里暗想,“此人连这种小事也禁止不住,又如何能约束众人不去劫掠商队?!”他一念及此,便有些心灰意冷,只觉得这一趟或许是枉却了,因此怏怏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林青?”林青说道,“我骗你做什么?”赵申说道,“可刚刚那人分明喊你雀儿!”林青笑道,“从前一个独眼老混蛋给我起了个诨名,因此他们有的喊我林雀儿,有的直接喊我雀儿。不怕我时,他们都这样叫。”赵申疑惑道,“不怕你时?那他们几时怕你?”
林青有些不耐烦了,说道,“赵公子,你来找我是为了打探私事,还是谈论商队被劫一事的?你若不肯谈商队被劫之事,那我就不多陪了,等你在这里修养好了,自己回晋阳吧。”说罢,林青起身便要离开,赵申赶忙拉住他,心想道,“我既然已经到此,又怎能就此离去?且把事情和他说了,他到底能不能管,却是他的事了!”他打定主意,便开口说道,“林。。。。。。林首领,稍等片刻,我这就把商队被劫一事说给你听。”
林青点头说道,“好,你说吧。”他既没有走,也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床前等着赵申。赵申长出一口气,回忆了一下当时逃回晋阳那两名武师叙述的经过,开始缓缓说道,“两个月前,我赵家的商队和往常一样前往云州去置办牲畜,在路过黑熊山时遭遇了劫匪,他们事先在商队来往的道路上设下陷阱,商队的辎重被陷。一开始押运的武师本想与他们和解,可劫匪不由分说便开始杀人,而且他们没打算留下活口。带头的劫匪蒙着面,看不见长相,只知道他高矮似我这般,手下皆称他首领,因此也不知他姓名。商队辎重被他们洗劫一空,人也险些被屠戮殆尽,只有两名武师仗着快马逃回晋阳。事情发生仓促,他们便只带回了这些消息。”
林青听罢沉吟片刻,说道,“黑熊山,那里是朱双的地盘。听说后来又有一些晋阳商队遭遇抢劫,都是发生在黑熊山么?”赵申说道,“自从我家商队被劫之后,还有三支晋阳的商队也遭到劫掠,有两支商队音信全无,还有一支商队中侥幸逃回晋阳一人,据他说,劫匪好像不止一伙,他们是在苍鹰岭那一带被劫的。”
林青的面色逐渐凝重,又问道,“这些商队中,有多少人丢了性命?”赵申说道,“确切的人数我并不知道,仅仅是我赵家商队就有三十四人当场丧命,如果是四家商队,算起来应该也有百十来人了。”听到这个数字,林青沉默了许久,脸色也越发难看了,他忽然又问道,“有没有在雾凇涧遭遇劫匪的商队,又或者,劫匪中有没有一个独眼老人?”
赵申说道,“这个倒是没有听说过。晋阳商队被劫的算上我赵家,共有四个,事发之后,其他商队便不敢再往云州行商了。至于雾凇涧,我们平时前往云州城时并不经过那里。说起独眼老人么,商队遇到的劫匪多半没有什么明显特征,如果真的有独眼之人,逃回晋阳的那几人之中至少应该会有人记得。他们没有说,也许就是并没有遇到过。”
林青听到赵申这般说,表情虽然仍是凝重,但隐约中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他说道,“黑熊山一带的首领名叫朱双,苍鹰岭的首领是侯洪良,商队被劫之事他们多半脱不了干系。不过那群劫匪在劫掠商队时蒙了脸,又没留下什么证据,所以也不能一口咬定就是朱双和侯洪良所为。”说着他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这几年,契丹人不断袭扰百姓,许多人被迫无奈做了劫匪。也有可能在这云州地界上又有了新的山头而我却并不知道。”
赵申听他分别道出黑熊山、苍鹰岭的匪首姓名,这才暗暗放下心来,又见他提起商队被劫之事颇为关切,因此想道,“这林青不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就好,大不了是他无力约束下属,以至于惹出这次麻烦事。然而他既然坐的了云州匪首,其他山寨的首领多少要给三分薄面,既然如此,这事就有回旋余地。我不妨请他从中撮合,劫匪洗劫商队,无非是图钱财,那些人有了好处,以后也就不会再下毒手了。”
林青见赵申眉头紧锁,知道他在心中算计,于是问道,“赵公子,这事你怎么看?”赵申说道,“林首领,我父亲多方打探,得知云州的豪杰,皆受林首领约束,因此叫我来寻林首领商议对策。商贾们所图的,也并非是要林首领惩处凶手。想来云州众豪杰常年与契丹人厮杀,生存过于艰辛。晋阳商贾们愿尽微薄之力,今后往来云州经商,所得盈利可留一部分,分给云州的豪杰们,只求来往之时能保平安!”赵申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件包裹,打开后递到林青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