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埋在那条铁路边
之了沿着废弃的铁路走了许久,任飞悄然无声的跟随。这是之了曾经离开故乡的路途,她一步一步的重新去走,然后终于明白那些她想了却的前尘往事早已刻在她的血肉里,永远都忘不掉也了不了。
天黑下来后,他们才返回镇子。沿着街道寻了一家小小的饭馆,点了几个小菜,竟意外的味道很好。
阴冷潮湿的气候,晚上更是难耐,任飞坐在那,不停的搓着手,之了提议:“喝些酒吧。”
“不行,你不知道你是…”任飞正要拒绝,话说一半便看到之了向店主招手要来了啤酒和杯子。
“喝一点吧,我都不在乎,你怕什么?”之了说,然后倒了给彼此倒了酒。
任飞无奈,只得端起酒杯,“你不怕我是坏人,趁火打劫,酒后乱性啊?”
之了笑笑:“任飞,你最好是坏人,把我杀了也行,就埋在那条铁路边就好。”
任飞从来不知道有的人的人生竟是这般的悲怆凄凉,他觉得心口堵的难受,一径沉默下去。
“来,敬我们的萍水相逢。”之了举杯轻碰了任飞的杯子,然后一饮而尽。
他们喝了八瓶啤酒,之了的酒量并不好,所以回旅馆的途中脚步微微的飘。任飞扶着她,一只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她的手是冰凉的,怎么都暖不热的凉。
他送她回房间,在房间门口之了说:“任飞,你的手很暖。”然后她开了门,门内一片漆黑,她走进去置身黑暗却又突然转身,楼道昏黄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却看不清脸,任飞听到她淡淡的又说了一句,她说:“任飞,你记得哦,要把我埋在那条铁路边。”
然后,她关了门,一切归于宁静。
小镇的夜安静的可怖,任飞辗转了许久,反反复复的都是之了那句话,她说:“要把我埋在那条铁路边。”
离家十四年的少女在这样的寒冷冰凉的季节悄然无声的返乡。一片荒芜的院落,一座无人祭祀的孤坟,她寂然而立无声叩拜。她怀了孩子却毫不顾忌的抽烟喝酒。她将往事诉诸陌生人,最后她说请埋葬我!突然任飞有了不好的感觉,他意识到之了是不想活了!他从床上跳起来,飞快的跑出门去,急促的敲隔壁她的房门。
“之了,之了…”任飞慌乱的叫,“洛之了,你开门!”
门内毫无动静,任飞的冷汗冒了出来,他退后两步,一脚踹开了房门。屋内依旧一片漆黑。任飞摸到开关打开了灯,靠墙的单人床上之了盖着被子安静的躺在那里像是睡着。
任飞走过去,轻轻的推她,试探着叫她的名字:“洛之了,洛之了…”
之了微微张了张惺忪的眼,轻笑了一下,“你来了,你知道吗我要回家了,我终于要回家了。”
她的反应有些不太正常,任飞拧起了眉,“之了,你怎么了?”他问,然后在她的枕边看到了敞着盖子的药瓶子。他拿起来看,瓶子已经空了,没有标签,看不出是什么药,但是他已经猜到。
“洛之了!”任飞震惊的而又慌张,“你怎么这么傻!”
任飞扔下药瓶,从床头柜上拿了水杯也顾不了太多直接去卫生间接了自来水,然后将意识模糊的之了从床上拉起来捏着鼻子灌她喝下去,然后再捏住嘴巴用手指抠进她的喉咙里催吐。她哗哗啦啦的便吐了,床上,地上,两个人的身上都是呕吐物还有一些白色的没有溶解的小药片。
吐过之了的眼神里似乎带了些清明,“任飞,你还记得我的话吗?把我埋在这里,埋在那条铁路边。我要回家了…”
“之了别这样…”任飞的眼泪泛起了泪,他觉得心疼,多让人疼痛的姑娘啊!他把她抱紧在怀里,他说:“之了,我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让你对人生这么绝望,可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生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情,你要活着才能去经历它们,如果你的一生是带着痛苦和绝望结束的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之了的意识模模糊糊的,她说:“我好困,我想睡觉了…”
然后,之了静静的睡着。任飞反复的试探她的脉搏确定她只是睡着,才放下心来。他清理了她的呕吐物,收拾干净了房间,不放心她一个人呆着,怕她清醒过来又做傻事,索性坐在床边陪她。
之了睡的昏昏沉沉的,却一直呓语,任飞能清楚的听到两个字,她在叫叫:“四叔,四叔…”
她睡着的时候像一只无助的可怜的小动物,与她清醒时候的清冷完全的判若两人。
初冬时节偏远地区的小镇旅馆,潮湿且冰凉,刺入骨髓,叫人冷的瑟瑟发抖。之了在睡梦里也抖作一团,她不断的喊着四叔,然后她说:“好冷,抱抱我。”
任飞也觉得冷,他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半躺在床上将瑟缩一团的她搂进了怀里。
两个人相互依偎总好过各自冰凉,之了很快的安静下来,不再喊冷,却还是不停的呓语着四叔,四叔。
她不断的叫着四叔那样悲怆堪怜的声调,一声声的含着怎样的情愫?四叔,洛停年,任飞对这个人真是充满了好奇。
之了醒过来时房间里是昏暗的,辨不清是什么时候。药物的副作用让她的脑袋疼且昏沉,她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有些迷糊,抬起头看了看,看清楚了抱着自己的人。在这样的季节这样阴凉潮湿的房间里,哪怕是一个陌生人怀里的一丝温暖也叫人留恋。她又埋头下去,闭了眼。
任飞察觉到她醒来,低头看她,轻声问:“之了,你醒了吗?”
之了没有动,良久才几不可闻的问:“我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任飞轻轻的抚她的头,“不然,你以为我年纪轻轻大好年华会陪你去死吗?”
“任飞,你有过这种感觉吗?”之了问,“像是从楼梯上失足滑落,不断的向下滚下去,你拼命的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不住…”
任飞没有那样的体会,但是却听得无端难受,什么都抓不住,多么叫人绝望的感觉,他拥她拥的更紧了些,他说:“这就是你活不下去的理由吗?”
之了不再说话,任飞也不再说。他们静默的相拥,在这冰冷的阴暗的潮湿的似乎永不见天日的小镇旅馆的单人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