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赫鲁终于有了些许意识。他虚弱地半开着眼,无数惊悚的噩梦串联在一起,像三明治一样重叠,重重地压在胸口,又从现实中一点点淡化消失。他在梦里看到他被丢弃在雪地上,一片熊熊大火将他团团包围。
而此刻,火炉里只有薪火,在黑夜里微弱地耀着。
他惊魂未定,待呼吸稍稍顺畅,他慌张地做起来,喊着韦德老仆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声音趋于嘶喊。
门口小憩的仆人们匆忙进来。
“少爷,请冷静下来!您还不能乱动!”
一副饱满而又浑厚的嗓音,将赫鲁劝冷静下来。
“少爷,您现在不必惊慌,您已经安全回来了。”
赫鲁紧紧地扑在他怀里。
“少爷,已经没事了。”
“韦德,我好害怕!”他窝在他怀里抽泣着。
帕瓦罗医师和大人们闻讯后陆续赶来,夜晚的凉风将他们的困倦吹散
“佐尔坦,他醒了吗?”帕瓦罗医师问。
赫鲁意识到了什么,他抹去眼泪,端详起抱着的老仆,才发现不是韦德,而是一张陌生却又慈祥的面孔,微红的两腮留下了历史的沧桑,却没有磨灭眼中直诚且坚定的神色。
“韦德在哪?”
“韦德为了救您回来,受了伤,现在在接受治疗。我是维恩莱特国王新派来照顾您的仆人,佐尔坦。”他好像一个父亲一样将想要逃避的赫鲁拉拢回来。
“不,放开我!你不是韦德!”说话间,他的腿抽搐起来,刺痛在他脸上写出表情。
帕瓦罗医师掀开被褥,赫鲁看到了被绷带缠满的双腿。帕瓦罗医师在大腿部轻轻捏揉,将积压的刺激疏散而去。
“您不想再体验一次这种痉挛吧?”赫鲁肯定地点头。
“那就请您务必好好休养,如果您还乱来的话,即使伤口愈合了,老夫也不敢保证以后会留下后遗症。”帕瓦罗医师严肃地看着他。
赫鲁沉默了下来。
帕瓦罗医生对他做了简单的检查。
“暂时没有大问题了,至于什么时候能下床,就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佐尔坦,拜托你了。”
“是的。”
帕瓦罗医师准备离去。
“韦德还活着吗?”赫鲁用弱小的声音问着。“他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不。”很果决的否认。
帕瓦罗医师回头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不,他还活着。”
赫鲁默默地看着他离开。
佐尔坦重新为他裹上被褥,将他安顿好。
“少爷,请您好好休息。”他将蜡烛吹灭,也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赫鲁就像一个婴儿一样被照顾着。佐尔坦老仆的身影,总是让他想起韦德。佐尔坦很精练,恭恭敬敬,细心地把他照顾得好好的,但他来去匆匆,话说的不多。他的房间也变了,他没有见过这个房间,但至少还是舒适的。后来来检查的医生也是个新面孔,帮他替换纱布,观察过几次他的伤口愈合情况。
他惶恐不安,找不到任何熟悉的面孔和记忆。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的左腿拆去了厚重石膏与绷带,慢慢地下床,在房间里面练习走路。他觉得生活不知道为什么,安静了好多。透过窗户眺望出去,他找不到熟悉的景色,只有一片苍茫和望不到头的寂寥与空虚。
某天半夜,思念缠上他的心头,他再也没有睡意,也忍不住了。他偷偷下床了,他想去母亲的房间,他太久没有见过她了。
但医生不允许他离开房间。即使他知道佐尔坦会忍不住倦意打会盹,可他还是在门后,徘徊不定。最后他鼓起勇气,悄悄地打开了门。先是探出小脑袋,在从佐尔坦侧卧在门口的的身躯跨过去。长长的走廊阴暗得很,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只有微弱的夜光借给他,让他一点点地摸着墙向前走着。
冰冷的地板让他走着哆哆嗦嗦,仿佛走在碎玻璃上。他有些后悔,可走了一段距离,他没有了退路。
他坚挺着,好不容易,走到了还有火把照明的地方,终于看清了通向内厅的路。但是过道两旁的护卫紧紧看守着,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拦下的。
他的双脚传来了肿胀感,小腿也被寒气波及,微微地抽搐着,让他难以站立。
他窝在没有火光的角落,蜷成一团,将双脚缩进睡衣里。而屁股和脊背却因着单薄的衣物,受凉颤抖着。
再多一秒,再忍多一秒。他告诉自己。待双脚的寒气刚有些褪去,他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一口气冲了出去。
他的出现着实吓了护卫们一跳,来了个始料不及。
他感觉他像一只灵活的雪兔一样,从他们身边窜了过去,逃进了内厅,仓皇地进了书房,凭借弱小的身躯,一个狭窄的角落。他屏住呼吸,等待搜查队离去,听不到任何声音,才从书堆中钻出来,跪了十多分钟的膝盖变得冰凉无力,站不起来。他想起了帕瓦罗医师的话,才觉后怕。他扶着书架,慢慢直起了腿,大腿部一阵发麻和痉挛,使不上劲。他焦灼着,眼泪在眼眶转动,直至颤颤巍巍的双腿,能重新迈开步伐。
他不知又花了多大的勇气推开了房门,避开搜查队搜寻的方向,慢慢地移动着。最后,他的脚找到了地毯的边缘,他意识到他快到了。他这才注意到地上的白色的花瓣和其淡淡的熏香,好像在哪见过。
他的双脚踩过这些柔软花瓣,传来幽冷的触感。它们散漫了一地,越往前走,越密集,直到他发现母亲的房门就在眼前,但是门口还有两个守卫。
正当他思索着怎么溜进去时,一双粗壮的手抓住了他。
他终究还是被发现了。
“赫鲁王子,您在这里做什么?”
他面对的是现仍皇家护卫军的统帅赛德·卡威,身后的搜查队也随之赶到。
“请让我进去,我想去看看母亲。”
“很抱歉,王子,您现在没有许可,不可以离开房间。请您回房间休息。”
赛德统帅的手下立刻上前将他在抓住。
他含泪力图突破护卫们的拦阻。
“不,我不要,让我进去。让我看她一眼”
“赫鲁王子,我希望您克制一下。并且我们还有国王赋予的责任在身。”
“求求您,让我进去。”
“这里已经是禁区了,国王下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他们把他往后拖,他急地哭出来。
突然那道门打开了,他仿佛看到希望的灯火投射出来。
但很快,就被高大的黑色身影挡住,有一双眼睛在混沌的阴暗中看着赫鲁,他的右手在刀鞘处徘徊。
护卫队们停了下来。把赫鲁松开,统统行跪礼。
赫鲁也跪在地上。
“父皇。”
他想要往前,却被护卫用兵戟拦住。“请您让我看她一眼。父皇?”
“你走吧!”
他感觉滴血的心在慢慢地结冰,他说不出话来。
“听见了吗?你不应该在这里。不要再给赛德统帅制造麻烦了。我的仁慈是有限度的。”
“对不起,父亲,我……”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是她……给了你第二次机会。”他狠狠地关上门。
赫鲁在模糊的目光中,记起曾经有一次出城,看到的那些花儿,韦德告诉他那叫白古伶。
“赫鲁王子,我想您应该得到了想要的答复了。”赛德统帅提醒他。“请不要为难我们采取不必要的手段,我们对于皇室成员的尊重,也是有限度的……”
赫鲁扭头就跑,他多希望自己记错了。但是他的记忆里,再也没有没有见过别的花,在这冰冷的国度里,只有怨恨的种子被种下,又被冻结。
“把他送回房间里去,他跑不了多远。”赛德统帅下命道。
赫鲁在无尽的长廊里乱窜,一个踉跄,跌下了楼梯,擦破头皮,还摔伤了手臂,掌心痛得厉害。
果不其然,护卫们很快就将他包围。
“大人,请把他交给我吧。是属下失职,让少爷逃了出来。”佐尔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在下是少爷的贴身仆人佐尔坦。”
“佐尔坦,你要知道,陛下使用你是对于你的信任。”
“属下愿意接受惩罚。”
“带着赫鲁王子离开这里,但若这种事再发生,我想网开一面,就不是陛下的神意了。”
“属下明白。”他将虚弱的赫鲁扶起。
“放开我。”他小声地呜咽道。
“少爷,没必要再任性了。”他将赫鲁一下抱了起来,他的胸脯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踏实感。
“佐尔坦,为什么会这样子?”赫鲁呢喃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最难过的时候,却哭不出来。
“世事难料,少爷。”
佐尔坦带着赫鲁,一步步地离开内宫,转而直下阶梯,最后来到一个阴僻的房间。他放下赫鲁,打开了房门。
“这是哪里?佐尔坦。”
“既然少爷已经出来了,还有件事也没有必要再瞒着少爷了。韦德有一样东西,让我交给你。”他点燃了门边壁柜上的蜡烛,光线充满了这个狭小的房间,整齐的摆设让其看起来多了一丝空气流动的缝隙。赫鲁不敢相信仆人们都住在这种地方。
“这里以前是韦德仆人的房间,东西就在前面桌子上。”
赫鲁缓缓地走了过去,一块红色方巾布里包裹着什么,他轻轻打开,像是拧开了水闸。
“他之前专门请人给少爷织的毛袜,是用上等的羊毛做的,他本来想生前亲手交给您。”佐尔坦的声音变得有些干哑,好像失去了生气的树枝。
赫鲁的目光停留在上面许久后,转而看向地面。他咬着下唇,更咽着,全身瘫软,幸好佐尔坦上前把住了他。
“帕瓦罗医师之前说他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说谎骗我?”
佐尔坦坐在床边,将赫鲁抱入怀中。“少爷,哭吧,这些事,您早晚也得面对的。”
赫鲁的余光从佐尔坦的臂下看到了地上被无数鞋子踩过,早已印在石板上的花印,在无数次的清扫中,它们的“遗体”留在了那里。
他悲痛欲绝,胸口那块压抑的巨石迅速地涌上来。
突然他睁开眼,一阵呕吐,身体内部积淤的血块被吐了出来。印象中,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难道人死之前都会想起曾经难忘的瞬间吗?他后仰下去,侧头看到的已经满是血痕的尸体。
下一秒钟,肯梅尔骑士重重地从空中摔下来,随着一声尖锐的响声,一把锋利的寒冰巨刃刺入其体内,“守卫者”站在剑柄上,看着鲜血喷涌而出。肯梅尔骑士很快没了动静
赫鲁害怕地已经无力动弹。
“守卫者”跳下地面,缓缓向他走来,右手迅速聚合出紫焰长矛。
“别杀他!”
“守卫者”看到了迷雾中熟悉的身影。
“凐,你想造反不成?”
“冰皇,他可是流着我的血统。”
长矛在离赫鲁身体10厘米处停了下来,摆动的紫焰散发着强烈的寒凉穿透赫鲁的衣物。他注意到其充满杀戮之色的右眼,逐渐收敛起来。他的面部表情变化很少,只有左眼灰色的眼眸带动着两边眉毛下拉,形成“八”字。
“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