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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声进去,地上那柔软的地毯还是如此熟悉。他疲惫地站在门边,远远地看着凡妮莎。如他所料,她还没完全入睡。
“大卫。”
他没有回答一句话。
“怎么了?”她涣散的眼神中还是注意到了他皇冠下躺流的大珠汗水。
他一点点地挪动脚步,上挑重叠且细密的银丝胸甲,还有身上的每一块轻甲,仿佛都在叹息,肩后深蓝色的威尔荻鹿绒毛披风在地上缓缓地向前拖着,在走过一盏盏烛火时,从他宽厚的肩膀两旁暗浊下去,又轻轻耀出紫光,隐隐地躲在他背后。
他假装自然地从手指上取下白浊蓝芯的水晶指环,镶在其间的那颗颇有分量的钻石,被他用右手挡住了光芒。还有右手手指上那些象征着军权和政权的戒指,一并摘下,在他向内曲回的四指间沉沉地颠动。
经过床头柜时,他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悄无声息。
纱影摇曳,他缓缓地半跪在床边,握着她柔弱的右手,再也没有什么阻隔在肌肤之间。他的指尖轻轻抚摸,划过她的手掌,停在在她的手腕处,脉搏跳动得如此微弱
“凡妮莎。”他的喉咙发出了不情愿的声音。
“大卫……”
她显得疲惫,几度想要发声,却不断干咳,
大卫给她递上水。
“别说话了。”
他轻轻地安置她平躺下后,自己坐在了地毯上,身体搭靠在床头柜和床边。抬头仰望,满是黑影。
她又咳了几声。“我很抱歉,这些年,让你承受这些。”
他沉默不语,满脑子都挣扎着另一番赘话,积累地像一头疯狂的野牛,想不顾一切地撞向围栏的朽木,却莫名地停止下来。
他不属于这个家族。
说不出口,总之难以启齿。他的头扭到了另一边,看到了桌角的那些戒指,他从未感到那些宝石是多么迷人。
“医生有告诉你什么吗?”
“凡妮莎,你会活下去的,卡伊斯祭司已经找到了有效的治疗方法来净化你的血液,很快,你会像以前一样,恢复健康。”
“大卫。”她摇摇头。“是真的吗?告诉我。”
他感到为难。
“是的。”他犹豫了片刻,果断地回答。
“大卫,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原谅我。”
“凡妮莎,你想太多了。”
“我感觉门外的那些动静也不是为我,对吗?”
“凡妮莎,你需要好好地休息。”他突然站起来,魁梧地站在她面前,在被子上留下一道宽厚的黑影。
“大卫,我不清楚医生会怎么做,只要做出你认为正确的决定。”
“你就是我的全部,我要你活着。”大卫看着她那张憔悴的脸,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那些令他厌恶的场景。
*
“我知道。但这样下去迟早会暴露。”
“大卫,你是这样看待我们的婚姻的吗?这才是真正的你吗?”
“凡妮莎,我们没必要争吵了,我也不想这样。”
“我只是,只是一直都不敢相信,你会带着虚伪的面具活着。你为了我撑了这么久。”
“别这样,凡妮莎。”
“我一直以为他是我们的幸运…….”
“你为什么一直那么在意他?”
“大卫,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
*
这些声音让他逐渐变得情绪躁动,像狮蚁的洞窟一样卷走他的理性,留下不曾表露过的愤恨。杂音越来越大,心中的恶魔擦亮了他的眼睛与固执。他终于明白,当他推开门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她会选什么,当他关上门的时候,他就后悔进来,做一些无声的抗议。
他不再说话,转身径直走出去,不再看最后一眼。
“走吧,卡伊斯,时间不等人。”
“怎么说,陛下!”
他仰望上方,没有回答。但愿这些无忧的烛火能明白他此刻的困境,做些力所能及的掩饰。卡伊斯急忙跟随上去。
帕瓦罗医师留在原地,略有担忧,他试着挽留住内政参谋。
“奥克塔维厄斯大人,恕我冒昧,赫鲁真的是陛下的私生子吗?”
“医师,这事还轮不到你管。”奥克塔维厄斯严厉地提醒他。
“是的,是的,大人,恕我多嘴,当老臣什么也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