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事务所日常
小雨淅沥沥下了一阵，空气清新。吴所以走下楼，把接待室的门窗敞开后扫地、擦桌子。例行清洁完成，吴所以坐在接待台里面打开电脑，进入业务档案文件夹下翻看档案表：十点有位新客户约见，除此之外本月无其他预订续约、也没有回访业务。
生意惨淡！吴所以撇撇嘴。大局势绿油油，整体经济下行。
十点钟，手机闹铃响起来。吴所以从电脑屏幕后探出脑袋往门口看，没发现人影子。
中午墨墨要做披萨，最好不要是水果披萨。玩游戏。
十点半，吴所以靠在椅子背儿上伸懒腰——这届客人不行啊，迟到时间破记录了，订金都不要啦？懒腰伸完吴所以把闹钟定在十一点半，继续玩游戏。这届队友也不行，都是匿名的小学生吧……小裙子不错。
“嗯哼！”
吴所以探头看，门口站着位戴着棒球帽大墨镜的孤身女子。
“你好？”吴所以尝试着打招呼。
“这里有咖啡吗？”女人左右打量。
“出门右拐一百米。”
女人愣了愣：“啧……什么礼貌……大师什么的，礼貌太差了！恐惧吗？”
吴所以挠了下腮，没太听懂。他想了想，又详细解释：“出门右拐一百米，爱樱街上面都是咖啡店，如果要推荐的话，个人觉得木渔咖啡不错。”
“啧……局促……风这么大……生活品质呢？”女人自顾自念叨着，走到接待台前，站在椅子边也不坐下，继续四处看：“啧……不锈钢椅子……太丑了……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吗？”
“请坐？”吴所以试探：“您有事情要咨询。”
“站着。”女人晃晃脑袋，她盯着吴所以看了一会儿，又啧了几声。
“我给你倒杯水？”
“眼光啊……行不行啊？”女人看到墙面上贴着的收费明示版，径直走过去一行一行盯着看：“什么都没有……啧……水泥墙……太商业了。”
吴所以索性从接待台后走出来，去饮水机处用纸杯接水。
“一次性纸杯……”女人撇着嘴，皱着眉头。“悲惨……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吗？”
吴所以没搭茬儿，他接了半杯温水回到接待台后，把纸杯放在桌面的客位区域。
“你不认识我吗？”女人冲他说。
吴所以客气地笑。手机闹铃响起来，他把它关掉。
“哎……”女人也不坐，转身就向外走，走出门后右转。
神奇的人。吴所以挠挠后脑勺。智商不够用想不明白，继续玩游戏。不对，不能再玩游戏了，该去吃午饭了。墨墨同学要求午餐晚餐要提前半小时报到。
披萨果然是水果的！
吃了一嘴甜，饭后用苦咖啡中和一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量子宇宙》，吴所以窝在老位置上看书。看不懂！吴所以打了个哈欠。好好的科普读物整得和论文一样，那你不如去发表论文啊！为什么要写科普？科普的前提不是让人看懂么？
回去玩游戏。
下午两点钟，一位穿黑西服的谢顶男人急匆匆闯进来。进门之后他一屁股坐在接待椅上，左手撩动西服对襟扇风，右手手指在桌面上敲击。
“你这水平不行啊！给的什么建议？一点用处都没有？把费用退给我！”男人嘴里一股大蒜味。
“您是？”吴所以皱着眉头看他：“在我这里做过咨询？”
“当然了！”
“先别着急，
如果你在这里做过咨询我都有存档。麻烦您把姓名和我说一下，我好了解下情况。”吴所以挺客气地询问，他对眼前这位没什么印象。
“我是钱多多！”男人气哼哼，额头泛着油光。
吴所以在电脑里搜索档案，没这个人名。“不好意思。”吴所以叉起手指托下巴，盯着男人看：“您确定您在我这里做过咨询？档案里可没有您的记录啊？”
“那你档案有问题！”
“我的档案很详细。这样吧。你呢，也不用着急。你把当时的咨询情况说明一下，我也回忆一下。”
“我和老王来的嘛！王会长。商会的王会长。”
“王会长我倒是认识，他的确做过咨询。”
“对嘛对嘛。我和他一起来的嘛。我是老神仙餐厅的董事长。你怎么会不记得呢？对不对？那天我把我们餐厅的情况和你说得很清楚，咨询怎么做生意嘛，你还告诉我要招一个好一点的行政主厨，我记得很清楚。”
吴所以皱着眉头，这位大概是陪同人士：“那您现在是什么问题呢？”
“我重新把餐厅装修了，现在做火锅啊，根本没有生意！”
“招行政主厨了吗？”
“工资那么高，怎么可能招？”
吴所以没动气，他甚至有点想笑。
“所有人都说做火锅挣钱，对不对？但现在完全没有客人啊？”
“您这边有付过我咨询费？”吴所以把托下巴的手背轻微上移，遮住鼻子。
中年男人吸了吸鼻子，把两只手放在肚子上：“王会长都付过的。”
“王会长付的是王会长付的，咨询的也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不记得您曾经付过什么费用。再说就算是免费建议，我可没有建议过您转行开火锅店，你刚才不是说，我建议要招好一点的行政主厨么？你似乎也没听这个建议啊？”
“我和王会长关系好得很！”
“然后呢？”
中年男人不说话。
“不好意思。你这边还有什么事情？”
“你们招待客人连茶水都没有吗？”
“如果有咨询需求，墙上有项目收费表。我建议你先仔细看一下，如果可以，我们再继续……”
“我要去管委会投诉你！我要把这个事情告诉王会长！我要让你这个地方干不下去！”中年男人气哼哼威胁，腆着肚子离开。
吴所以自己乐了几声。神奇！怪事年年有，今天到我家。
耽误一局排位赛。
还没等吴所以重新进入游戏界面，又有人从门外溜达进来。
“你这里，什么都可以咨询啊？”这次的访客是位老先生，说话语气略带倨傲。
“不是什么都可以咨询。”吴所以职业微笑。“墙上那个是服务列表，您先了解下，看能不能解决需求。”
“嗯。好的。我先看一下。”老先生背着手看。吴所以起身去饮水机。水杯在桌面放好后，老头悠哉悠哉走过来坐下。
这位应该是正常人吧？吴所以在心里嘀咕，他脸上维持着职业微笑，把记录本翻开。
“你这里费用有点高啊。年轻人。”老先生抿了口水，一脸智珠在握。
吴所以笑笑，这个话题不需要搭茬。
“如果将来事情做不成，是不是不收费？”
“不好意思。这得看您需要什么服务内容。有些事情我们只给建议，并不对结果负责。”吴所以笑起来：“严格意义上讲，您如果咨询，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应当计费了。”
“这样不好！”老先生脸色很严肃：“年轻人。这样不好！挣钱虽然重要，但生意是不能这么做。”
“不好意思啊老先生。这是我们行业的规则。”吴所以微笑着，继续叉起手指托下巴。
“那就算了。就这样吧！”老头站起身，喝干纸杯中的水，转身向外走。
吴所以准备进游戏。
走到门口老头停下，他扭头看着吴所以，笑呵呵地说：“年轻人。有点意思。”说完这句话，他居然又走回来坐下。
吴所以退出游戏界面，今天的黄历不适合打排位赛。
“事情呢，有一点麻烦。”老头拨弄着手里的空纸杯：“你看看这样好不好？我先把事情说一下，如果你这边可以做，可以解决。我们再计费？”
“您初次来。我可以给您个优惠。”吴所以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妈批。
老头儿想做个起诉书，律师事务所太贵，而且人家咨询也收费。他儿子重病缠身常年住院，上个月离世。逆子没孝心，居然早早找律师偷立了遗嘱将遗产全部赠予媳妇，一点儿没给老头留棺材本。
“逆子啊！家门不幸！”老头摸眼眶。
“他这么立遗嘱肯定是有原因的。具体什么原因您方便解释下吗？”吴所以说。尸骨未寒争遗产，有点内味儿。
“哼！那个狐狸精，天天在床边缠着他。能有什么原因？我儿子有病脑袋不清楚，不是被她威胁，就是被她蛊惑！”
“你儿子立遗嘱之前，就什么都没和您说？也没商量？”
“哼！”老头顺了顺气，大概是觉得家丑不好外扬，又把声音降下来：“他自然是向着那个女人。娶了媳妇忘了爹娘。”
吴所以身体后仰，脸上笑眯眯，语速缓慢地讲：“您这边不能老说主观情绪的这些话，得说点具体的、实际的，不然我可没办法给建议。”
老头不乐意多说，他就想写个便宜起诉书，而且是打官司必须得赢的那种起诉书。听着他绕来绕去不进正题，吴所以就觉得有隐情——即使没有隐情，吴所以也挺烦这种家族夺产泯灭人伦的大戏。
“这样吧。”吴所以打哈哈踢皮球：“建议您还是去找律师，人家毕竟是法律专业，做事情严谨。”
老头憋了会儿气，才说：“他们说他们办不了。”
律师办不了？这里面必须有问题啊！吴所以偷偷在桌子下调手机，把闹钟定在五分钟后，闹钟一响他就准备用客人预约的借口脱身。这是多年斗争下来他觉得最有效的手段——光咨询又不给钱！听人说话不累的吗？
许是看见吴所以走神，老头忍不住说了点实话：儿子结婚前是女方买的房；儿子看病的花费是女方掏的钱……老头哭诉自己穷，他觉得房子是儿子留给他的。
“您儿子卧床的时候，您常去吗？”
老头居然没说话。
吴所以有点后悔没把闹钟再调早点。“一般情况下，有遗嘱还是要以遗嘱为准的。这个事儿我也帮不了您。”
“我是他爹！”老头生气。
“早个一两百年，您这说法大抵有用。”吴所以开玩笑。
“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你们什么水平！解决不了我可不付费。”
“好的好的。”吴所以哼哼，他琢磨着是不是先进游戏界面排一下，队伍等人也要时间。
老头自己端着杯子到饮水机前打水，喝完了转身就走。
连胜三把！吴所以心情总算舒爽了些。看看手机，离晚饭时间还远。门外游客人来人往，往房间里看的人一个都没有。是应该把门脸做得再醒目些呢？还是索性在门外放点宣传板呢？吴所以在心里琢磨。
咨询所现有的熟客大多是本地人，主要咨询收费项目都集中在商业策划上。吴所以一线城市工作的经验放在理州算是前沿先进，此外，他还有具体项目执行经验，策划接地气，因此在熟客中的口碑还不错——那也顶不住经济下行啊！大环境不好。大家手里没钱。策划什么的就变成鸡肋，食之无肉。
手机里的APP目前还在沉寂，它发布的任务除了挣取功德点外，不知道能否来点真金白银？要是用它能挣到实惠，吴所以琢磨着干脆把事务所关门算了，省得天天笑脸对奇葩。或者——去墨墨那里吃软饭？银行卡都上缴了，怎么也算个原始股股东吧？
“嗯哼！”
吴所以坐直身体，是早晨那位戴着棒球帽大墨镜的孤身女子。
“我有预约。”
吴所以叹了口气，他不想解释。
女人扭扭哒哒走到椅子前，犹豫再三，用别扭的姿势勉强坐下来。
“林小姐是吧？”
“你现在认识我了？”女人仰着下巴。
“不好意思。”吴所以耐心地说：“您过来的时候没在预约时间内，所以没认出来。”
“啧……算了。”
吴所以从桌子背后绕出来，去饮水机用玻璃杯给她倒了杯绿茶。
“这茶叶是什么？”女人的手连杯子都不碰。
“这就是普通绿茶。要不这样，您喜欢什么咖啡，我帮你点个外卖？离着近，一会儿就能送到。”吴所以索性兼职推销。
“哎……简单点吧。这个地方……摩卡就可以了。”
比上午有进步。吴所以边给墨墨发微信边想。至少话能说明白了。
“事情么……嗯……事情说之前我们要先签一份……对，签一份保密协议。”
吴所以抽出自己早就签好字的保密协议递过去，这是职业素养。
“我先看一下好喽。”女人勉为其难，用指尖把文件捻起来。
她看的时候，吴所以借口等咖啡，溜达到门外透气。自从得病后他就在医嘱下戒烟，现在他又活了，这烟还用不用继续戒呢？
“好了。我看完了。嗯。你把门关上吧……我要说的是很私密的事情。”
吴所以关上门。走回来坐好。
“你呢，需要帮我杀个人。”女人扶了扶墨镜，顺便压下帽檐。
吴所以不想杀人，想打人。
“一个女人。杀了她我给你五十万。”
“姑娘啊……”吴所以叹息：“活着不好么？”
“最近是很不好。你还挺善解人意的。”女人抿嘴笑。
这是善解人意么？这明明是劝阻吧？吴所以很想挠头。这时候门敲响，吴所以在女人的紧张目光中过去开门，是小U过来送咖啡。
“又是纸杯……啧……这里就这样了！”女人叹着气。
“姑娘。没什么事情是度不过去的，要想开些。”
“好吧。那我就凑合喝一下吧。”
吴所以觉得自己应该终止戒烟。
“这个女人霸占着我的男人。所以她必须死！”
“姑娘姑娘。暂停一下！这里不是私家侦探所……也不对，私家侦探也不管这个。呐。你出门左转，到了三岔路口再往右手走十来米，哪儿有个派出所，你问问警察能不能管你的小愿望？”
女人呼啦站起来：“警察？！”
“不要紧张别紧张。我在和你开玩笑。”吴所以哭笑不得。“我的意思啊。想劝劝你。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走法律途径解决。国与国之间还提倡对话呢是不是？”
“对话不行的！”女人急切地说：“她不肯离婚！”
佛系吴所以。
“咱们签了保密协议的。你不能不管我这件事儿！不杀也可以。但你得让她消失！”
“姑娘。小姐。夫人。”吴所以耐心地解释：“我们这里不是私家侦探所。也不是黑社会。”
倚在门框上，吴所以看神奇夫人走远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抽完一支烟，进门后吴所以忽然明悟：自己似乎有点蠢唉！咖啡钱都没给人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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