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忌惮
华山,落雁峰。
没有讣告、没有花圈……有的只是简单,但用心的灵堂;还有众同门淡淡却不淡然的哀悼;以及一方岳不群亲笔题书的碑铭:劳德诺之墓。
劳德诺之墓……
也许这五个字,就已精确的评价了他的一生……又也许,一个卧底的一生,也真就只能用一个名字来概括吧。
张从云甚至认为,“劳德诺”这个名字,可能也是一个“代号”,而非那个躺在墓里永眠的人,真正的姓名。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才终不免有些怅然。
值得一提的是,岳不群在为劳德诺题碑时,竟也有意无意的“忘了”添上“华山”二字。
众弟子中并非没有心细之人,只是刚想询问,却见岳不群当时神色黯然,才终于不敢多言,都把疑窦放回了心底。
而大家虽都看到了他面上的黯然,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心底那些看不见的复杂……
当然,张从云自是明白他复杂心情的少数人之一。他知道师父也在挣扎,挣扎是否要在对方死后,还要故作不知的书上一句“华山劳德诺”……
“想必,他不会愿意吧?”张从云和岳不群心底,如出一辙的想着。
他们都知道,其实那个永眠的人,更愿意被称为“嵩山劳德诺”。只是这一点,岳不群做不到。
人死如灯灭……
可能终是看在劳德诺直到去世前,也没有真正做什么大害于华山的事。而这些年,此人勤勤恳恳,着实鞍前马后办了不少事。
所以,一个“劳德诺之墓”,已经是岳不群能为他做的……最大的后事。甚至为此,他已是不惜向远在嵩山的那位甩去一个信号:
很多事,我其实是知道的……
――――――――
“很多事,他其实是知道的……”
远在嵩山的左冷禅,若心有灵犀的说着同样的话。
“左师兄,那是否是说……劳师侄之事,乃是岳不群的安排?”陆柏眼中精芒电闪,丝丝凶残之意几已呼之欲出,“且他写着‘劳德诺之墓’,这不仅是暗示他知道了劳师侄的身份,更可视为一种挑衅!左师兄……”
左冷禅抬手打断陆柏的话:“此事与他无关……”
见左冷禅答得斩钉截铁,陆柏不由一滞。旋即嘴唇微动,但终是欲言又止。
左冷禅见陆柏眼中闪着不信,叹一口气后,才淡淡道,“你不了解岳兄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陷入某种英雄相惜的情绪里,竟至缓缓的出了神……
过得片刻,左冷禅才在自嘲一笑后,续道:“想左某自诩雄才大略……原以为,泰山天门道人,刚愎而少智,武功虽高,却不足为惧;北岳定闲师太,虽智慧过人,但终是一介女流;而南岳衡山实力虽强,但莫大性情疏懒,又不善经营,亦容易对付……但想不到,实力最弱、最让左某看轻的华山……哼,岳兄啊岳兄,左某向以为你一介书生,涵养虽深,为人处事却终不免带些迂腐气。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隐藏最深的,居然是你!”
左冷禅说道这里已然目射神光,宛若岳不群就在跟前,继续自言自语道:“当年华山剑、气之乱,原是将你一手挑灭的大好机会。但左某终是顾忌五岳剑派之名,亦想不到你会和官府中人大有交情。这才不得不作罢,倒是让你侥幸脱得一难。但左某亦非毫无后手,当时就派了座下弟子前去卧底。没想到,左某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却是一开始就被你看穿了。如此棋高一着,岂能不让左某佩服!师弟……”左冷禅说道此处,才终于回神向陆柏道:“以岳不群隐忍之深,连愚兄亦被瞒得这般彻底。德诺这支奇兵在对方眼中,早已毫无威胁。甚至在必要之时,他还会利用德诺反过来算计我等。若左某是他,必会继续佯装不知,静静等候天时。所以德诺之死,绝不是他干的。”
“难道劳师侄……真的是自己把自己吃死的?”陆柏听后,终是难以置信道。
左冷禅一皱眉,冷哼道:“此事确实蹊跷,但下手之人,必是同桌共食之人中的一个。而且那个张从云……哼,左某虽无证据,但有九成可以断定,必是此人所为!”
“张从云?那个解元?”陆柏不由奇道,“左师兄如何可以这般肯定?”
谁知左冷禅闻言,却并不做答。倒让陆柏瞧着,觉得有些高深莫测。
然而事实上,左冷禅在接到情报后也的确找不到半点线索。
很普通的菜、很普通的酒、很寻常的聚会。甚至这场聚会还不是有意组织的。但左冷禅却依旧由这些寻常事中,闻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因为……
太合理了!
但一切如果都这么合理,那就意味着他必然要接受一个完全不合理的理由:劳德诺,是自己把自己给吃死的!
嘁,荒谬!
他在心底嗤之以鼻。
于是在无法找出任何破绽的情况下。做菜的人,就成了他最直接的怀疑对象。
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即便冤枉了你,但我徒弟因为吃了你的菜而死……那么你,就是凶手!
左冷禅这般霸道的想着。但旋又感到一阵心悸……
如果劳德诺真是被此人设计而死……那么这个人,就真的太可怕了。左冷禅到现在都没想通,在四个人都吃的菜里。他是怎么做到只毒一人,却余者无事的地步。而且这毒,还半分都验不出来。难道真的是吃死的?但为什么别人吃了没事,却独独吃死了劳德诺?
左冷禅不禁揉揉眉心,自嘲一句:论修为,老夫随便都可以甩他几条街。但论智商……真是没法和这种读书人相比。
却说他一边自顾自的想着心事,陆柏在等待半响后,终忍不住道:“左师兄,既然我们怀疑这个张从云,而且劳师侄也的确是被他‘害’死……那我们要不要?”说道这里,他举手做了个“斩”的姿势。
“万万不可!”左冷禅见状,忙从心事中惊醒,连声音也不由拔高了三度!直到定睛后,见陆柏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才暗骂一声失态。
随即咳嗽一声后,说道:“这个人,先放一放,我……自会安排。”
“是。”陆柏拱手应了。
左冷禅这才点点头道:“师弟辛苦了,先退下吧。”
“张从云……”左冷禅待得陆柏走后,才终于露出苦笑。
当年要不是这个张从云也在华山派,他说不定已经咬咬牙,拼着名声受累,也要让五岳从此变成四岳!没想到多年之后,自己爱徒居然又因此人而死!
“张从云!又是这个张从云!”
念及此处,左冷禅禁不住有些咬牙切齿。但片刻后,他又颓然的叹了一口气。
想起刚才陆柏还动了杀人报仇的念头,他才真的苦笑着想:真他娘不知者无畏啊!莫说这人是一府解元……便是一介白身,甚至手无缚鸡之力。哼,你今天把他杀了。明天我嵩山派就得死去一半!便是左某人自己,哼哼……
后面的话,即便是在心底,他也没有说下去。因为说了丧气……
但有一点他是很肯定的――就是张从云身后的那两个人,还是千万别去招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