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察秋毫
楚凌疏打开右侧的门翻找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包袱。包袱完好没有被打开。楚凌疏清点一遍,确认没有草药损失,心中的石头落地。她收起银针,然后重新数了一遍剩余银针数量,苦恼的发现银针不够了。
以前在山上有使不完的针,下山后用一个少一个。她该去打造几副银针的,凌针飞花这门功夫很费针。
前山的厮杀完毕,山匪被一网打尽。
江失的剑气席卷而过,没有山匪能够顶过。战斗力强的匪盗都被江失废了,剩下的无头苍蝇也很快被正法。
衙役很快赶来后山,拜过江失后,将牢里抱团的哭泣少女们架起来,挨个确认身份送回家。
看到江失和军师聊完打算走,楚凌疏抱住包袱提步跟上。
前山。
在厮杀完确认没有危险后,县令才畏首畏尾露出头来,对被绑起来的山匪颐指气使叫骂,活脱脱一个墙头草。
衙卫将喝过酒晕倒的人用水泼醒。
张冠五花大绑架在十字架上,让江失废了手脚,吊着一口气仍狠狠瞪着县令。楚凌疏来后,他瞪人的目标就转移到楚凌疏身上。楚凌疏耸耸肩,往江失身后躲了躲。
山匪死的死,活的生不如死,被绑在一起,身上覆盖着成堆的草,七八个衙役围着占了一圈,手中举着火把,正等上头一下令,就丢火把烧死他们。
楚凌疏眼尖发现被她扒了衣服的两个小匪,由于被她绑了一圈,又被衙役绑了一圈,身上没有地方可以动了。楚凌疏看得出他们俩人全身都麻了,难受的动不了,却露出自以为特别狠的表情,好似不怕死,雄赳赳气昂昂。
人之初性本善,盗匪们之所以盗匪,最主要的还是世间容不下他们,迫不得已才当匪人。若是每个人都能多一点包容,也许天下的匪徒会少很多。
前山的火尚未扑灭,有些地方火舌扫过,熊熊火光冲天起,照亮了彻夜黑幕。县令狗腿的小跑过来,赔着笑脸道:“江大人,活着的山匪们都在这里了,您看您还满意吗?”
楚凌疏见这个人衣着得体,想他应该是官居不低,忍了几忍还是小心翼翼道:“这位大人,我觉得其余的山匪也有善心未泯的,不应该一同杀了。”
县令本是不耐烦的,脱口而出想道她:我和大人说话,哪里容得你插嘴!但转念一想,楚凌疏能跟着江大人一起,想必地位不低,随及咽下嗓子眼的话,弯了弯微胖的躯体,堆满肥肉的脸更加掐媚:“不知这位姑娘是?”
楚凌疏笑道:“叫我楚二就好。”
县令套不出楚凌疏的身份,更加不敢得罪,只弯腰不说话,等江大人发落,贼得很。
张冠看不惯县令的那般模样,嗤笑:“狗官,和我谈生意赚油水的是你,攻破我寨子的人还是你,好处怎么净叫你占去了?”
他不好过,也要拉县令下马。
县令立刻色变:“大胆!江大人面前休得放肆!污蔑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掌嘴!”
张冠翻了个白眼,胡子拉碴硬气得不行:“我就是强抢民女,盗取财宝,那也是敢作敢当,比起你来,我做的可算是堂堂正正君子所为。”
县令听了直哆嗦,恨不得将张冠抽筋扒皮,生怕再抖出什么不得了的事,赶紧道:“反了反了,给本官杀了!”
一衙役听了县令命令,上前抽刀砍去,刀尖直指张冠命门。
江失淡淡道:“住手。”
衙役瞬间不敢动弹,收了刀回原地站好。县令没杀人灭口成,急了:“大人您可千万不要被此人言语迷惑,下官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天地可鉴啊!”
江失凉嗖嗖看着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既问心无愧,你急什么?”
县令被看的发怵,脑门冒汗,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僵硬笑了笑不敢说话,生怕被问出来什么。
风过萧瑟,县令肥臃的身体打了个战颤。
这股风吹得火势滋长,四处都是烧焦的味道。
衙役火把的光照耀在视死如归的匪盗们的脸上。江失环视一圈被绑的匪盗,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给你们一次机会,谁敢上去捅张冠一刀,我就考虑放过你们。”
所有人都看不懂江失的操作,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江失再没有说话,伏地而坐,静看好戏。
楚凌疏蹙了蹙眉,这种为生而负义的人还放过干什么?
她随着江失的坐下,眼睫下垂,唇角微抿。末了蹲下,靠近江失悄悄问:“为什么啊?”
江失喜怒不形于色,只看面相是绝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
江失斜睨楚凌疏。她的眼底熠熠生辉,透露着大大的疑惑,似乎对自己的安排很是不解。刚说完话的唇因注意力全在问题上而尚未合上,停留在“啊”字之后的口型微微开着,唇色涂了口脂较为鲜艳。
明丽动人。
江失一时语塞,沉默片刻,转过头去看戏。
在他的世界里,不知道怎么解释的话就不说,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认识他的人都了解他的脾气。
楚凌疏得不到答案有些郁闷,想了想道:“这个也不能说么?”
“……”
看得出江失有些烦了,楚凌疏不说话,默默蹲在后面。
在山上无人敢冷落楚凌疏,她却屡次在江失手里受挫,不失落是不可能的。只是她不会表现出来。江失与她无缘无故,没必要对她露出笑脸。
即使有些失望。
盗匪们左看看右看看,没有人站出来。谁都不想成为第一个背叛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偌大的山头无人说话。江失似乎也没多大耐心,下令:“烧。”
衙役整齐有素的将火把扔在草堆上。
火势弥漫,瞬间蔓延。
草堆上下烟火尘埃,不出多时便伴随阵阵惨叫。
火舌从脚端逐渐向腿部游走,红彤彤的艳色却使山匪们面色苍白,额头冒汗,用力挣脱也脱不开绳子的制服。
他们的脚无力却拼尽全力挣扎,试图拜托这一非人折磨。
惨叫声不绝于耳。饶是见过了许多人生死的县衙众人也忍不住唏嘘,眼睁睁看着这些快要被活生生烧死的人。
即使求饶,江失也无动于衷。楚凌疏皱眉,有些替他们求情的意思。
山匪有罪,就地正法谁也没话说。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从脚部一点一点被火焚尽,这种感觉无异于凌迟。
这种处罚未免有些过了。
过不了多久,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我来!我……嗷——救命啊!我杀他!杀了他!啊啊啊!!”
江失眼睫淡淡抬起,在一片火光中,眼眸泛红,五官被毫无缝隙的打了光,闪耀四射。他抬手:“松绑。”
早已备在一旁的衙役瞬间一盆凉水泼过来,几盆下去,灭了这人身上的火。
腿部被焚烧过度,刚被扶着站起来,衙役松手后,复又重重跌落,山匪痛苦叫唤,在发现无人理会后,只得拖着残躯爬到张冠身边。
张冠身子一抖,破口大骂:“狗娘养的杂种,老子待你不薄,如今你还想忘恩负义,下贱东西!”
那人本愧疚不易,听张冠这么骂了一通,心底的歉意减轻不少:“大王,小的活着也不容易,得罪了。”
手起刀落,鲜血飞溅。
小匪没下狠手,只砍向张冠大腿,血凶猛过后,趋势渐缓。
有了第一个人,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
他们的愧疚越来越少,想活命的心态越来越重。
他们想:我又不是第一个,还有这么多人和我一起,就算怪也怪不到我头上。
这世上的人大多如此,效仿已经成为潮流,承担责任的时候又推三阻四。
张冠凡夫俗子,肉身再壮也顶不过这么多刀剑相向,此时已血肉模糊,摇摇欲坠。他强忍疼痛,却也精神恍惚,奄奄一息。
楚凌疏轻叹:“为了活命,他们似乎已经病了。”
这句话带着无奈,此中深意,让江失不由得回眸。
江失:“他们只是想活着,而且杀的人是个恶贯满盈的山匪头目,细细想来并无大错。”
楚凌疏摇头:“不是这样的,他们已经药石无医了。”
江失先是抬眸,似乎很是意外这番话,接着看她的时候少了几分漫不经心:“何解?”
楚凌疏开口就想解释,话到一半又吞回肚子里。江失聪敏过人,她不相信他不知道什么意思。即使如此他还是这么问,是不是说明他在赞同她的话?
那江失为何还让山匪们去杀张冠?这不是与他的思想相违背的事情吗?
楚凌疏指了指正拿剑对着张冠的人:“你看这个上去的人,他走路的时候腿瘸的厉害,但我在阳城遇见他时他还是好好的,最近下了一场雨,天气时好时坏,说明他可能得了老寒腿。”然后又指着人群中一个灰衣老头道:“这个人的腿也是瘸的,但他瘸的姿势不一样,走路都习惯了,说明他的腿已经废了,常年瘸。这可不就是病日膏肓,无药可医么?”
楚凌疏知道江失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她就是在跟江失扯皮。
江失黑曜石般的眸子耐人寻味,开口:“精通医学,不错。”
楚凌疏嬉皮笑脸道:“多谢恩公夸奖。”
山匪分为两帮人,泾渭分明。
一帮人拿刀捅过张冠的人,这一波占多数。
另一帮坚决不背叛,快被火烧死时江失终是下令灭火,饶了他们。
就在他下这个命令时,楚凌疏顿时明白了江失为何会让他们去刺杀张冠。
他的目的就是让山匪分成两波。
江失道:“凡是没有动手坚持到最后一刻的人,如果你们不想死,我可以给你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县令分配给你们每人一块土地,望你们金盆洗手重新做人。至于手染鲜血伤过张冠的人……就地处决。”
那些忘恩负义的人,留着也只会是祸患。江失想出来这么一招,区分了谁该杀谁不该杀。
捅过张冠的匪们不乐意了,赔了兄弟心又折命,这买卖谁想做?
有人不服:“大人,你说过会饶我们一命,难道你说话不算数?这算什么朝廷命官!”
江失嘴角带笑:“我说的是考虑,并不是一定,听问题了吗?”
那人一愣,他确实没听江失究竟是怎么说的,在那种性命攸关的情况下,谁会把一句话去细嚼慢咽仔细思考呢?
江失道:“还不拿下?”
衙门侍卫齐声呐喊:“是!”
声声入耳比天高。
山匪能活下来也是经受过火舌摧残,此刻多数带伤,经不起一顿武斗,不出多时便全部被制服,脑袋分家,惨叫连连。
至于那些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不杀张冠派,得知自己可以活下去,皆叩首谢恩。
能活着谁又想死?
反观张冠,失血过多,楚凌疏探了探鼻息,已无生息。
他也勉强算一代枭雄,性命被当成赌局的棋子,兄弟背叛横死山头,不得不令人叹惋。
楚凌疏默默道:逝者安息。
下山后,江失整顿阳城,废了昏庸的县令,扶持军师上位。
军师需戴罪立功,带兵押送银两与尚平回京,这段时间不能管理阳城,没有合适的人选暂任县令。
江失将目光转向楚凌疏。
楚凌疏赶紧摇头否定:“我不行的,我处理不好,我最不会这些人情世故。”
县令处理的不仅仅是杀人越货这些,还有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王家的牛踩了赵家的田;张家的鸡飞到了李家鸡圈,被李家归为己。
楚凌疏怎么知道什么是标准评判?
“无妨,我教你一天,剩下时间你替军师看着县城,等他回来你就可以走了。”
“真的不行……”
“你说过要报恩……”江失话锋一转,无不失望道:“罢了,我不该强人所难。”
好生腹黑。
楚凌疏本以为江失是个正人君子,没成想他拿救命之恩相挟,让她无地自容:“唉,要不我……我试试吧。但是恩公,如果我真处理不好这些……”
“到时我自有人选。”
江失的人马上就能到阳城,就不需要楚凌疏代为掌管阳城了。
“既如此,让恩公费心了。”
县令不愧对他昏庸一名,积攒几月的冤情都没有处理,而且楚凌疏查看了账本,他自上任以来,私吞的银两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江失第一个指令就是开放粮仓,下发百姓。
楚凌疏换下女装,穿上一身紧身黑衣男子装束时,英姿飒爽。她帮着衙卫搬发白米,搬上十几袋子就坐下休息,劳逸结合。她这个小身板,做这些还是要多费些气力。
阳城县丞劝道:“县令大人,要不您还是别搬了,去中堂休息一下吧。”
阳城县丞是个花甲老头,专职辅助县令,管理粮仓,看着心善。
楚凌疏先前吃了药变声,声音沙哑,呈中性,分辨不出来。
“多谢关心。不过小人实在担不起县令这一称谓,县丞大人高抬了。”
举止有礼,进退有度。
县丞和蔼一笑:“大人您可比原先的县令好太多,这一声称呼还是担得起的。”
楚凌疏也是笑了一下,不纠结这个问题,问道:“县丞大人可曾见过江失?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我竟找不见了。”
“江失?”县丞皱了皱眉头,眉心皱纹太多,皱出一个“川”字,眉尾白色眉毛飞扬起来。想了许久,他道:“不知县令所说的江失是为何人,老朽不曾听说过此人。”
楚凌疏道:“就是江大人。”
同是在朝为官,县丞竟不知道江失名讳吗?
县丞了然,摸摸下巴短短的白色胡须:“原来是江大人,得罪得罪。老朽为官几十年,却久居阳城,对朝堂之事甚少了解,知道的官家江性也只是少数几个,还望见谅。”
可能还是因为江失官位不高,名讳不够如雷贯耳,所以县丞不认识也是人之常情。
县丞道:“我方才见江大人往堂前去了。”
楚凌疏抱拳:“多谢。”
说完便往堂前走去。
还没到跟前,便听到有人击鼓鸣冤,鼓声之大,相隔百米却仿佛置身其中。
江失端端正正坐在堂上,眼神明亮澄澈,神情严肃。仿若要将那一个个冤屈大白天下,要将那罪人就地正法。
看见楚凌疏,江失道:“我正要派人去请你。”
“那可真是赶早不如赶巧了,是刚才击鼓鸣冤吗?”
江失说过要教她办案流程。
“正是。”
江失沉声:“将人带上来。”
门外一左一右两个衙卫将刚才击鼓鸣冤的妇人提了上来,那妇人一路喊着冤,衙卫把她放下后,便使不上力气一般跪了下来,大喊:“青天大老爷,求您给我们家那口子一个公道啊!”
青天大老爷……这个称呼配上江失惊为天人的脸,还真是越看越不对劲。
妇人的话刚落地,衙卫又抬了一个担架上来,担架上躺着一个壮汉,此时脸色发青,双目紧闭,一看便是中毒的征兆。
妇人又哭着脸扑在壮汉身上,不断摇晃他的身体:“孩子他爹,你快起来啊……你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啊!那该死的大夫给你吃的是什么药,竟害得你变成这般模样,我该怎么办啊……”
从她断断续续的话中,楚凌疏基本听出来了大体情况。
壮汉本名李国强,干农活的时候被蛇咬了,去医馆救治,对症下药后,不料当晚李国强口吐白沫,直到现在仍然昏迷不醒。
江失请了妇人口中的大夫过来。
那大夫是个中年男子,听闻此事脸色霎变,颤抖着道:“草民惶恐,草民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逾矩,病症也是对症下药,从未医死过人,县太爷明鉴!”
他的语气不像撒谎,况且江失查了他的生平,与妇人一家并没有纠葛,没理由冒着生命危险毒害李国强。
江失道那妇人:“你的药方可还在?”
妇人哭丧,无理取闹道:“早就没了,抓完了药谁还留着那药方?”
大夫为证清白,连忙说道:“我开的药方药堂都留有备份,县太爷可以让人去取。”
妇人则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串了供,故意拿一个假药方来蒙骗我。”
大夫反驳:“药方都是被写进竹简里,竹简中间又不能随便插进去什么药方。只要知道你什么时候去的药房,就能查到那日的药方。那竹简记载的是近一月的药方,如此庞大的数字短短时间内绝不可能作假,任谁都抄不下来这么多字。”
妇人无话可说。
药方被送来,是厚厚一摞竹简,楚凌疏找到妇人口中的那一天,按伤情寻了药方。那天的病人中只有这么一个被蛇咬伤的,很好找。
楚凌疏道:“药方是对的。”
妇人又道:“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医术?”
楚凌疏道:“在下不才,确实略懂医术,不如让我看看李国强。”
妇人:“不行!”
江失:“可。”
妇人无话可说。
楚凌疏走下来,探探李国强的鼻息,气息不足。她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撬开他的嘴仔细查看。少焉,又把了把李国强的脉搏。就这一会儿功夫,心中已有数。
楚凌疏面朝江失:“恩公,能救。”
妇人一愣:“怎么可能,他明明快死了,谁都救不了,我遍寻医师都不见好!”
楚凌疏:“别人不见得能医好,那是他们医术不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