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格局
江子渊才入郡城,就循着酒虫觅着一处铺子,酒香不怕巷子深,古人诚不我欺。别看铺子门面不大,酒客属实不少,江子渊隔着老远就望见好些个酒鬼席地拥坐在酒铺门口,一边划着酒令,一边说着荤话,唾沫星子横飞。江子渊凑近一看,我的天,铺子里更是人满为患。江子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去向掌柜的要了两壶酒,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端着酒和佐菜“杀出重围”。
江子渊左瞧右看,瞅准了一个汉子身边难得的空位,一屁股墩子就往下坐,汉子正与其酒友高谈阔论,着实被江子渊吓了一跳。江子渊咧嘴一笑,递上一壶酒,“适才刚进铺子就听到老哥谈及那陶姓剑仙何等风采,小弟偏居一隅,又属实仰慕那快意江湖,听得实在是心痒难耐,就厚颜凑过来长长见识,老哥莫怪莫怪啊。”
这送上门的酒水哪有不要的道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汉子接过酒水,又给江子渊腾了点地儿,周遭酒客皆眯着醉眼笑言小兄弟莫要生分,且凑近些吃酒。江子渊一一拱手致谢后就且听汉子们聊去了。
不一会儿江子渊就听明白了大半,那陶姓剑仙唤做陶猷,听汉子说是我大唐浩然十三州之一的幽州人氏,自小在剑道上天赋异禀,六岁开始习武,十岁就能剑破六甲,十六岁败尽幽州年轻俊彦,及冠之前无一败绩,但于二十五岁时惜败于幽州第一人,号称“小枪魁”的南宫洛。彼时南宫洛已是一代宗师,执一州武林牛耳多年,陶猷虽败犹荣,得了南宫洛一句“后生可畏”,随后销声匿迹。汉子消息灵通,前些时候不知哪里传出的消息,那陶猷现身泗水江畔,指天一剑教那滂沱大雨顷刻断绝,弹指间再不能见一点一滴;再一剑劈开横江巨浪,救起三两溺江后生,随后又踏剑破浪而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汉子添油加醋说了一通,身旁酒友皆眦目屏息,不愿错漏一词一句,饶是江子渊也听得津津有味。
趁着汉子饮酒润津的空当,江子渊不解道:“这南宫洛号称‘小枪魁’,那‘枪魁’又是何方神圣?”
身旁酒客尽皆哄笑,面前一位美髯公抚须笑问:“连‘枪魁’都不知道?那‘天下十人’呢?”
见江子渊摇头不已,周遭笑声更甚,起先给江子渊腾地儿的汉子更是好笑,这小子还真是个愣头青啊?
江子渊身边另外一个憨厚汉子笑着解释道:“这天下十人呐,乃是这世间十位人极,不过并不一定以武力著称,他们各在某一方面教世人无一能出其右,故而被称为天下十人,这十人分别是魔尊临岐、符祖赵扶绥、武帝徐边城、医仙韩不苦、刀甲叶茯苓、铸师魏书亦、拳宗张掖、盗圣幺七以及你方才所问的枪魁姚冲之,至于这最后一位嘛……”憨厚汉子脸上笑意更浓了,“乃是无人知其姓名无人识其面目的剑圣,不过江湖上都习惯称其为‘二哥’……”
江子渊甚是上道,追问了一句“这又是为何啊”,身旁又一个急躁性子的赤膊大哥发话了;“还能如何,这剑圣呐,不仅是当世剑道扛鼎者,一身惊天修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为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二,若是抛开剑道不谈,他这琴棋书画乃至十八般武艺也是样样高居天下第二,你说牛不牛?不仅如此嗷,这剑圣还是我大唐人氏,单凭这一点,就给咱大唐长脸!”
之前与老贾偏居于幽州一隅,老贾不愿意过多谈及过往,江子渊身周之人顶多也就知道我大唐有那巍巍十三州府,边境又有哪些他国边军狼顾虎视,所识所交之人心头最大的事情约莫就是今年赋税又多了几斗,谁家的老头又扒灰给自家添丑。想来也对,普通老百姓而已,太平盛世,夫复何求?但见日月长,莫问庙堂高。要不是老贾托了年轻时候好不容易积攒的香火情,他江子渊说不定连去书院的机会都没有,这辈子约莫也就在那出云山脚的无名村庄蹦跶了。又哪来的机会坐在这里与酒客们觥筹交错,更没机会知晓这世间原来是如此广袤,单单这云上瀛洲,也就是大唐所在的一洲之地,大小王朝多达十数,更别提市井传闻除我瀛洲以外,这天下另有三洲,比之瀛洲,犹有胜之。
不过这些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穷小子来说都太过遥远,江子渊不由揉了揉太阳穴,身旁这位大哥聊完了天下事江湖事,话头一挑,又转到野史秘闻去了,一说这个大伙就来劲了,这个说可惜那大秦王朝的倾城皇后自王城一跃自戕,国破花残;那个又听说当今北周皇帝竟是个怯内的货色,可惜自个儿没那当皇帝的福分,不然真要替他好好振振夫纲不可;还有那西楚项氏某藩王,堂堂九尺男儿,却床第“不振”,气得那娇艳王妃私下养了好几个面首,那窝囊藩王也只当不知……
等到江子渊涨完了见识迈出了酒铺,外头已是晌午时光,江子渊就随便找了个铺子吃了些面食对付对付肚子,然后就近找了家客栈睡下了。
江子渊一睡就是就睡到戌初,正是浪子流连画舫,才子幽会佳人的好时当。江子渊向小二要了一盆凉水,稍稍收拾一番,出门而去。
说来也怪,这沂水郡环郡皆山,唯有一条沂水中通而过,沂水九曲回环,一环更要险胜一环,但唯独奔流至沂水郡城外水势便陡然平缓起来,温婉如娇羞女子遇上梦中情郎自城中盈盈而过,待到离开沂水郡不出十里,这沂水奔雷之势更胜以往,浩浩汤汤,直追黄河而去。而这沂水郡境内多植小麦,唯独这座沂水郡城,得益于沂水的特殊“眷顾”,以盛产茶叶而闻名,其叶似剑,脉络细直,叶尖有银绒,日照而辉;入水垂悬,如古剑沉沙;其味甘且清,饮之有暗香绕舌,素以“九曲剑侯”闻名瀛洲天下。因而这沂水郡城人人善煮茶,且好饮茶更甚饮酒,城内茶馆随处可见,江子渊一路走到沂水畔,经过的茶楼就不下二十家。
江子渊沿着沂水一直来到城中最大的销金窟——醉仙居。这醉仙居内仅有宴客之地,却并无客房,若要留宿,楼外沂水之上画舫星罗棋布,每条画舫中都有美娇娘煮茶相候,只待公子临船。话说这醉仙居的茶水又是沂水郡一绝,煮茶并不单纯以沂水为源,而是以烈酒相佐,且辅以数味温药烹之。身侧有佳人笙歌作陪,杯中物又
(本章未完,请翻页)
少饮辄醉,值此良辰美景,怎能辜负佳人?当然,辜不辜负佳人,还得问问腰包答不答应。如今已是戌中,已经有不少画舫泛起粼粼波光了,江子渊随意瞥了一眼水面,咽了咽口水,匆忙收回视线,无量天尊,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一路走走停停,江子渊瞧见前边不远处有个说书先生,虽说身前冷落,无一人停步,竟也浑不在意仍是放声唱词。江子渊悄步上前,发现原来是个瞎子先生,怪不得。江子渊执学生礼,向老先生做了一个揖,认真坐下听老先生说书。
老先生所述乃是先秦虎将祁山生平,这祁山十五岁入伍,十九岁已是经历大小战事无数,及冠已有将帅之风,用兵奇诡,战无不胜,官拜正四品上,封忠武将军。待到而立之年,彼时先秦已是气数将尽,祁山可谓以一人之力撑起先秦半壁江山,生生打的五国铁骑踏不进国疆半步将近二十载。待到知天命,祁山获封武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时风头无量,秦帝有言:“我大秦有祁山一人,可抵百年国祚!”众敌国则恨不能啖其血肉,又惜天不赐我秦武王。武王五十六时,行军之时遇伏坠江,生死不明。数日后,武王携一江湖女子回军,据传武王为其所救,二人一见钟情。祁氏次年产下一子,武王燃尽边疆烽火,一日破一城,于第十城上长啸曰:“拜尔等所赐,幸甚至哉,祁某今日先破十城权且做弄璋之礼,来年周晬之时,再来厚颜讨要贺礼!”
可好景不长,襁褓周岁前夕,武王再破三十城,将要凯旋回京之时却闻及家中满门尽皆为梅雪阁刺客所杀,可怜妻儿被刺客一剑穿心,纵使当夜刺客尽皆伏诛,武王老来所得一妻一子终究是死了个通透。武王当场气急攻心,咳血昏迷。三日后,武王醒时已是心存死志,欲遣散诸军,以一人一骑深入敌国腹地但求一死,众将士哪里肯得,最后尽皆追随武王赴死,待到马踏五十城后,武王身周只剩百余亲信,众人席地卸甲,互饮血酒,酣畅而亡。而先秦失武王如断双臂,再无力回天,于次年六月山河破碎。
言及于此,话本先生已是眼眶微红,叹息不已。
“为何武王执着赴死,以其雄才大略,他日卷土重来破五国百城万城也不在话下,倒不如痛定思痛,破国以慰妻子在天之灵,岂不更好?”
许是惊讶竟然有人在听,说书先生闻言一愣,沉思片刻,循着声音答道:“世人皆知人有旦夕祸福,但又有几人能真正看开?虽说旁观者自清,当局者自迷,但我等再如何设身处地也做不到身临其境,妄加置评难免有‘站着说话不腰疼’之嫌,也许换做你我,做出的抉择会有所不同,但是当时当下,或许那个抉择对武王来说就是最好的。”
江子渊细细摩挲指尖纹路,再次作揖道:“先生高见,弟子受教。”
说书先生作揖还礼,但到底是承了江子渊所言。
江子渊悄然丢了几颗铜钱在先生桌上,大步离去。
故事倒也精彩,不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