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敲打
金鑫的办公室不大，但地段不错，在凯旋碑的一座老旧的写字楼里。
在江对岸鳞次栉比的高楼还没有竖起来的时候，凯旋碑就是山渝市老城区里绝对的市中心地段了。这里除了竖有一座纪念七十年前国战胜利的纪念碑之外，靠江的岸边还有闻名全国的网红打卡地，悬崖洞，依山而建，临江而立，完全体现了山渝市山城的特色。而悬崖洞的底楼，就因为电梯按钮上那个的-18数字，就成了打卡网红们一直津津乐道的十八层地狱。
凯旋碑在山渝市70后、80后那一代人心中，还是一个能在夏日夜晚欣赏美女的圣地，一度与魔都外滩、厦市浪淘屿齐名，男人们靠着墙角点根烟，悠然地看着眼前来来往往衣着清凉的各色美女，脑子里再龌龊地自我幻想一下，一个美妙的夏夜就能很愉快地过去了。但如今的凯旋碑却是疲态尽显，不复往昔了。周边商业楼不再光鲜，步行街坑洼不平，商业配套不仅不全，档次也掉了不少，结果不仅本地美女很少愿意光顾，连外地游客也就最多到悬崖洞打个卡就走，来个一小时游。
步行街的人稀稀拉拉的，但金鑫办公室却热闹非凡。平日里最多二三只阿狗阿猫出现，今天却挤了十多个人进来，以至于金鑫把四张办公桌拼起来，凑成了一个临时的大会议桌，所有人都围在一起，热热闹闹多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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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白犀基金一千万到账后的第二周了。金鑫已经从最初的不可思议、不知所措、沾沾自喜、自我膨胀等各种情绪中挣脱出来，慢慢变成了现在的焦头烂额。
万恶的资本家，果然没一个好鸟撒。钱是给的爽快，但条件么一大堆。
财务要规范，金鑫认；派个管财务的来，不领工资的，金鑫也认了；要赌业绩，完不成指标，要赔，金鑫也没有问题，但他就一个要求，要是完成了，那是不是也得给奖励呀。啥，没奖励，那这岂不是太霸道，不讲武德了。嗯？！还要回购，五年上不了市就要连本带息回购。这跟借钱有什么区别嘛？！啥，不肯签回购就是证明金鑫他没信心。狗屁，信心足得很好不好。来，协议拿来，立马就签。李欢欢这货敢说他金鑫没信心，信不信五年以后，他金鑫拿钱砸死他李欢欢这个龟儿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金鑫穷疯了，再抠不到钱就真的要扛扁担去做棒棒了，金鑫才不会借着李欢欢的激将法，顺坡下驴去签那个什么倒霉催的卖身契。既然卖身契也签了，钱也拿了，任务指标也领了，那就老老实实地干活吧。
于是，这二周，金鑫把胡德和老莫使得团团转，几乎马不停歇地见不同的团队，画不同的饼。谁让那谁网络现在就三个光杆司令呢，要打仗，得先把队伍拉起来呀。这个意识，金鑫还是有的。
按金鑫的思路，其实也挺简单的。养人多费事呀，招个人进来，是不是知根知底的先不说，光这磨合还不得好几个月的事，万一不合适还得从头再来一遍，既浪费时间又浪费钱。要知道咱们可是背着五年上市的任务，几个月那就等于好几十万，老莫他们不心疼，金鑫他可心疼啊。所以，不废话，把业务切碎了，核心业务，投资控股，非核心业务，全部外包。对，那就叫啥来着，一步到位，集团化运作。
所以，这屋子里的十几个人，都是来接第一批美术外包业务活的，基本都是胡德这条线过来的。本来美术外包这块，金鑫一开始也就让胡德找几家靠谱的团队来公司单独聊一聊的，
没想到风声一放出去，胡德立马变成了香饽饽，十几家号称山渝市最牛的美术外包团队都冒了出来，轮流伺候着。
胡德谈没谈事，金鑫不是很清楚，但胡德每天晚上觥筹交错、莺歌燕舞，那是一定的。好嘛，本事没涨，潜规则倒学会了。不行，绝不能让胡德沉沦。
于是金鑫脑门一拍，招标。全拉一块谈，都给把底裤价报出来，哪家价格低效果好，就用哪家。然后也学白犀基金，签对赌，嘿嘿。到时候再搞个分期付款，首期只给10%，活干完了，干的金鑫他满意了，再付尾款90%。啥？条件苛刻，嘿嘿，爱干不干。
当金鑫说出来要招标的时候，胡德委屈地就像打碎了主人心爱手镯的小丫鬟似的，哀怨道，“鑫哥，你就是不信任我了。”
金鑫就回了一个字，“滚”。
什么鬼，一个美术外包，就搞了那么多花花肠子出来，如果再上艺人经纪，一堆网红艺人往你眼前一杵，往身上一靠，我勒个仙人扳扳的，哪个守得住裤裆，守得住底线呀。不行，老莫那里，金鑫他也要好好敲打一下，老同志了就不要搞那些个花花肠子了，身体撑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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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鑫哥！你看啊，大家伙该演示的DEMO都演示完了，报价单也都封在信封里了。是不是让大家伙先在这里喝点茶，休息一下。我们二个到你办公室里去把报价单都过一下，等会再出来宣布结果呀。鑫哥！鑫哥！”
耳边传来了胡德的声音，金鑫一下从瞌睡中清醒过来。靠，刚才看美术特效DEMO都差点睡着了。咳，这老脸丢的，赶紧转回来。
金鑫嗯了一声，说道：“那个，感谢各位，DEMO都很精彩，大家也都很有实力。不过咱们公司家小业小的，实在预算有限。所以，报价是我们很重要的考虑因素。行。那接下来我们就开标吧。也不用去我办公室了，费那劲干啥，直接就这里，现场开。”
现场除了金鑫，其余十来个人顿时有点小骚动，其中至少有一半的人用诧异的眼神转头看向一脸懵圈的胡德，那眼神仿佛在抱怨和质疑，兄弟，你老大怎么不按剧本走呀。
这一切都收在金鑫的眼里。嘿嘿，就知道胡德这小子有问题。金鑫昨天刚说改投标，胡德紧接着就又串通了一帮人搞围标，看来再不狠狠敲打敲打，这小子以后恐怕更肆无忌惮了，被到时候惹出大祸来。
冷眼瞥了一下萎在角落里的胡德，金鑫清了清嗓子，继续宣布新的规则。
“大家稍安毋躁。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公布每家的具体报价。毕竟我们也是讲武德的嘛。我们呢，只会公布刚才报价中的最低价。然后再给大家一次修正报价的机会。然我们会从第二次出价最低的三家中，选择一家作为中标者。当然咯......”
金鑫顿了顿，敲了敲桌子，点了点重点，“价格，还是我们最看重的。那好，既然大家都清楚了，那我们就开始了。胡总，把信封拿来。胡总？！......胡德！！”
胡德丧气地垂着头，把一堆信封推到了金鑫面前，一封封地拆着。
然后，就一地鸡毛......
等最后中标的外包团队签完协议，握手告别后。金鑫拍了拍还在生闷气的胡德，语重心长地说道：“阿德啊，我们现在不一样了，不能再用像以前那样了。我们得学会融入新的环境，学会新的做人和做事方式。其实吧，哥以前也挺羡慕那些融到资拿到钱的人，可等自己也拿到了吧，才发现跟着钱过来的全是压力。说心里话，哥不指望你能帮我多少，但至少别拖哥后腿，成不。这样，我们还能是兄弟。”
然后金鑫只听到胡德蚊子一般的声音，“知道了，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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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楼公共卫生间里，金鑫刚站到位，裤兜里的电话就倔犟地响起来了。感受了一下膀胱的压力，金鑫还是决定接了，顿时就听见的老莫洪亮的声音从话筒里冲出来，盘旋在整个卫生间的上空。
“小金，我跟你说，我帮你找到了一家做艺人经纪的团队啦。我亲自聊过二次咯，觉得还可以。所以晚上帮你约在老地方啦，记得六点到哈。”
“我说莫老爷，以后正事能不能直接带到公司来谈呀，你老是约饭局，不是我不舍得花这个钱，而是这吃饭谈事他效率不高呀。”
“瓜娃儿懂个球。晚上帮你约的是个女老板，到时候还会带几个小网红一起来，到你办公室整个毛线整。必须是饭局，而且晚上第二场我都安排好了撒。你看莫老爷我，平时不出手，一出手就能手到擒来。你小子也机灵点，别老是晨晨，晨晨的，晚上好好表现，必须把她们一网打尽。听到没。就这样，挂啦哈。”
金鑫很是尴尬地把电话收了。老莫的声音太有穿透力了，这下可好了，整个满员的卫生间，都知道他晚上要干啥了。金鑫环顾一下四周，果然所有人都在对他行注目礼，尤其是隔壁坑位的戴眼镜的小哥，好像是同道中人，羡慕的眼神溢于言表。顿时金鑫的感觉又一下子好了起来，仿佛发了朋友圈所有人都给了赞一样。嘿嘿，装逼的感觉真好。老莫这通电话来的早，还真不如来得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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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桥，山渝市北部城区的商业中心，汇集了万道、HUSO、百科等一批知名房企开发的商业综合体。金鑫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正值晚高峰，一位位原本着装体面的办公室精英们从高楼中穿行而出，纷纷解开领带，或者松开衬衫上的第一粒扣子，从金鑫身边擦身而过，空气里都弥漫着一丝丝暧昧的气息。
什么鬼，难道老莫电话里的那通暗示，就这么轻易地让自己就变得轻浮起来了，还是说自己心境的变化，让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都像裹着一层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泡。
咳咳，还是回归人间吧，人间还是值得的。
金鑫收敛了一下心神，朝着记忆中的老地方“七老汉江湖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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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老汉江湖菜的老板娘是位四十岁刚出头的寡妇，二十来岁的时候和老公一起来山渝市打拼，十多年起起伏伏，终于攒下了这么一家店。前二年还准备搞加盟扩大经营的，不料老公查出了癌，结果没撑到一年就走了，留下老板娘一个人撑着店面。好在二人还没孩子，否则按老板娘的说法，如果有孩子的话，她可能就把店转手，带着钱回老家抚养孩子去了。
老板娘虽然年纪上去了，但风韵犹存，还让老莫动了一段时间心思。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结果二人处着处着，就处成了哥们，或者说闺蜜。反正打那以后，七老汉江湖菜就成了老莫的定点接待场所，不管他的客人，还是金鑫的客人，甚至就连胡德侄子的百日宴，都必须在这家店办。虽然霸道了点，但也透着一丝温情。
这也是金鑫一直不肯放弃老莫的原因，能对一个女人如此用心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老板娘看到金鑫跨进店门，就把他往V1包房带，路上还不停地关照，今晚护着点老莫，最近老莫胃出血的老毛病又犯了，再这么下去，身体就撑不住了。
金鑫笑着说，他可管不了老莫，老板娘要是心疼，不如从了算了，既能让老莫收心，管教起来也名正言顺。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就把金鑫推进了V1包房。
包房里面已经热闹异常了。四位看起来二十刚出头，但浓妆艳抹得几乎看不出本色的妹子，围在老莫周围排队敬酒。而坐在老莫左手边的姿色一般的年轻女人则指挥着她们，这个要大交杯，那个要小交杯的。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而老莫显然是乐在其中，交杯酒一杯接一杯的不亦乐乎。
怪不得老板娘路上有这番关照，原来早就火力侦察过了呀。金鑫顿时觉得责任重大呀，必须救老莫于水火之中呀。
老莫看见金鑫进来了，赶紧把大交杯酒完成，然后跑过去一把把金鑫拉到唯一的空座上，说道：“哎呦，我们的大金主可终于来啦。你要再不来，莫老爷我可就要扛不住啦。”
这倒是句实话，看老莫已经快卷起来的舌头，金鑫要是再晚来半小时，老莫恐怕就没有第二场了，而是直接去医院挂点滴了。
然后老莫用他的大舌头，努力对众人介绍着：“这就是我的好兄弟，金鑫，金总，金主爸爸。大帅哥一枚，嘿嘿，帅吧。我告诉你们，不光帅，还身价千万。厉害吧。最关键的是还单身。嘿嘿，你们几个要是眼馋的话，可得早下手啊。”
然后老莫又伸手指向一位年轻女人，对着金鑫开始喷酒气了。“小金呀，这位美女，就是我要介绍给你的兰莉，兰总。兰大美女。”
就这几句话场面话，已经快把老莫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兰莉就是那个坐在老莫左手边的年轻女人，看着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虽然姿色一般，但衣着品味明显高出那四个小网红一筹，身上有着很浓郁的江湖味，应该也是从底层一步步打拼出来的。
兰莉一听老莫介绍自己，就立马拿着酒杯站起来，接着老莫的话，说道：“莫老爷就喜欢乱夸人，我又哪里是大美女啦。这几位妹妹才是大美女呢。莫老爷你先坐下，晓晓，你们先把莫老爷扶回座位上，让他吃点东西先垫一下。别再灌酒啦。”
然后兰莉又招呼了一位妆容不那么艳的女孩子过来，一起举杯敬金鑫，说道：“久仰金总大名了。这几天莫老爷一直在我耳边提起你，说你年少多金又不倨傲，是青年才俊的表率呀。我一开始还真不信了，现在看到真佛，才发现我是大错特错了呀，莫老爷说得可是句句真言呀。是我自己格局低了。来，这一杯算我自罚，罚我格局不够。”说罢，仰头就把一满杯红酒给喝了下去，一点拦的机会都不给金鑫。边上的女孩一见自家老板都干了，也就皱着眉头把手里的酒也给灌了下去。
果然是个妙人，有意思。金鑫也没客气，拿酒杯也陪了一杯，说道：“兰总说笑了，我就一俗人，实在入不了兰总的法眼。这都是莫老爷在中间瞎撺掇，让兰总误会了，我来替他陪罪。哦，还有这位美女。唉，刚才失礼了，失礼了。”
兰莉说道：“金总别这么客气。你我都这么有缘，哪怕没有莫老爷牵线，我们也一定会聚在一起的，你说是吧。我们以后还要长期合作呢，对吧。这样好了，你以后就管我叫莉莉吧，我也不叫你金总，喊你鑫哥好吧。咱们不学来人家虚头八脑的，就实实在在。你说呢，鑫哥。”
金鑫暗赞了一声高手，说道：“可以呀。莉莉，鑫哥就听你的。那这杯酒干了以后，咱们可就是自家人了，可不能分彼此了，要好好合作咯。”
“必须的呀。鑫哥，干。丽华，来，起来陪一个。”
“莉莉呀，你现在做哪一块呢。莫老爷也没给我仔细说过，你给鑫哥我说道说道。”
“鑫哥，今晚咱们就只谈风月，不谈生意。否则就扫了莫老爷雅兴了。咱们得尊老爱幼不是。”
好吧，就知道莫老爷的酒局上从来就没有好好谈过事，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难得莫老爷这么高兴，也难得碰上这么个女多男少的风月局，今晚就当喝花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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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鑫已经不知道交了多少杯酒了，从勾胳膊的小交杯，再到绕脖子的大交杯，甚至还在老莫和兰莉的撺掇下，准备用小杯白酒，和丽华尝试来个穿衣而交的超级大交杯。
就在这个档口，包厢门开了，晨晨款款而入。金鑫顿时傻眼了，刚伸进丽华T恤里的手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老莫也仿佛一下子酒醒了，只看见老板娘在包厢门口冲自己挤眉弄眼的，好像要让自己做些啥，但好像自己又啥都不敢做。
兰莉一眼就看明白了啥情况，把那句准备起哄用的荤话赶紧咽回了肚子。四个女孩子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丽华更是任由金鑫的手留在自己的T恤里，动都不敢动，生怕动一下就会引爆火山，那张脸憋着真是比哭还难看。
气氛就这么凝固了。
晨晨这时已经换上了笑脸，不动声色地把金鑫的手从它不该呆的地方抽出来，然后对大家道了声谦，说道：“都怪鑫哥，没把准确地址给到我，害得我都迟到了那么久，现在才来。没扫大家兴吧。待会我自罚三杯，给大家赔罪。”
老莫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说道：“不晚，不晚，刚刚好，刚刚好。丽华你坐过来，给你嫂子让个座。晨晨呀，你是不知道，这一晚上小金给我挡了多少酒呀，如果不是他，莫老爷今天就要折在这帮小妹妹们手里咯。嘿嘿，嘿嘿。你看小金都已经快不行了，还好你来了。”
晨晨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已经开始装醉的金鑫，撇了撇嘴，说道：“就他那点酒量，能帮你啥呀。还是让妹妹我来吧。”说着，就拿了个新酒杯，红酒倒了个满杯，从兰莉开始一个个轮流敬了起来。
“姐姐这个素颜妆是怎么化的呀，一点都看不出来……”
“妹妹皮肤真好，好令人羡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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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鑫只能继续装睡，只有假装抬头找水喝的时候，才和老莫眼神交流一下。
撤吧？
撤不了。
那咋办呢？
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