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铜镜
王三鱼口中的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白陌良没底,他只能跟着王三鱼不紧不慢的脚步往前走,他发现刚才所在区域只是这洞府的冰山一角,越往里走,越是别有洞天。
莫约一刻钟后,白陌良遇到了一个狭窄的甬道,像一个倒漏斗的口子,他俯着身子从里穿过,抬头起身时,被眼前的光景吓了一跳——这里竟然长满了藤蔓,藤蔓上立着无数蝴蝶,这些蝴蝶迎接客人似的扇动翅膀,散出荧光,将洞府照亮成一片光怪陆离的奇幻世界。
此景过于秀美,琳琅满目的飞蝶漫天漫地,实在让人忍不住伸手去触碰,白陌良自然不可免俗,山中光景虽好,可一成不变,着实有些乏味了,此时看到异样的场景,他难免有些兴奋,伸出臂膀,不一会儿,好几只扑打着翅膀的蝶子落在了掌心,细微的触感,酥酥麻麻。
前面那番经历让他始终长了个心眼,若是这些蝴蝶突然发难,他掌心瞬间会蹿出火焰。
好在蝴蝶停留了一会便重归原位了。
王三鱼略微弯腰,伸出一只手,笑道:“请!”
白陌良顺着往前看,洞府中间矗立着一座方形石台,一丈见宽,翠绿色的苔痕布满其上,走近看去,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给人清凉之感。
原来这石台中央坐落一圈水洼,显出内圆外方的结构,清亮的水里有涟漪散开,一片荷叶微微起伏,上边端坐着一只神色倨傲的青蛙。
水洼上方倒挂着一根潮湿的石锥,散着凌厉的锋芒,不断有水珠从上落下,不偏不倚砸那青蛙的头顶,那青蛙也许被砸傻了,也不知道换个位置,每次都任由水珠落下,光秃秃的脑袋中间都有些许凹陷,若是长久下去不知道脑袋会不会多出一个洞。
“主人……”王三鱼走到那青蛙旁边,毕恭毕敬道:“人带来了。”
王三鱼嘴里的主人竟然是一只不伦不类的青蛙?
这青蛙黑色眼珠闪着亮光,看向白陌良,竟口吐人言:“啧啧,好俊的小道士,只可惜恐怕要在这里孤独终老了。”
难道那位“逆天存在”就是这只井底之蛙?这未免过于荒诞了吧?白陌良死活不信这只看起来非常倒霉的青蛙能有多大的本事,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于是试探着问:“敢问前辈何出此言?我误入此地,不知可有出去之法?”
井底蛙终于动了,他翻了个身,竟然学人类翘二郎托的姿势躺在荷叶上,可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样,明明移动了位置,那水珠还是砸到了青蛙的头上。
井底蛙似乎早就习惯了,他吊儿郎当道:“嘿嘿,这个地方囚禁了我千年,要能出去我早出去了,你也不过是肉体凡胎,顶多再活个七八十年,便化为一堆枯骨,寿终正寝并不可怕,最可怕的……”
井底蛙咧开嘴,像一个邪恶长辈对孩提的恫吓,透着无尽的悲伤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是孤独!”
“况且,这里能吃的东西只有那群黑色的萤火虫,那玩意儿刚开始很美味,恨不得一口气全吃完,可过不了多久,就会味同嚼蜡了,滋味简直让人作呕,但你又不得不吃,不然你会饿死……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食物。怎么样,做好在这里活下去的准备了吗?”
白陌良愣了片刻,很快就明白了这井底蛙的如意算盘,它上来的这番话点明了白陌良糟糕的处境,看似惊吓,实则别有用心。这千年老妖被困于此,一定想挣脱牢笼,重见天日,但此阵对必定对它有什么限制,
而白陌良属于外来者,不受阵法针对,说不定可以替它做到一些无伤大雅却举足轻重的事情,因此它一上来的恫吓,实则是为了增加手上的筹码,以便让白陌良乖乖听话。
但白陌良从小生在仙山,师尊也曾说他“聪悟有佳,只是品性憨怯,应当下山锤炼”,足以说明他不笨,想明白这一点后,他不需要多么客气,若是此妖真地多他有杀心,恐怕他也不会完好无损走到这里。
“前辈,您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需要为您做什么,您才能让我从这里出去。”
“哟哟哟,年轻人性子不要太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井底蛙老气横秋地摇了摇脑袋,看着白陌良不畏不亢,微微有些惊讶,身子又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势,“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如果你赢了,我们再聊这个也无妨。哦对,你不是还有位朋友吗?我最喜结交青年俊杰,何不引荐一二?我知道他不能走路,所以……我请他过来,你不介意吧?”
没等白陌良说话,绚丽的荧蝶相继从这里飞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李琢玉浮在半空,往这里飞来,他后背多了一对发光的羽翼,像一只残缺的精灵,此情此景本应很神圣,可这位少年的姿势实在过于违和,他鼻孔朝天,两眼翻白,撇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倒是别具一格。
“没想到这里竟一下子来了两位贵人,实在是千年难得一见啊!难道说冥冥中自有天意?不过……”说完这话,井底蛙突然一笑,“我最不信的就是天意了。你们既然来了,我这个东道主无以为报,无法亲自下厨招待,只好满足你们两个愿望,如何?这可比什么美味珍馐来的实在,来来来,说出你们心底最渴望的东西,让我化腐朽为神奇,让你们美梦成真。”
李琢玉嗤之以鼻,显然不想浪费口舌。
“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有些疑惑。”白陌良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前辈若有这种能力,为何还一直困在这个地方,千年不见天日?”
“哦!忘说了,任何愿望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们若是只许愿望,而不说以什么作为交换的话,我只好根据愿望实现的难易程度,自行索取了。若是代价大到你们无法偿还,这个愿望自然也无法实现,不过,我一般都会最大程度让你们有能力偿还的。当然了,帮别人实现愿望只是我的一大乐趣,世上多少人想实现自己的愿望啊,可惜他们没机会遇上我。年轻人,小心优柔寡断错失良机啊!你许个愿,又不会损失什么。
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可不妨碍我的本事,你们说有哪个神算子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些人向来是算人不算己,同样的道理,我也是助人不助己,懂了吧?”
白陌良总觉得其中有些猫腻,却又挑不出来,他若是许愿从这里出去,真的会实现吗?哪有那么简单?
“万一你没能实现又当如何?”
井底蛙不耐烦道:“小子莫要质疑我的能力,快快许愿就是!”
“我想……”这青蛙看起来好像有点不简单,既然人家盛情邀请,他也只好却之不恭了,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微笑着开口:“立马见到师尊!”
他倒要看看,这井底蛙如何实现自己的愿望。
“好说!”
只见那井底蛙在荷叶上翻了个筋斗,水洼泛起了波痕,接着里面冒出了一个五彩绚丽的气泡,井底蛙伸出粉色舌头,将那气泡拖了起来,气泡浮在半空,光芒毕露,恰好笼罩着白陌良的脸庞。
白陌良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的命运仿佛被什么东西窥视了,他心想:若是随便许什么愿望,这井底蛙都能帮之实现,那岂不是说,它有窥探天机,逆天改命之能?如此一来,“逆天存在”也就说得通了。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件好事,毕竟这青蛙看起来人畜无害,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格外的恶意,应该不是嗜杀狂魔之类的存在,这也意味他们也许有机会逃出生天。
一声蛙叫传来打断了白陌良的思考,他抬头看去,这原本五彩斑斓的气泡浮光掠影出现了不同的画面,有赶牛的贩夫走卒,有骑马的锦绣少爷,亦有对镜贴花黄的少女,总之这些画面囊括不同身份的人,仿佛是对红尘无数命运的清点。
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李琢玉躺在藤蔓上,他也有些好奇地望着不断变化的气泡,想看看这小小的井底之蛙究竟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半炷香时间,这气泡停止了变幻,仿佛刚才的演绎已到了极致,颜色由彩转灰,竟然逐渐膨胀起来,像一个越吹越大的气球,起初拳头大小,后来脑袋大小,最后大如碾盘,砰一声化为数不清的细小水汽,在这水洼的上方烟消云散了。
像梦破碎一样。
白陌良四处看了一遍,师尊的半点影子都没见着,显然这个愿望没有实现。
“怎么会?”井底蛙自言自语,好像这件事也出乎了它的意料。
“原来也只是个故弄玄虚的小青蛙罢了。”李琢玉嗤笑一声。
井底蛙哪里受得了这种奇耻大辱,气急败坏地瞪大了眼珠,嘎声瘪气道:“这只是个意外!”
但李琢玉依旧在笑,他反倒不急着死,因为他找到了一种乐趣,一种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乐趣:“是啊,一个会玩气泡的青蛙着实让人很意外,都玩出花来了。”
“尔敢羞辱我主人!”王三鱼撸起袖子就要干架,抬起拳头正要揍下去,被井底蛙阻止了。
“无妨!”这位倒霉的青蛙说话时似乎带着点咬牙切齿,刚一开口,脑袋上又被雨水砸了一下,不过,它依旧眼睛都不眨一下,只不过脸色似乎更加难看了,只见他抬起了蹼指相连的小爪,轻轻一挥,喊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刚才只是一个意外!”
原本静止在藤蔓上的蝴蝶突然活了过来,扑打着翅膀,在李琢玉面门饶了一道圈,接着如蚁群一样拥挤在一起,成了一堆刚揉成的面团,接着这面团有了变化,渐渐平铺规则起来,蝴蝶身上的光晕随之更改,明暗交杂,竟组合成了一面八尺椭圆铜镜。
镜子浮在半空,渐渐有了画面,却不是洞府的镜像。
铜面上微光闪映,出现了一个小村庄,屋舍俨然,阡陌交通,村东头矗立一座庙,庙外二十米处坐落着一口井。
不是祥和村是哪里?但又不是现在的祥和村,因为龙王庙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而且树木和房屋都与现在的布置存在不大不小的差异,似乎是很多年前的祥和村。
画面中出现了一人,鹑衣百结,踵决肘见,似乎是一位乞丐,头发乱糟糟的,身子筛糠一样发抖,鼻涕冻成了冰锥,他跪在井边,嘴里发出了稀稀拉拉的声音。
“神……仙,俺,俺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可却不想死,您,您…..若是保佑我熬过这个冬天,来……来年我省衣简食,也给你酒肉上……上供!”
话一说完,原本风雪连天的村庄突然安静下来,这位濒临死亡的乞丐倒在了地上,但又绝处逢生,遇到了村民搭救,那年冬天似乎不冷,硬是让他这么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活了下来。后来他凭借双手养活了自己,由于格外勤勉,比一般农民更吃得苦,渐渐过上了富足生活。每年冬天,他都会设酒杀鸡作食,摆在井边,回赠那位救他的神仙。
这是其中一个画面,接下来铜镜切换了不同的画面,林林总总有二三十次场景,白陌良发现,尽管那位许愿的角色不断更换,可结局总是惊人一致——凡是在井边许愿的人最终都会如愿以偿。
斗转星移,星辰变换,画面中终于出现了这一代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