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西取党项(八)
「
金秋时节,京畿内外突然添了十二分喜庆。
自从石普、刘纬、韩守英等人出兵,西征争议就没有停止过,禁军家属时常以泪洗面。
武官主帅、文官监军、宦官拜将,怎么看怎么别扭。
特别是石普、刘纬这对「神棍」组合,朝野上下无不认定这对「神棍」私习「推步」、「观星」之术。
区别在于,石普从不忌讳所学,但其所学似乎欠了九分火候,屡试皆爽,举族流放房州。
刘纬则不然,从不承认涉及禁术,但在假死过一次之后,行事便神乎其神、无往不利。
石普为人虽然不着调,军中资历却无人可比,且极不合群,举族流放房州时,一个求情的人都没有,咸鱼翻身令百官拍断大腿。
刘纬的任命就要离谱许多,无判部经历而拜参知政事,又无领军经验,行事向来大胆。
但在当时,别无选择。
契丹接受高丽请降,五十万大军无功而返。
包括曹利用在内的武官、杨崇勋、夏守赟在内的潜邸旧人都不相信耶律隆绪会去讨拓拔德明,力劝赵恒熄了西征心思,主帅也就成了烫手山芋。
刘纬进诛心之言:「卢守勋呕心沥血,换来萧菩萨哥携子移居幽州。
北朝皇帝宁可契丹再陷南京、中京并列之险,也要护得诸子平安。
如今北地至少二十年无虞,惟西边岁岁不靖。
陛下不仅是一国之主,还是一家之主。
先帝以国家托付陛下时,灵州、定难五州皆在我手。
请陛下以此付子孙,全国家社稷。
他日升王殿下登基,不至于重蹈昔日恭帝覆辙。」
赵恒身体不佳是铁一般的事实,升王赵受益无母族势力可依也是铁一般的事实,拓拔德明年年生事还是铁一般的事实。
更别说另有亲王在,而禁军已马放南山十五年,拥立新君便能连受两次加恩而不战……
赵恒决定西征,并采纳刘纬建议,以秦翰配享赵匡胤庙堂,韩守英等知兵内侍拜将,掐灭大胜之后的隐患。
曹利用不愿为帅臣,那就让石普将功补过。
丁谓不愿出知延州,那就用冯拯。
当刘纬尽废灵州水利、与党项结下不死不休之仇时,压力全在赵恒一个人身上。
当平夏军两个月纹丝不动、耗钱粮亿万而无寸功时,压力还是在赵恒一个人身上,他双鬓全白,夜不能寐,开始缩减宫中用度,为可能的失利做准备。
赵恒心中一直有三点坚持:契丹对平夏之战不闻不问,党项的无声无息实是惨胜之后的不得已,蓝继宗、韩守英、邓守恩、周文质拥兵在外绝无坐大之嫌。
他勒令两府三司不得下发任何催促性质的文书。
三个月!
刘纬承诺三个月必见成效。
既然宋军屡屡折戟于党项境内的追逐战,那就绝其衣食,守株待兔,省去荒原行***运之费,用在筑寨、挖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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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设想不如预期,禁军、役夫也能安全退回陕西,所费仅钱粮而已,不伤筋、不动骨。
而党项灵州粮仓尽废,难以聚兵,再无立国之本,坐等其诸部来投即可。
刘纬抗下了千古罪名。
赵恒抗下了全部压力。
……
冯拯的奏捷急递于深夜直送福宁殿,三天三夜没怎么闭眼的赵恒大笑一声,倒头就睡。
江德明、蓝继宗、周文质等人的奏疏陆陆续续抵达。
共斩敌六万,生俘一万八千,银州、盐州不战而下。
遂诏放灯三日、不禁夜,京畿陷入一片狂欢。
何亮后又言鏊子山(府谷)拓拔德明所筑宫室绵延二十余里,极尽奢华,毁之可惜,请加以修饰,为西北行宫。
赵恒不许,命去其僭越,改为官府或兵营。
赴西域弘法汉僧、围寨无不在证明刘纬的远见卓识,十余年谋划,全面开花结果。
卫绍钦却在冯拯报捷次日咽下最后一口气,朝西喃喃自语:「不枉老夫为你担待一场。」
留给刘纬的遗书其实是给赵恒看的,经赵恒点头才发往耀德城。
刘纬一战功成,光教学院不再需要他人庇护。
卫绍钦走得很安心,发丧当日,两千光教院妇孺披麻戴孝,扶其棺归葬京畿南郊。
寇准、丁谓的五味杂陈,却是因为冯拯回京必然拜相。
……
契丹金吾卫上将军萧孝诚的心情与寇准、丁谓相仿。
拓拔德明被刘纬一记闷棍打的蒙头转向,亲迎萧孝诚于夏州六十里外的石州。
在萧孝诚眼里,赵宋与党项似乎已重新界定边境,势均力敌,泾渭分明。
但拓拔德明卑躬屈膝足以说明其心中不甘,遥问耶律隆绪圣躬安、元妃萧耨斤圣躬安、梁王耶律宗真圣躬安,独独忘了问候皇后萧菩萨哥。
萧孝诚胞姐萧耨斤的心眼很小,他尴尬不已,却又不宜出口驳斥。
拓拔德明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斥宋军暴行,尽废灵州水利,逼民易子相食。
萧孝诚支支吾吾,执意要去灵州实地查看。
……
高继忠也是党项人,归化较早,领银州五千降卒奔赴耀德。
盐州以西迎来一场大雪,七百里翰海不再为水所困,热火朝天。
清远、溥乐二城已经完工,近五十万役夫借大雪挺进盐州腹地,修驿路两条,一纵一横。
南起横山,新筑一寨名定边,北通盐州。
西起耀德城,北抵盐州。
凡此二道,每二十里置一井(或水坑),每四十里置一围寨,禁牧、禁耕、禁伐,仅作通军需、通商之用。
高继忠借着就粮时间同一群役夫攀谈过。
翰海修驿路的可行性尚不可知,只能在每年冬雪期间修建,先于低洼地带掘深池,夯实池底,再储积雪以待来年,有个三五年光景,每二十里或能有一块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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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继忠感慨万千。
赵宋之所以不得党项民心,皆在一个「弃」字上。
汉化党项人对此一清二楚,却又人言轻微,根本说不上话,还是得朝中有人才行……
高继忠对未曾蒙面的刘纬充满了好奇。
当初,麒府路高、折、王三大藩镇对刘纬任平夏军监军相当不看好,惟恐再出一个赵括,使西北局势糜烂。
可刘纬以一己之力抬举秦翰配享赵匡胤庙堂,又让人敢怒不敢言。
事实再次证明刘纬的远见卓识,周文质也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把一场惨胜变成大捷。
高继忠还对役夫脖子上的指南针垂涎三尺,可那役夫防贼一样的防着他们这些蕃兵。
他暗暗祈祷,仁多阿狸之所以死咬拓拔德明不放,一定是那位少年新贵没有偏见之心。
……
十一月初二。
曹玮、江德明、王德用、仁多阿狸、李士用、咩米怀玉、野利安信诣耀德城帅司,仅获石普、韩守英接见。
灵州川至耀德城的三十里引水渠接近完成,刘纬正领着各军都虞候举行竣工仪式。
曹玮底蕴深厚又与李家是世交,没去凑这个热闹,其他人不敢不去,却被所谓的竣工仪式吓着了。
刘纬站在四尺深的壕渠里挥舞锄头,袖口、裤腿高高卷起,淤泥满身,也就锃亮的头皮干净点,尽是豆粒大的汗珠。
江德明跃跃欲试:「我来帮忙。」
刘纬酣畅淋漓的摇摇头:「我都干三天了,不差这半天,成天请战、请战,好像用兵没有死伤似的?拉他们出来练练,谁比***的少,就调去厢军享福,祖孙三代都别想出头。」
众人慌慌张张见礼,自报家门。
刘纬抱着锄头拱拱手,一边上下挥舞,一边气喘吁吁:「既然来了,我就说几句。
阿狸不能这么冲动,无须再证明什么,德用也不错,没给禁军丢脸。
但禁军的表现实在是差强人意,陛下许我另立西军,待遇、迁转比照上四军,条例重修。
阿狸任都指挥使,德用任都虞候,禁军减员多少,西军补多少。
咩米怀玉、野利安信授团练使,把拓拔德明每年馈赠列表以计,朝廷加五成授予,以后……」
「报!」一骑飞至,「契丹金吾卫上将军萧孝诚持节请见,已在粥铺安顿。」
「阿狸替***完。」刘纬纵马狂奔,「欠老子一条人命,还敢来见。」
「嘉瑞!冷静!」江德明大惊失色。
……
糜粥铺外,百余人的契丹使团正对耀德城指指点点。
一骑绝尘,率千余骑疾驰而至,沿途军士无不肃立在侧。
江德明带着哭腔喊:「别杀他!」
宋军抽刀、扬弩,契丹使团化作鸟兽散。
刘纬马速不减,蹄声如雷,朝持节那人撞去:「还我友人命来!」
萧孝诚慌不择路,连滚带爬:「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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